美心和老太太幫家歡收拾東西。明天就去蚌埠報到了。
「去了注意跟同學搞好關係。」美心交代,「別什麼都沖在前頭,槍打出頭鳥,到什麼時候都是這樣。」
家歡吃著零食,應付著說知道。
下午,老太太陪家歡去田家庵眼鏡公司取眼鏡。「試試。」營業員把配好的眼鏡遞給家歡,家歡戴上了,高興地,「清楚,亮堂。」因為那年的炮仗,家歡的視力一直不太好,一隻眼只有0.1,另一隻還不錯,但備戰高考刻苦努力,又降了些。老太太掏出私房錢,幫家歡配了眼鏡。
「走兩步感覺感覺。」營業員說。
家歡朝門口走兩步,指著街對面的廣告牌,「那上面小字都能看到!」玻璃門被推開了。張秋林和幾個男同學走進眼鏡商店。家歡立刻轉過臉,留給秋林一個背影。
「何家歡!」秋林喊她。
家歡快步走到櫃檯邊,把眼鏡摘下來。老太太問:「行不行?」
「行!」家歡爽快。秋林已經趕上來了。老太太見了秋林喜歡,他一向懂事。「奶奶好。」秋林知道叫人。老太太笑道:「小林子,不得了,考上合工大了。」老太太也不懂什麼是合工大,但人家說合工大好,她便有了個概念。
「阿奶,走吧。」家歡冷冷地。
老太太哦了一聲,去收銀台交錢。家歡氣鼓鼓往門外走。秋林還是跟定了。「何家歡,不知道我哪得罪你了,這大學也考上了,馬上就開學了,你給我這個臉。」
家歡站住腳,背對著他,「你就是故意的。」
「我故意?」
「故意對我隱瞞事實真相。」
「什麼事實?什麼真相?」
「是不是說好報合肥的。」
「我是報了合肥的。」
「可是我沒有!」
「財貿學院的會計專業特彆強。」
「故意不告訴我財貿學院在蚌埠。」
「你不喜歡蚌埠?」
「八字不合!」家歡揚長而去。老太太拿著眼鏡出來,不見了家歡,她問秋林見沒見著,秋林指了指外頭,說先走了。老太太嘀咕,「這孩子,脾氣來得莫名其妙,」又對秋林,「多來家裡玩啊。」秋林道:「奶奶,我明天就去合肥了。」老太太輕摸腦門,「你看我這腦子。」
晚間家麗回洞山軍分區,家文來送錢。妹妹上大學是大事,雖然是大專,但在那個年代,也算放衛星了。家文給了兩百。也是省吃儉用下來的。家歡道:「謝謝二姐。這結婚真好。」
美心詫異,「這跟結婚有什麼關係?」
家歡道:「結婚就有錢了。」
老太太笑道:「這錢是你姐姐是省下來的。」
家歡跟著說:「結婚了,兩個人賺錢,一個人花。」
家喜忍不住插嘴,「四姐,哪有這種好事。」又問:「四姐,大學什麼樣?」家歡說:「我也不知道,估計很大吧。」
一晚上,沒人提家藝。家文去看過她,肚子已經有點動靜了,但和家裡依舊沒和解。婚禮沒辦,她也再沒回過家。吃過飯,家文忽然又從包里拿出兩百。遞到美心手裡,「老四去上學,老三也給兩百,差點忘了。」輕描淡寫地。美心拿著錢,出神,老太太點煙抽。常勝走後,她又拾起了年輕時候的愛好,抽煙。
美心遞迴給老二家文,「不要,拿回去。」
家文勸,「媽,你這是幹嗎,就算老三現在情況特殊,她也是這個家的一員,也是對老四的關心。」老四一伸手,把錢抽過去,笑不嗤嗤,「媽,別跟錢過去不,就算學校有補貼,我這來回來去的,也有用錢的時候。」美心氣還沒下來,「這個家跟她,兩不相欠。」
老太太把煙抽盡了,碾煙頭,問:「老三現在過得怎麼樣?」不是不關心。
「小家小戶,挺溫馨的。」
老太太不說話。半晌,才說:「時代變嘍,各人有福各人享,各人有罪各人受,管不了。」
家文怕老人悲傷,岔開話題說自己也要搬家了。美心問搬到哪去。「飼料公司,樓房,一間卧室連著一個大開間。」
老太太問:「衛國娘呢,還住在北頭?」
家文說:「現在就是這個問題,衛國姐家的兩個兒子,大康小健都要結婚,肯定先用北頭的房子結。我們一搬出去,媽也有點不想在那住了。」美心道:「主要捨不得光明。」
「都不離手的。這樣帶孩子也不行。」家文擔憂。娘倆又說了幾句,衛國來接家文了。電視機開著,還是常勝留下來的,家歡、小玲、家喜簇在那,大老湯家的振民也過來串門,就為看電視。到學校就沒得看了。家歡打算一直看到屏幕出雪花點。
家喜困了,先去睡覺。振民看一會也走了。
小玲別彆扭扭,好像有話跟家歡說。
「搞什麼?有話就說就屁就放。」家歡不跟她客氣。
小玲拿出五十塊錢。
「幹什麼?」
「我的心意。」
「收回去,怎麼能要你的錢,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我工作了。」
「那也不行。」
「四姐,爸的這份工本來是你的,都是因為我……不聰明,你才讓給我的,你是高風亮節。」
「行了,傻老五,有這份心你就不傻,收起來吧。」
小玲一定要給。家歡沒辦法,收了。小玲問:「眼鏡配得怎麼樣?」家歡忙拿出來,「可亮了,老遠都能看見。」
家歡關了電視,兩個人到院子外頭的小路上,家歡指著遠處,「看到沒有,路口有幾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小玲說:「看來我也得配一個。」
「你又不近視。」
小玲忽然看到路口有個黑影,她一把拉住家歡,「姐,那是人是鬼?」家歡扶著眼鏡腿,仔細瞅,「沒人啊。」
再定睛看。哦,的確有個黑影過來了。
「你是人是鬼?!」家歡嗷一嗓子。
那人回應,「是我,秋林。」
家歡老大不高興,轉身要走,秋林連忙上前拉住她,「家歡,你還在生我的氣?我真不知道財貿學院在蚌埠,也的確不知道你不喜歡蚌埠。」小玲像聽天書。秋林對小玲,「老五,我跟你姐說兩句話,你先回去吧。」小玲哦一聲進院子。
家歡揶揄,「有什麼話不能當著老五說?」
秋林說:「我就是想跟你說句對不起。」
「行了!」
「明天就走了,到了地方,一定給我寫信。」
「誰知道你地址。」
「我知道你的地址,我先給你寫,到時候你給我回信就行了。」
「看情況,看心情。」家歡說。
秋林傻傻問:「你到底為什麼不喜歡蚌埠,就因為不是省會?」家歡覺得他這話問得好笑,男孩,在這個年紀,還什麼都不懂,她故意說:「因為發音難聽。」
「發音?」
「蚌埠的埠字,你多說幾次試試。」
秋林當真,果然念了起來,埠埠埠埠埠埠埠……
「像什麼?」
「機關槍。」
「像放屁。」家歡促狹。兩個人都笑了。
家藝的孩子生在秋天。取名歐陽楓。美心和老太太都沒去看。家文家裡家外忙,又趕上衛國的兩個外甥準備結婚,飼料公司的房子要簡單裝修,只去醫院打了一頭,知道老三生了男孩,給了點錢。打算得空了再來看她。老四去蚌埠了。老五老六太小,更不會去。娘家沒人來照顧,婆家一個女人沒有,家藝的月子只能自己坐。她要什麼,歐陽寶就慌忙準備什麼,不亦樂乎。
倒是北頭陳家小院熱熱鬧鬧。春榮的大女兒敏子這年也參加高考。考後感覺不錯,估分覺得自己能考上清華北大。結果分數一出來,淮南聯大都上不了。敏子過分自信,她拉住她姥姥,也就是陳老太太,嚷嚷,「姥,絕對是改錯卷子了,我得去申訴,去調查,或者就是統分統錯了!絕對不可能是這個分數。」
陳老太太笑道:「那你小舅媽的妹怎麼就考上了,怎麼分數就沒統計錯?」
敏子不講理,「反正我這個不對。」
春榮實在,教訓女兒,「沒考好就沒考上,大不了再來,別找那麼多理由!」
「媽——你怎麼也不相信我。」敏子嚷嚷著。
一會,克思一個人來了。陶先生在家帶光彩,抽不開身。再一會,春華帶著小憶也來了。既然說開了,也就沒了忌諱,疤瘌大了不疼,幾個大人都在那問敏子的高考情況。敏子樂於解釋,手舞足蹈。大人們只是一笑,鼓勵她復讀一年。
敏子道:「當然要復讀,必須復讀,我是清華北大的料,我自己知道。」也沒人當真,她這麼一說,別人就那麼一聽。
吃完飯,陳老太太召集大家談談大康小健結婚的事。春華最積極,大康和小君是她撮合的,小健和小雲,也有她的拐彎關係。小雲在搬運公司干,她家有親戚也在機床廠。跟春華是同事。兩個兒子結婚,孫黎明自然開心,老太太大女兒去世得早,她不願意在結婚上虧欠外孫。所以給的例份是跟衛國一樣的。只是克思、春榮、春華他們,給大康小健錢就不能像給衛國那樣,到底是長輩對晚輩,大姐又去世,自然少了一些。
衛國和家文偷偷多給了點。大康小健雖然輩分上低於衛國,正常應該叫老舅,但因年歲相仿,從小一起長大,情感上跟弟兄們差不多。但更重要的是,大康小健一結婚,將來再添了孩子,北頭的老房子肯定不夠住。陳老太太和衛國他們搬出來是遲早的事。這祖宅,破破爛爛幾間屋子,陳老太太也沒想要,打算傳給小健。他在機械小廠上班,分房子是沒希望。
衛國馬上要搬去飼料公司。陳老太太的去向,她打算徵求徵求兒女的意見。陳老太太道:「等大康小健辦事,我也得離開北頭了。」克思道:「娘,就住北頭不挺好的。」春榮、春華都不說話。老大說這話是沒腦子。自己兒女都搬走了,她一個老太太跟女婿和外孫子過,叫什麼道理。家文抱著光明,笑道:「娘,你跟我們去澱粉廠。」陳老太太擺擺手,理直氣壯,「把你們一個個拉扯大,不是容易的事,現在我老了,你們養養我,是應該的吧。」克思、春榮、春華、衛國齊聲喊娘,說當然是應該的。陳老太太這才說:「那就幾家輪著住,算給我養老,我住哪家,其他幾家就給錢,不多,一個月八塊,怎麼樣?」
沒人敢作聲。就算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