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太去世後一年,飼料公司又一輪住房分配,衛國打分靠前,選了套房,兩室半一廳,雖然是舊房,但空間上寬敞很多。一家三口搬進新房,氣象一新。光明開始上小學,就在春榮供職的學校,衛國托春榮多多照顧,春榮自然義不容辭。
敏子上班一年多,和她自談的男友績溪人胡萊感情升溫,打算結婚。春榮家全家反對。胡萊是外地人,又屬於口笨舌拙的類型。自然不討鮑先生和春榮喜歡。
可敏子不論,硬是來個魚死網破,她嚷嚷著,「以前你們不問我事,現在也別管!」非要結婚。
只有小舅衛國支持她。
結婚打傢具,婚禮找車,都是衛國忙前忙後。她親爸親媽卻懶懶的,鮑家出了叛逆,那是不被允許的。
敏子結婚,老太太和美心的意思是何家得去人。家喜工作替考,智子幫了忙,一直沒機會還人情。逢著大事,絕不能裝不看不見,太不成樣子。老太太的意思是,幾個在家的都去。家喜肯定少不了,小玲隨她,想去就去,家歡得去。另外家文家麗,自然是會到場。至於家藝,孩子小,人又矯情,就先不告訴她。
鮑家一聽家文娘家這麼來捧場。自然高興。
可臨到時候,家歡不願意,「我不去,怎麼事先不告訴我,我又沒說去。」美心和老太太知道家歡性格。不去就不去。一行人熱鬧去,留家歡一個人在家。家麗看在眼裡,知道家歡的心結。
等婚禮完畢,家麗先撤退,緊趕慢趕到家。家歡正一個人對著電視。家麗放下包,出去洗洗臉,往後院去。拿了把剪刀,修剪月季。一會,家麗又叫老四來幫忙。
家歡老大不情願,「大姐,你這會忙著修它幹嗎。」
家麗笑笑,「不修,它就亂長。」
家歡手握剪刀,左一下右一下。
家麗忽然問:「還沒過去呢?」
「什麼?」
「那事。」
「沒有的事。」
「我可給你打預防針,趕緊過去。」家麗還帶著笑。
「這又不是放屁拉屎,說過去就過去。」
「你跟媽吵架了?」
「沒有。」
「那媽怎麼這麼愁心?」
「她老弄一些阿貓阿狗來,想打發我出去。」
「媽也是為你著急。」
「我知道,我是老大難,都為我著急,恨不得我明天就出了這個門,免得成滯銷產品,有辱門楣。」
家麗糾正,「老四,沒人這麼認為,關鍵你自己要走出來,媽是魯莽了一點,但我知道你。知道你優秀,心高,你也有心高的資本。你跟姐說說,喜歡什麼樣的?」
「又來了。」家歡把剪刀往窗台上一放,要走人。走到紗門跟前,轉頭道,「大姐,你那時候還說我能搬出去住呢,也沒搬。」
家麗暫時順著她,笑說:「房子總得找吧,總不能去租一個,太不划算。」
家歡不信任地,「我這上班都一年了,只要是真幫我留心就好。」沒過七月節,秋林和孟麗莎果然都分配回了淮南,就在電子八所。對外,都知道他們是男女朋友,天造地設。兩個人暫時住在劉媽家,即何家對過二樓。何家歡老大不自在,為避免和這兩個人碰面,她早出,提前一個小時去上班,晚歸,延後一個小時下班。公司的領導深以為家歡是個人才,「事業心特別重,有奮鬥精神」。家裡人也覺得,家歡變了,成大姑娘了。老太太問美心,「家歡天天在單位到底做什麼?」美心不假思索,「算賬。」
家歡也的確要算賬。放出去多少,貸出去多少,差額多少,她都得統計。與此同時,她還得接待每日來諮詢業務的各企事業單位人員。這日,何家歡坐在辦公室。敲門聲響。
家歡沒抬頭,「請進。」
人進來了。沒說話。何家歡一抬頭,見是秋林。
兩個人都不說話。是秋林打破沉默。
「哦,我來……我來幫單位樓下的後勤部問問貸款的事,他們想開一個商店……」秋林支支吾吾。
理由很幼稚可笑。家歡穩住心神,只說請坐。
秋林有話想說,去關門。
家歡連忙阻止,「不用關。」
秋林退回來,任由門開著。
家歡拿出一張表,遞過去,「填一下。」秋林兩三步上前,拉了個凳子,趴在辦公桌一角。離家歡只有半米遠。
家歡明顯感覺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端著茶杯去倒水。坐回來,秋林還在填,統共沒寫幾個字。
秋林放下筆,輕聲,試探地,「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家歡當即,冷冷地,「沒有誤會。」
秋林噤聲,填了一會表,又說:「其實我一直把你當作……」
「填表就填表!」家歡半路攔截。
秋林話沒說出來。
「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對我……」秋林再次鼓起勇氣。
家歡搶白,「我對你很簡單,就是鄰居,就是同學,現在聯繫少了,就是陌生人,沒有其他的。」他說,還不如自己說。
「我為我欠考慮的地方說抱歉。」秋林真心實意地。
「能不能不說這個?」家歡忍不住。
秋林伸出手,「還是朋友。」
家歡愣了一下,還是伸手握了握,「誰要跟你做朋友。」口氣打趣。內心流淚。她知道她知道!就是因為她不好看,她古怪的眼睛,該死的眼鏡!
「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秋林繼續說。
家歡卻不容許他這麼說下去,「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貸款……」
「貸款就貸款。」
「我準備結婚了。」秋林忽然說。
空氣凝固。家歡覺得自己快無法呼吸,但又必須挺住,她何家歡是個鬥士。
「結婚不需要的我批准,」家歡儘力維持優雅,「我只批貸款,看了一下,你們這個貸款好像不合格。」
「家歡,我一開始真的是不知道!不知道你對我……也不知道我對你……我們以為我們就是……就是玩得很好的那種朋友……就是沒差別沒有性別……家歡……我真的就是那麼簡單。」
可笑至極。家歡在心裡罵。難道怪她?也不對。
說來說去,只能說:真實就好。其實不止是他,就算是她也必須面對自己真實的感受。忽然間,何家歡似乎理解了當年秋芳姐為什麼堅持要嫁給湯為民。那就是秋芳的感受,真實地,強烈地,她愛他。那大姐家麗呢,很顯然,這個家庭是比一段感情重、得多。
何家歡痛苦著。她既沒有秋芳那種執念和決心,也沒有她的競爭力,很明顯,把她和孟麗莎擺在一起,無論是誰,劉媽、秋林、秋芳,都會選擇孟麗莎。
她更沒有大姐家麗那種快刀斬亂麻的狠勁。何家歡不需要為家族付出,她只需要成全她自己。
偏偏不能!
秋林走了。何家歡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神色黯淡。單位同事小姑娘進來,尋尋覓覓,問:「何姐,那個裝卡片的盒子在哪呢?」
家歡立即反彈,大聲,厲色,「不要跟我提赫茲!」
小姑娘唬了一跳,不知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家歡清醒過來。小姑娘謹慎地比劃著,「盒子,是盒子,box,盒子。」家歡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哦,在那,柜子裡頭,你自己拿。」
請柬是劉媽來送的。
站在前院,跟美心說話。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美心對劉媽。
「死都瞑目了。」劉媽控制不住笑,「天上掉下來的兒媳婦。」
家歡進院子。劉媽笑對,「回來了。」
家歡沒理她,飄過。
劉媽問美心,「老四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美心好言,「沒有的事,她就那樣。」
「上次介紹那幾個,一個都不滿意?」
「沒有不滿意。」美心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是滿意?」
「也不是滿意。」美心為難,「她現在就是不想談。」
劉媽道:「跟秋林同年的,女孩更是不能等。」美心臉上有些掛不住,「不急,自己掙自己吃,愁什麼,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劉媽笑笑,不語。
給家麗兩口子的請柬秋芳單送。就這一個弟弟,秋芳格外看重秋林這場婚事。彩禮幾乎沒要什麼,電器全是女方家陪的,女方爸媽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在電子科研系統人脈很廣,本來麗莎要從合肥到淮南,她家裡是不大願意的,但架不住女兒為真愛堅持,麗莎父母惟有成全。
家麗把請柬帶回家,建國看看日子,表示那天他可能去不了。軍分區舉辦軍事技能比賽。家麗憂心,「大禮拜天的,你去不去倒無所謂,老四不能去,她不能受刺激。」
建國不明白,「跟老四有什麼關係。」家麗前前後後簡單說了一下。建國揶揄,「你們家人怎麼老有這些故事。」
「什麼意思?」
「就是一些三角四角。」
「胡扯八咧!」家麗要擰建國耳朵。
必須想辦法。秋林結婚頭一個禮拜,小玲要去廣州參加霹靂舞大賽。家麗先找小玲做工作。
「大姐,你不會不讓我去吧,我這次可是代表的市少年宮莉達霹靂舞社,是個大活動,單位都同意了,這是爭光的事情。」小玲一口氣說。
「都多大了?還少年宮。」
「反正這次我必須去。」小玲據理力爭。
「沒說不讓你去。」家麗說,「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小玲深感不妙。
家麗提出的條件很明確,「去可以,必須讓四姐陪你去。」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才多大,出這麼遠的門,奶奶媽媽都不放心,老四陪著你,安全些。」
「我都二十了!」小玲申辯。
「那也是孩子。」家麗說,「要麼不去,要麼四姐一起。」
「行行行,」小玲同意了,又補充,「費用自理。」
家麗又找家歡做工作。
家歡一口回絕,「我不去,我對霹靂舞不感興趣。」
「廣州也是我們國家很重要的城市。」家麗上綱上線。
「跟我沒關係。」
「我是為你好。」
「心領了。」
家麗只好祭出實話,「張秋林下個禮拜結婚,請了我們全家,你去不去?」
家歡愣了一下,「我去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