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外頭,拉著悠長的調子,「不要吵——你爸都快被你們嚇醒了。」
家歡進屋,把門反鎖好,壓低聲調,手指著小玲,「劉小玲我告訴你,只要你回到這個家,踏進這個屋,你就是劉小玲,不是什麼凱麗!」
小玲不屑,轉身,屁股對著她,「這個家不是你說了算。」
家歡發現帳子裡頭的玫瑰花,一把扯了過來,「叫你現在不要談戀愛!」小玲要奪那花,卻不及家歡身高臂長。
小玲跳著拽,卻被家歡一張推倒在床上。
「我讓你談,我讓你談!」家歡扯著玫瑰花頭,瞬間碎紅滿地。小玲尖叫著,「何家歡!你瘋了吧!」說著,憤怒著撲上去,家歡用花擊打小玲。小玲拿著個枕頭擋著,且進且攻。
「開門!」是媽媽美心的聲音。
姊妹倆暫時休戰。卻來不及打掃戰場。屋內一片狼藉。
門開了。
美心怒目而視,站在門口,「搞什麼?!活夠了?!不想過走!我誰都不留!世界都亂成什麼樣了你們還在搞內訌?知不知你媽把你們生出來多不容易?!知不知道生命有多寶貴?還不知足?!」
萬鈞雷霆之下,家歡和小玲都不敢出聲。
老太太到美心背後,幫她拍拍背,「跟小孩子,不值當生那麼大氣。氣壞了身子是自己的。」
「媽——」美心轉頭,眉頭緊鎖。
「怎麼了?」
「大老湯老婆,沒了。」美心嘆息。家歡和小玲呆住。
老太太愁腸百轉,一臉的皺紋,開了開,又鬆了松,「人吶!沒意思!」
家喜進門,「媽,餓了!今兒吃什麼?」
美心憤然,「就知道吃!」
好容易平息。晚間,躺在帳子里,小玲對家喜,「你說得不對,老四根本不是愛錢。」
「那是什麼?」
「她不許我處朋友。」小玲說出癥結。
「你處朋友了?」家喜試探性地。
「當然沒有!」小玲矢口否認。
「跟我還瞞著?」
「真沒有。」
「沒有四姐阻攔你什麼?地上的玫瑰花瓣怎麼回事?也就是奶奶和媽現在被湯婆子的事給分了心,才沒跟你理論。」
小玲翻了個身,「你說說,老四為什麼不許我處朋友。」
家喜道:「你這腦子,我沒法形容。」
小玲不介意,「說說。」
家喜道:「賭一隻口紅的。」
小玲著急,「別賭了,直接送你,說吧。」
「你是老幾?」
「五。」
「她是老幾?」
「四。」
「那不就得了。」
「什麼得了。」小玲冒傻氣。
家喜替她著急,「你是老五,她是老四,她比你大,是姐,排位靠前,她還沒處朋友,你就開始處了。她還沒結婚,你就要結了,你讓四姐的面子往哪擱。」
「就這原因?」小玲不可置信。在她看來,各人問題各人管,這根本不值得矯情。
「不信你找機會問問她,單獨。」
這日,美心和老太太去參加湯婆子的葬禮。家裡只剩三個小的。時機已到。小玲知道老四喜歡吃,便拿了個冰淇淋過去。
天熱,家歡倒也笑納。
「姐,咱們和好。」
家歡沒做聲,只顧持冰淇淋。
「四姐,」小玲誠懇地,「你是不是不打算結婚?」
家歡手停下,抬頭,「關你屁事。」
「不是,四姐,你如果不打算結婚,那就不結婚,為什麼非不許我處朋友?」
「我結婚。」家歡斬釘截鐵地。
「那為什麼?」
「怎麼這麼煩?到底要不要和好?」家歡準備趕人。
「不給個理由不行,媽和阿奶也不反對處朋友。」
「沒說不許你處,」家歡說,「但不許你在我前面結婚。」
「就因為你是老四我是老五?」
「次序不能亂。」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猴年馬月,頭髮白了?」
「劉小玲!」家歡接受不了這種說法。
小玲終於耐不住氣,「自己跑得慢還不許別人跑,這什麼道理!有你這樣的姐姐?自私自利,一點不為妹妹的幸福著想!」
家歡把冰淇淋空盒子往灰桶里一摔,「你的幸福?你的幸福就是跟湯振民?你去說說看,你看大姐、媽和阿奶同不同意?那是湯家,不是一般家庭,和我們何家不可能通婚,過去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大姐就是例子,你比大姐還能耐!」
「這你管不著!」劉小玲摔門而去。
大通火葬場。湯婆子的告別儀式。老太太和美心隨著隊伍繞場一周,家麗和建國也來了。多少年的老鄰居,再也要給為民和秋芳面子。跌跌撞撞跑進來個人,一身華麗,金光燦燦。是何家藝。歐陽以前在外貿上班,跟大老湯有些關係,有些人情要還。但歐陽剛好在外地出差。就讓家藝代來。
家麗忙把家藝拉到一邊,「你來幹嗎?」
「奔喪啊,看看老書記的老婆。」
「你這個樣子像奔喪嗎?」
家藝說:「大姐,都九十年代了,能不能移風易俗一下。」
「這裡不需要你移風易俗。」
「錢給你,我走了?我還真不想來。」家藝說。
幼民看家藝這德性,憤憤然,對他大哥為民嘀咕,「現在就地痞流氓掙到錢了。」為民為息事寧人,「來者是客。」
八月十五是大節。幾姐妹照例帶孩子回娘家。
歐陽寶還在外面跑生意,鴨毛鵝毛,夏天收,冬天賣,淮河以南還有「秋老虎」,氣溫尚未下降。因此歐陽格外的忙。家藝衣著華麗,穿金戴銀,領著歐陽楓和保姆廖姐,拎著一籠大閘蟹,施施然到家。一進院子,就捏鼻子,「哎呦,這個雞屎味!媽,你這雞要養到什麼時候,肥西老母雞湯吃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有活雞的?」
美心看不慣她那矯情樣子,「雞不會生雞的?」
家文兒子光明擅長被古詩詞,在旁邊不失時機地,「復。」美心繼續說:「現在嫌難聞了,以前恨不得剛從雞屁股里屙出來的,你都要吃!」家藝不戀戰,帶著廖姐進屋。廖姐是大河北農村來的,話不多,憨憨厚厚的樣子。進了屋,老太太招呼她坐,又問了她好些個農村的事。這一片老人數老太太高壽,八十好幾,愈發寂寞。難得來個老的,她就抓著聊天。豈料廖姐只是看著老,一輩子辛勞,累的,實際年齡不過五十多歲。兩個人一對話,好多老事情對不上。老太太也便意興闌珊了。
建國、家麗和衛國、家文已經在屋裡坐著。
建國和衛國在聊馬克思主義和世界軍事。衛國剛入手了一套馬克思文集,沒怎麼太讀明白。建國喜歡談三大戰役。
家藝進屋,有點不知道往哪落腳,沙發上的毛巾毯有點臟。「廖姐!給我拿個竹凳子!」
廖姐連忙撇下老太太,去尋覓竹凳子。
凳子拿好了,家藝又對廖姐,「去把那螃蟹幫著刷刷。」
老太太隔著好幾個人道:「老三,別亂使喚人!」
待廖姐出門,家藝道:「拿工資的。」
家文笑道:「即使是拿工資,也應該柔和一些,禮貌一些。都是勞動人民。」衛國插話道:「按照馬克思的理論,資本家就是靠剝削勞動人民的剩餘價值致富的。」
家藝道:「二姐夫,你不會說的是我爸,我可是勞動人民,不是資本家,也沒剝削廖姐。」衛國笑呵呵地,「就是剛好聊到這了。」
家麗道:「老三,你有做資本家的潛質。」
家藝連忙,大驚小怪,「哎呦,大姐,你可別給我戴帽子,我可以沒有這潛質,我頂多就是做做資本家的老婆。」
家歡道:「早就聽說三姐夫做得不錯,什麼開公司,需要貸款找我。」家藝動作誇張,腰都笑彎了,「哪至於哪至於!就是個體,小本生意,賺點辛苦錢。」
小年小冬去新華書店還沒到。光明和小楓在門口玩。
小楓說:「走。」
光明問去哪。
「去小店。」指大老吳的店。
「去那幹嗎?」
「喝汽水。」
「沒有錢。」光明為難。他比小楓大。但遠沒弟弟老練。
「沒關係,看我的。」小楓胸有成竹。
到大老吳店門口了。小楓嗓門大,「老闆,來兩瓶汽水,荔枝口味的。」
大老吳想都沒想,拿起子開了,遞過去。遲遲不見小朋友付錢。小楓喝著汽水,說:「老闆,賒點賬,我們是後頭何家的,我媽是何老三,一會回去就給你拿錢來。」
光明站得遠一點,他從未賒過賬。
何家客廳,大圓桌支起來了。本來是方桌,人多的時候便把四腳支起,桌面變大,可以坐更多人。小玲和家喜忙著端菜。廖姐把螃蟹端來上了。小年和小冬進院子,把書往雞籠子後面一塞。進屋,家麗問:「買了什麼?」小冬不會撒謊,道:「沒買什麼。」
小年攔住他,「買了參考書。」
「書呢?」家麗問。
「放家裡了。」
「錢呢?」
小年把錢如數上繳。家麗簡單看了看,不提。家歡逞能,說:「買了多少,我幫你算算。」職業病。小年央求,「吃飯了四姨,吃完飯再算。」
家藝見歐陽楓還不回來,又打發廖姐去找。廖姐剛到門口,小楓和光明正巧回來。「小少爺,吃飯。」廖姐說。
光明覺得這稱呼好玩,對小楓,「你是小少爺?」
小楓當仁不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