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眾人已經落座。主座是老太太。其餘大人依次坐開。小年小冬光明和小楓由廖姐率領,坐在旁邊小桌上。
家藝矯情地,「哎呀,吃個螃蟹。」
老太太笑道:「你們年輕人吃吧,我是吃不動。」
家藝忙說:「阿奶,我剝給你吃,吃螃蟹也是一門藝術的,吃的時候怎麼樣,吃完了殼子還要怎麼樣。」
美心看不慣,「有什麼好吃的,以前溝里到處是,都沒吃。」
家藝說:「媽,你要不要與時俱進的哦。」
美心反駁,「我都多大了,我還進,這個桌上,就我和你奶奶有資格不進。」家藝說:「活到老學到老。」家麗攔住話頭,「喝酒的酒滿上,喝茶的茶滿上,走一個。」
果然走了一個。老太太滿足,「嗯,有點樣子了。」
家的樣子。
剛開吃。家藝身上一陣蜂鳴。警報聲。家藝趕忙從褲腰裡摸出一個黑色的小方塊,是最時興的bp機。
家藝得意,「歐陽呼我,我出去打個電話。」又說:「媽你這也應該安個電話,也太方便了。」美心撇撇嘴,「安電話,誰打給我?統共就那麼幾個毛人。」
家藝到大老吳的小賣部給歐陽回了個電話,付了錢給看店的大老吳女兒,便回桌吃飯。
屁股剛落座。大老吳跟過來了,「那個,錢……」大老吳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給了么,給你女兒了。」
「不是……」
「一分錢沒少啊。」
大老吳賠著笑臉說:「是你們家兩個小少爺,剛才賒了兩瓶汽水。」一聽說賒賬,一桌人都覺得奇怪,何家人從來沒有賒賬的習慣。家藝問小楓,「賒了嗎?」
小楓伸出兩根手指比了一下,「兩瓶。」
家藝二話不說立即拿包,把錢給了。大老吳道謝,走了。
家藝不屑地,「不就兩瓶汽水么,也值得顛顛地跑這麼遠。誰會欠了你的,要不怎麼一輩子做小買賣。」
老太太發話,「行啦,做點生意不容易,欠債還錢也是應該。」又對小楓,「以後不許賒賬,想買回來要錢。」
小楓立刻指著表哥光明,「是他想喝。」
家文當即正色,「光明,怎麼回事?學會賒賬了。」
光明委屈地,「媽,不是我。」
家藝圓場,「行啦,吃飯吧,別說了,就這麼點屁事。」
席間,一家人談到大老湯家,都為大老湯夫婦感嘆。美心說:「這虧得娶了秋芳,懂醫。」家藝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以前大老湯家那是最香的,幾個兒子也是個頂個的好,香棒棒,現在,誰敢嫁他們家?落魄了,遺傳基因估計也有點問題。」
家文笑說:「他們老三跳舞跳得不錯,屁股後頭有不少小姑娘跟著。」家藝隨口說:「他們家老三,跟我們老五同年的吧。」
美心想了想,說是同年,還同月份。
家歡和小玲一聽話趕話到這了,都有些不自在。
家藝突然說:「老四老五,都可以談了。」
一桌皆無聲。
老太太說話:「吃飯吃飯,喝湯。」
吃完飯,家藝還要轉去公公家,帶著小楓和廖姐先走了。家文和建國也打算去北頭看看,帶著光明走了。建國單位還有事,直接去軍分區,他叫小年小冬一起,兄弟倆卻說再玩一會。家喜下午輪班,還得去站櫃檯。美心問:「你們五一商場現在有什麼好東西?」家喜誇了一通,美心心痒痒,打算去看看。
老太太吃完飯照例睡覺。
家裡只剩大姐、老四和老五。老五回自己屋了。老四家歡和家麗在客廳磕瓜子,看電視。
家歡見時機已到,說:「大姐,以前說讓我回淮南的時候,你答應我的。」
「答應你什麼?」家麗詫異,沒頭沒尾的一句。
「答應我……你說我能找到……」家歡一說就激動。
「當然能找到,」家麗說,「但是要適當放低要求。」
「老五正在處對象。」
家麗愣了一下,「哦,也不小了,願意自談也可以。」
門哐當一下被拉開,老五小玲氣哄哄衝出來,「何老四!母雞孵小鴨!你多管閑事!」
氣場太大。家歡和家麗都唬了一跳。
「老五!」家麗震住她。
家歡說:「大姐,反正老五現在不能談戀愛不能結婚。」
小玲對家麗,「大姐,聽聽,還是人么,還講理么?」
家麗不解,對家歡,勸,「老四,感情這個事情,不是論資排輩。」家歡道:「那不行,我是老四,她是老五,她不能越到我前面去。」
家麗委婉地,「你現在不是暫時沒有么……」
小玲憤憤,「不拉屎還佔著坑。」
家歡奮起,要打小玲。家麗拉住了。家歡嚷開了,「大姐,李小玲現在跟誰談戀愛你知道么?她跟你說過么?」
「管得著么!」小玲跳起來。
「跟隔壁鄰居。」家歡嘲諷地,「湯家老三湯振民。」
家麗緊張起來。大老湯家,跟何家世代有疙瘩,她跟湯為民當初就因為這點世仇被打散。現在老五又要往裡頭鑽?家麗本能地覺得不妥當。
「有這事?」家麗嚴肅地,向小玲求證。
「自由戀愛是每個公民應有的權利!」小玲振臂。
當天晚上家麗沒回軍分區,而是和美心一起,連夜對老四和老五進行了「隔離審查」再教育。
先從老四開始。
家歡坐在床上,美心坐在凳子上,面對著她。家麗站著。美心說:「老四,媽媽當然希望你好,希望你早點遇到一個合適自己的人,你什麼標準你說,媽幫你留意,田家庵那麼多人,就不信找不著。」
「不用。」家歡言簡意賅。
「是不用幫你留意還是什麼?」美心追根問底。
「不用幫我留意。」
美心忍不住氣,「那你怎麼辦?就這麼耗著,拖著,然後也不許別人找?何老四,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不講道理!麻絲纏!」(土語:纏人,難搞,難對付)
家歡高聲,「我就這樣怎麼啦,當初我說我去蚌埠農場,非讓我回淮南,說不定去了農場,一下就找到了。」
美心當真,「你意思是喜歡農民兄弟?明天我就去大河北托託人。」
家麗勸:「媽,老四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麼意思?」美心氣憤。
家麗見她媽太過激動,安撫道:「老四不成問題,慢慢還是能找到。這個東西,也是看緣份。」
家歡躲進帳子,「反正,你們也別來跟我說,找老五說去,我面子還不夠掃地?外頭風言風語多了,我也不是聾子,我知道,我沒人喜歡,有困難,但也不能讓自家姐妹薄了我的面子,再怎麼說,我是姐姐,我不談戀愛不結婚,後面小的不能跳到我前頭去。」
家麗好言,「老四,你究竟是接受不了老五談戀愛,還是結婚。」
家歡嘟囔,「不許結婚,我看老五這人遲早把持不住。」
家麗道:「那行了,達成一致,老五暫時可以談戀愛,你呢,就積極尋找,爭取在老五前頭辦事。」
談完,家麗和美心到客廳合計。
美心不理解,「這誰先結誰後結,有這麼重要麼?統共也沒差幾歲,這老四的自尊心也太強了。」
家麗說:「媽,好多事你不知道,回頭再跟你說。」
「別回頭,就現在說。」
「現在怎麼說。」家麗為難,「我答應過老四要保密。」
「女兒跟媽還有秘密,不說出來,問題怎麼解決?」
「先去找老五談。」
美心沒好脾氣,「哎呀,現在就說,小點聲。」
家麗只好拉著美心到廚房。關上門,才說:「老四喜歡的是張秋林。」
美心沒反應過來,「哪個張秋林?」
「劉媽兒子。」
「怎麼不早說?」
「人家不是有主了嗎?」
「沒結婚之前都有機會呀,」美心思想倒開放,「現在晚了,人家結婚了。」
「這事你就當不知道。」
「就這點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老四脾氣古怪,慢慢來吧。老五這個才要命。」家麗說。
進屋,老五顯然已經準備好了。端坐。
家麗單刀直入,「老五,老四說的是不是真的?」
小玲叛逆起來也逆天,「真的怎麼樣,假的又怎麼樣?」
劉美心切齒,「好好說話!」
小玲委屈,「媽,都什麼年代了,談個戀愛處個對象還要瞻這個前顧那個後,四姐也太不講道理,她自己找不到,不受歡迎,難不成我們都要陪著她做老姑娘?為了自己的一點面子,犧牲妹妹們的幸福,這是一個當姐姐的樣子嗎?」
家麗沒失了條理方寸,耐心地,「你先別嚷,你四姐已經表示支持你的戀愛。」
「真的?」小玲喜出望外,「還沒算糊塗透了。」
「但是。」家麗話鋒一轉。
小玲喪氣地,「我就知道還有個但是。」
家麗繼續,「但是如果是跟湯家老三,不行。」
「四姐說的?還是你們的意見?」小玲問。
美心拿出當媽的架勢,「我的意見,你奶奶的意見,你死去的爸的意見,還不夠?老五啊老五,說你傻你還不服,湯家能碰的?那跟我們家,幾代的仇怨,你跟他們家人攪和在一起能有你什麼好?」
「再仇再怨,湯婆子的葬禮你還是去了?都什麼年代了。」
家麗道:「老五,家裡是為你好,怕你過去受委屈,跟仇家結婚,對你有什麼好處?」
小玲怪樣地笑,「仇家不正好,我過去嚯嚯他們,幫咱們報仇!」
家麗也耐不住了,「劉小玲!」
傻老五,真是傻老五!
「姐,媽,讓我自己選擇,行么?我又不傻,什麼好什麼壞我能不知道嗎?」
「不行。」美心堅決。
老五真麻絲纏,「不行我就學三姐,先上車,後補票,帶球進門。」美心氣得要打她,「老五!你!」
家麗嚴肅地,「老五,你如果敢,這個家就敢不認你。」
小玲又軟下來,「姐——姐——我的好大姐,我就是說說,我怎麼可能幹那種事,我可不想一件嫁妝沒有拿幾床破被子就過去了,還是得明媒正娶,姐,你放心,你當年沒實現的心愿,我來幫你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