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美心出攤了。這個劉姐八寶菜的攤子,現在幾乎成了她日常生活最重要的內容和大部分的精神世界。生意也好。每天做得幾乎都能賣光。
這日,醬菜賣得差不多了。劉媽和朱德啟家的一起打攤子經過。朱德啟老婆也下來了,現在主要工作是照顧外孫子。朱燕子和武繼寧發展都不錯,朱燕子在體制內,武繼寧在跑生意。
「老妹,別拼了。」朱德啟家的駐足說話。
「閑不住。」美心笑說。劉媽幫腔,「小美做得醬菜確實好吃,有祖傳秘方。」不管多少歲,她依舊叫她小美。一輩子的閨蜜。
朱德啟家的忽然縮頭縮腦,「是不是為老大掙的?」
是說家麗。下崗了,是可憐人。
「不是,她自己有一攤子,吃喝夠了。」美心說。
劉媽問:「幹嘛不把手藝傳給老大?」
美心沒明說,她想傳給老六。老六是她帶大的,跟她最親。而且老大也沒開口。這是她自己的一份營生,干一天是一天。美心只好找理由,「你以為這活輕省?比上班還累。」
朱德啟家的撇撇嘴,「上班累是別人的,這累都是自己的。」劉媽說:「我們這幾個裡頭,美心最能累了。」
美心笑道:「哪有你這麼好命,都派人出去掙美元了。」
朱德啟老婆話鋒一轉,對美心,「你們家老五怎麼樣了?」
美心一下沒理解,「沒怎麼,她怎麼了。」
劉媽神色慌張,拉著朱德啟家的要走。朱德啟家的嘀咕,「你幹嗎呀,我還沒說完呢。」
一直到收攤。美心老覺得朱德啟提老五有點怪怪的。
晚上吃飯,美心問家麗,「老五最近有什麼沒有?」
「沒聽說。」
「回頭叫她過來。」
「出什麼事了?」家麗問。
「今天朱德啟老婆怪怪的。」美心咬筷子頭,嘀咕。
家麗說:「她哪天不怪。」
老太太悠悠地,「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小冬去開冰箱,他自製了牛奶冰棒。
家麗叮囑,「少吃兩根,肚子弄壞了又花錢。」
美心說:「老三也是,說了不要冰箱,非送來,不花錢啊?有錢就是作。」家麗道:「也不是從前了。地球變暖,要個冰箱正常,也是老三的孝心。」
「還是錢來的容易。」美心喟嘆。又問:「現在菜好不好賣?」家麗說:「糊口可以。」
「幸虧有建國。」美心說,話一轉,道,「也不知道衛國怎麼樣了?」家麗說也有陣子沒去看他。美心嘆息,「老天爺啊,有時候也是不公平,好人不長命。」說完,自己覺得不妥,連呸三聲,補充道:「也說不好,好人的福報,也許傳到下一輩子,也許是轉給下一輩人,說不清,像媽這樣,一輩子沒生過病的,少。」
老太太聽到這話,道:「怎麼沒病,膽結石。」
「那哪叫病。」美心說。
這一季菜多,生意好,家麗連忙了幾天,忘了給小玲打電話。這日,她在菜場遇到振民拉著洋洋經過,攔住說讓他和小玲周末到家裡一趟。振民沉著臉,唯唯答應。
周末,小玲一個人來了。一進屋,她倒氣勢洶洶。美心正在廚房做法。老太太在前院曬太陽。家麗帶著小冬摘豆角。
幾個人見小玲進來是這個氣場。都覺得奇怪。
美心拿著鍋蓋,伸頭問:「老五,過來幫忙。」
小玲只好到廚房。美心拿著大勺在湯里攪拌,教育女兒,「工作也好,生活也好,都跟這煮湯似的,不是說東西放進去就行了,你得煮你得調,那樣才能入味才能煮出好湯來。你啊,幹什麼都硬邦邦的,耐不下性子。」
小玲忽然嚴肅,「媽,我不行,說出大天來,我也忍不了。」
「忍不了也要忍!」家麗進屋說話。
小玲急得跺腳,「姐,我真的忍不了,我跟他一天也過不下去。」
美心停住,放下鍋勺,「你跟誰過不下去?跟誰?」
小玲被逼到牆角,脖子一硬,「跟湯幼民!我跟他離婚了。」
晴天霹靂!美心發暈,差點沒站穩,家麗連忙扶住媽媽,對老五,喝道:「劉小玲,別胡說!媽血壓高!」
小玲破罐子破摔,也過去扶美心,「媽您別暈,是真的,我是真不過下去,又不敢跟家裡講,反正這也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決了。」
美心揚手給小玲一巴掌,正打在臉上,「讓你逞臉!」
劉小玲捂著臉,呆愣,「我招誰惹誰了?!」
事實既然公布。立即開會。還是三堂會省。
老太太強打精神,她也氣,但沒有美心氣得那麼厲害。到她這個年紀,什麼都看淡了,離婚在她眼裡,也只不過是聚散。能比常勝走了還嚴重?不至於。可在劉美心看來,老五乾的這事,卻是不著調二百五二性頭傻子才會幹。她劉美心的女兒怎麼會這樣?關鍵老五還姓劉。
同樣,家麗也覺得老五這次太過分。都九十年代了。她不是不可以接受離婚。只是,這種大事,怎麼著也該跟家麗商量商量。私自離婚,程序上大錯特錯,把家裡長輩當成什麼了?把這個家當成什麼了?就算受了委屈,家裡人也能幫著做主不是?
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美心坐沙發,抱著兩臂。家麗和小玲藝人一張凳子。面對面。家麗口氣沉鬱,對小玲,「說吧。」
「說什麼?」小玲冒傻氣。
家麗吸一口氣,不解,「劉小玲,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說什麼,結果知道了,現在你得說說事情的原因、經過,婚姻大事,你當過家家?媽和奶奶為你操多少心,媽媽血壓都高成什麼樣了?……」美心攔話,「算了不提這些,老五,說說,總得有個原因。」
小玲撅著嘴,嘟囔,「原因?原因很簡單,他跟歌舞團一個女的有不正當關係,被我抓到了。」
家麗追問:「在哪抓的?怎麼才叫不正當。」
小玲難為情,「姐,這也要問……」
「說,都是為你好。」
「家裡,床上。」
美心聽不下去,「不用說了。」
老太太道:「性質是有點嚴重,振民是這樣的人?以前倒沒看出來。」
美心嘀咕,「媽,你現在看誰都是好人。」
家麗問:「只有這個原因?」
小玲把衣服袖子捋起來,胳膊上好幾條紫印子。
三個女人驚詫。美心心疼,「挨打了?這個王八蛋!老大,去把湯振民給我弄過來,打死!」
「別衝動。」老太太勸。
家麗細問:「老五,說清楚,這是不是他打的?」
小玲不說話,點頭。
「為什麼打你?」
「他外遇被我發現,惱羞成怒。」
「這是家庭暴力。」家麗轉頭看美心和老太太。
「這事沒完!」美心激動,護女兒。
家麗保持冷靜,繼續問情況,「老五,你們現在已經打了離婚證?」
「打了。」
「你住哪?」
「租的房子。」
「他是過錯方,離婚有沒有賠償。」
「沒有。」
「洋洋呢?歸誰撫養。」
「還在爭,他不肯放,現在一周見我一次。」
家麗嘆息,跟美心和老太太商量了一番。還是決心找個日子,請湯家主事的,還有湯振民本人來談談。家麗的意思是,離婚可以,但不能離得這麼糊裡糊塗。就算要散夥,有些關鍵問題要說清楚。家麗已經想好最壞的打算——打官司。但綜合判斷,她覺得可能用不著到那一步。畢竟秋芳現在是湯家主事,不至於撕破臉。另外兩個關鍵,財產分配和孩子的撫養權。家麗需要先知道老五的真實想法。老太太睡覺休息。美心去出攤。家麗跟小玲關起門來,單獨談。
「老五,你想沒想過你的未來?」
「什麼未來。」老五腦子不靈光。
「以後你怎麼過日子,過什麼日子,以後的路怎麼走?」家麗為她擔憂。
「走一步算一步。」老五樂觀主義。
「起碼有個房子吧。」家麗說,「房子你要不要?」
老五說想要。
「好,想要,我們就要爭取,」家麗非常有條理,「那孩子呢?你怎麼想?」
「也要。」小玲不假思索。
家麗說:「要,也分怎麼要,是完全你帶,他撫養費,還是他帶,你撫養費,還是別的辦法,你心裡要有數。」
「沒想好。」
「你要想!」家麗忽然大聲。她是真為老五著急。
「想……想……」老五怕大姐。
龍湖菜市東頭,美心坐在攤子後頭,小推車前面掛著牌子:劉姐八寶菜。劉媽打前面經過,美心看到她,臉轉過去。
劉媽覺察到,笑著走過去,「小美。」叫得甜甜地。
美心裝作看不見聽不見。生悶氣。
「老闆,來二兩八寶菜。」劉媽換一種說法。
「不賣。」美心冰冷,直面。
劉媽也著急,繞過車子,纏住美心,「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瞞你。」美心在氣頭上,胳膊一甩,「你這叫朋友?連朱德啟老婆都知道了,我還蒙在鼓裡,算什麼?」劉媽柔聲勸,「我這不是跟你不是朋友么。」美心臉色忽變。劉媽又解釋,「我跟你是親戚,你女兒跟我女兒是妯娌,你我就是妯娌的娘,你說,那麼大的事,老五自己沒跟你說,我說出去了,合適不?」美心問:「秋芳知道?怎麼一個屁都不放,這事就想這麼蓋過去?老五吃多大虧。」
劉媽忙道:「我跟你說我真是公心,這事兒,秋芳兩口子還不知道呢,我也沒說。」
「真的?」美心問。
「千真萬確。」劉媽說,「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復婚。」
「那估計不可能。」
「這麼嚴重?」
「證都領了。」
「什麼證。」
「離婚證!」美心說,「你又不是沒離過婚。」
劉媽被噎住。美心也覺得話有點重,立刻找補,「菜還買不買?」劉媽道:「買啊,來二兩。」
美心恨,「振民這小子,就是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