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喜不在家。美心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家歡叫了聲媽。美心抬臉看看女兒,沒說話,也倒茶。
家歡不容應酬,直說:「媽,有錢么,借我點。」
「沒有!」美心像被蛇咬了一樣。
家歡道:「不要多,一萬就行。」
「是你大姐派你來的吧?」美心沉著臉。
「跟大姐有什麼關係?」家歡說,「媽,我現在是真困難。」
家喜從外頭進來,放下包,「老四,現在誰不困難?!別總想從媽這刮一點蹭一點,媽一個月才多少工資,還不夠自己吃的呢,她還等著姊妹們送養老費來呢,你進去那麼長時間,你們家方濤可是一個子也沒送來。媽都沒說什麼,知道你們困難,現在好,上門要錢來了!」
家歡也是暴脾氣,「老六!我跟媽說話,輪不到你插嘴!」
美心道:「好了好了!老四,你先回去。」
家歡朝外走,家喜跟著送,到院門口。家歡又軟下來,「老六,你幫姐一把。姐以後也幫你,你不想想,你姐夫以前怎麼對你們的,宏宇的命都是方濤救的。」
家喜柔和了些,「方濤是方濤,你是你,那你也不能來找媽要錢。」家歡道:「不是要,是借。」
「借了幹嗎?」
「做點小買賣。」家歡撒謊。
「你干銀行這麼多年,應該也存了不少,錢呢。」
「都送得差不多了。」家歡好言。又說:「再怎麼說,咱們還是姊妹,你跟大姐的矛盾,我和老三,不都一直站在你這邊,家裡你住著,我也沒二話,你幫我一把,將來我們還站在你這邊。」
家喜一聽,動了心。在和大姐的拉鋸戰中,她的確需要姊妹的支持。照目前看,老二家文是站在大姐那邊的。老三跟她一頭,老四如果再跟她同心同德,你就是三比二。至於老五,她有信心拉攏過來。萬一將來姊妹開會,自己也有點勝算。家喜問:「你怎麼不找老三。」家歡道:「老三哪有錢,都投到生意里去了,她那個賬我看過,沒有餘錢。」
家喜撇撇嘴問:「要多少。」
「一萬。」
「八千,」家喜道,「寫個借條。」
家歡寫了。第二日,家喜果然把錢借給家歡。家歡去證券公司開了戶,用家裡那台淘汰的破電腦,開始上網炒股。有時她也會去證券大廳看看。不是家家有電腦,銀河證券大廳,還像個菜市場。家歡剛開始還拿個小本子。抱著學習的態度。玩了一陣之後,小本子不帶了,徒手去。她的八千元本金也翻到三萬。在證券大廳,已經有些人會來徵求她的意見。
毫無疑問,何家歡在股市裡找回了點自信。她天生是愛賭的,而且從體制內這樣跌撞出來,她不打算再回去,也不想要在某個企業、機構里論資排輩,她需要彎道超車。吵吵嚷嚷中,有個老頭湊過來問家歡買了什麼股。「000938,清華紫光。」家歡說。老頭立刻記在小本子上。他也有小本子。又圍上來幾個人。都是來取經的。家歡倒也「不吝賜教」。一會說,咱們這批股民,趕上了好的國家發展形式;一會說,咱們普通老百姓做股票,沒有關係背景,沒有消息來源,買進、賣出不可能那麼準確,只能估計一個區域,在安全區域可以買進,也許買進來還會跌一些,在風險區域就要賣出,也許賣出之後還能漲很多,想要精準買賣是不現實的;一會又說,牛市當中做短線,盡量選擇強勢股來做,也就是均線系統向上發散呈現多頭排列的股票去做,熊市做短線操作上正好相反……
一晃到夏天。暑假,光明沒打算回淮南,在學校勤工儉學,也多看看書,他已經有了考研究生的打算。接到兒子的電話,家文有些失落。光明不想回這個家,誰都能看出來。但家文也沒辦法,孩子大了,主意大。她的底線,是維護好基本的母子關係,大面場過得去。她相信時間的力量,再過二年,光明對於生活會有更深的理解。廠里改制,工人可以買斷回家,不願意買斷,繼續上班的,還要向廠里集資一部分。等於倒交錢。年輕的工人很多都自願買斷回家,米娟是其中之一。她下了崗,回家帶孩子,靠小范養活。老范也建議家文回來算了,兒子也上大學了,還累什麼,況且還要倒交錢。家文不同意。有個工作,好歹有個基本保障,有安全感。她用自己的錢集了資,繼續上班。
楓楓上高中。這個暑假,除了補習,他爸媽還安排他去表哥光明的學校轉一趟。美其名曰:看看大學什麼樣子。老六和老大雖然鬧僵,其他幾個也站了隊,但不至於完全不來往。面是輕易不見,電話還是可以通。家藝提議要求,家文聽著沒什麼,自然表示同意。可楓楓一個人去,家藝和歐陽又不放心,想來想去,最後決定讓老五小玲跟著去。小玲一聽,十分樂意,三姐出錢,她出去玩一趟,何樂而不為。照顧楓楓也不是什麼難事。
歐陽對家藝的安排不滿,「還去什麼大學,咱兒子能考上么,你這不是刺激他么。照我看,高中畢業後,他也就在我們店裡做做。」家藝拍了歐陽一下,說:「你還沒看透,富貴不過如浮雲,一家三口都押在酒店,萬一酒店不行了呢,以後誰養活我們。就算兒子成績再不行,那上大專,高職,總行了吧。將來怎麼也安排個工作,吃吃皇糧。有個保障。」
歐陽不得不服,「還是夫人有遠見。」
準備好了。楓楓和小玲坐火車往東走,進了江蘇地界,等於回老家了。光明在無錫讀書,從淮南到無錫,得八個多小時車程。小玲健談,跟楓楓從廣東說到江蘇,都是自己輝煌的歷史,還有去香港表演的經歷。楓楓沒怎麼出過院門,小玲稍加點染,他就如痴如醉,對五姨劉小玲佩服得五體投地。「五姨,我覺得你是咱們家最有本事的人。」楓楓誇讚。小玲如沐春風,她等這話等了不曉得多少年,想不到外甥歐陽楓是真正識貨的。
「我也想往外走。」楓楓說。
小玲連忙,「你別,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的。」
「那也比在家死氣沉沉要強。」楓楓還是崇拜眼光,「五姨,你還會跳霹靂舞么。」
「當然,我是凱麗。」
楓楓慫恿,「凱麗,來一段。」
火車車廂,小玲還真來了一段,還是老步子,還是老感覺,但隔著時光看,竟然有點新鮮感。車廂的人都看她。劉小玲旁若無人,一個太空步,剛好踢到一個人腿,差點絆倒。那人一伸手,小玲被扶住。轉頭,卻見一個方臉男人,面目嚴肅。
「對不起。」男人說。
小玲連忙說沒關係。
到無錫已經是晚八點。小玲給光明打電話。光明說剛好幾天班車停了,在梅園過不來。他正在想辦法。劉小玲帶著楓楓到站台看車牌。方臉男人也往那走。
「你們去哪?」方臉男人問。
楓楓站在小玲前頭。他要保護五姨。他比五姨高大,但還是個孩子臉。「你們是不是去梅園?」男人又問。
「對!」小玲無戒備。
「我可以帶你們一段。」男人說。
「你?帶我們?」劉小玲有點詫異。男人領著小玲和楓楓往站前廣場去,到旁邊,才發現男人的車是個不大的摩托。
楓楓有些為難。他人高馬大,摩托太小。
小玲又給光明打了個電話,卻發現手機沒電了。她借了男人電話,打給光明。她報了男人的車牌號,咿咿呀呀說半天,大致意思是,現在坐了一輛黑車,讓光明記住車牌,如果有問題,就報警。光明聽著心驚,但一時也沒別的辦法,只好提醒五姨萬事小心。「走吧。」小玲把電話遞迴給那男人。
「怎麼坐?」楓楓問。
小玲看了看座位,說:「我先上,你坐我後頭。」楓楓表示同意。於是,男人先上車,小玲坐到后座上。「上吧。」她轉頭對楓楓說。楓楓上車,往前一擠,小玲夾在男人和楓楓之間,立刻成肉餅。小玲痛苦地叫出聲來。
男人下指示,「戴好頭盔。」只有兩個頭盔,他自己戴一個,另一個給楓楓戴。「扶好。」男人又說。小玲扶著車兩邊的杠子,楓楓扶著小玲。車一開動,小玲怕扶不穩,只好抓男人兩邊腰。
開了四十分鐘到梅園。光明在學校門口等,見車來,連忙跑上前,要給司機錢。男人忙說不用,就住附近,真的不用。
小玲揮手跟司機告別。
「沒事吧。」光明問小玲和楓楓。
「沒事,能有什麼事。」小玲洒脫。走南闖北慣了,她仰仗陌生人的善意。
楓楓埋怨,「哥,你怎麼混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
光明來的第一天第一眼就感覺上當。大學擴招。辦學條件、水平良莠不齊。他只能一笑,「鍛煉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