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喜趁機抹爛葯,「大姐都被媽趕出去了,多少年窩在家裡,對媽不好還想占房子,教育的大兒子是賭鬼,家鬧得不成家,做老大的這樣弄,真沒法讓人服氣。爸走後,家越來越衰敗,老太再一走,她就無法無天。」
家藝滿臉詫異。對於歷史,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釋。可家喜的說法,多少有些不忠於事實。姑姑一聽,喃喃,說那不好,家和萬事興,都和和氣氣的。家藝岔開話題,「姑,當初家裡那些地,還在么?」姑姑一聽有些緊張,不顧病情危重,坐起來,「家裡本來就沒多少地,被政府佔去一些,也沒給多少補償,主要佔得早,剩下一點,給老奶奶做墓地。」
意思是你別想了。家藝早料到如此,便不理論。
次日,在一眾子孫陪同下,家藝、家喜和宏宇去給老太太上墳。家喜一通亂哭,大致意思是老太太走得早,沒有安排好,才導致天下大亂。大表哥偷偷問宏宇,「姥姥走得還算早哦?」
宏宇小聲,「九十好幾。」
大表哥詫異,「那不能算早。」
何家老宅,小曼陪美心吃飯,還是喝稀飯。
小曼說:「姥姥做的棗子稀飯我最喜歡吃。」美心感懷於心,問:「新家怎麼樣?」
「我不喜歡。」
「肯定比這好。」
「我喜歡這。」小曼堅持。
「胡說。」
「這有姥姥。」
「姥姥有什麼好,越老越厭人了。」
小曼說:「姥姥不逼我彈古箏,姥姥沒那麼多規矩,不像我媽,這不行那不行,又逼我干著干那,都是我不喜歡做的。」
「你媽是為你好。」
「為我好就不應該逼我。」小曼說,「姥,你以前逼你的孩子么?」
這問題難住美心。回想想,一輩子生了那麼多孩子,如今卻清鍋冷灶,她押寶的老六,也不過像到老人院點卯一樣,白天來看一下,晚上就走。「我都後悔生那麼多!」美心愴然。可這話跟小曼說有什麼用。「你明天去你奶那?」美心問。小曼點頭說是,去看看小叔,不過媽媽也應該快回來了。
該說的話說完,家藝和家喜不久留。姑姑和大表哥、小表弟還有瀝瀝拉拉叫不出名字的親戚,都硬留她們,讓再住一陣。大表哥的意思是,他媽身體不好,估計熬不了多久,她們留下來,等於送終,喪事一起辦了。
家喜不願意,她對家藝說:「這哪行,閻王讓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反過來也是,閻王不讓你死,那到明年也死不了,那我們也住到明年?太沒譜。還是走,我還得上班呢。」家藝也覺得一直等下去不是事,便代表家喜和宏宇,出面跟表哥、表弟交涉,一是說要走,二,意思是,如今既然來過,等姑姑真去世時,她們就不往這來了。表哥表弟雖然心裡一百個不痛快,但見藝喜兩人去意已決,也只能接受。
高速路,加油站。宏宇去上廁所,家藝和家喜站在便利店門口吃滷雞腿。剛吃一口,何家喜就歐出來。
「怎麼搞的?」家藝警覺。
「油哈掉了。」家喜嫌棄地。
家藝湊上去聞聞,詫異,「正常啊,就這味,你姐夫專門從八公山買的。」又遞給家喜。
家喜又嘔一下,「拿遠點,你吃吧。」
家藝只好自己吃。
沒來由地,家喜接二連三又嘔。家藝問:「怎麼回事老六。」
「可能有點暈車。」家喜說。
「含一片生薑。」
家喜嗔:「這荒天野地的,哪來的生薑。」說著又嘔了兩下。家藝猛然反應過來,兩手一拍,急問:「老六,你不是那個了吧?」
「什麼這個那個的。」家喜不以為意。
宏宇走過來,光聽到這個那個,笑問:「三姐,說哪個說的那麼激動。」
家藝摸摸家喜的小腹。又看看宏宇。
家喜緊張,也看宏宇。宏宇明白過來。但還是不相信,真中了?再生個孩子,確切地說是再生個男孩是家喜一直以來的心愿。何家喜總認為,姐姐們都生了男孩,她也生,才算平起平坐。而且在婆家也能揚眉吐氣。連婆婆王懷敏都高齡產下一個小曼小叔,她有什麼不行。宏宇連忙扶著家喜,下了高速,就連忙找了個路邊藥店,買了三根驗孕棒,家藝陪家喜去公廁驗證。
驗證結果,有跡象表明,何家喜懷孕了。
「真行。」家藝半恭喜半揶揄。
家喜故作姿態,「想不到,完全是意外,計劃外,噯,又得罰錢。」家藝戳破,「行啦!我看你是跟你婆婆比賽呢。」
家喜眼一翻,「我跟她比什麼,都不是一輩人。」
「你想想怎麼跟小曼說。」家藝提醒。
家喜沒考慮到這茬,不過她也不認為小曼會是個「問題」,「生不生是我的事,哪有跟小孩說的,說有用嗎?當初不是說爸還不想要老四呢,跟你說了么?」
小孩無法掌握自身命運。原生家庭就是他最大的命運。
手機響,家喜去手機,是老四。家藝笑說她來接。理由是,家喜是孕婦,受不了輻射。
「媽呢?」對話那頭,家歡問。
「喂,我是你三姐。」
家歡不耐煩,「別三姐四姐的了,老六呢。」家藝只好把手機遞給家喜,還是她接。
「媽呢?」還是老話。
「不是在家呢么。」
「敲門沒人應,座機沒人接。」
「慌什麼,可能買菜去了。」
「龍湖菜市我去轉了,沒人。」
「你等一會,或者去公園鍛煉,等會,你這急脾氣。」說著,老六掛了電話。何家小院門口,家歡焦灼地走來走去。秋芳扶劉媽下來散步,見家歡在,打了聲招呼。秋芳善於察人,見家歡滿面愁容,笑問怎麼了。
「我媽不見了。」
秋芳拽住劉媽,不讓她亂跑,「怎麼會,昨個還見著呢,小曼也在。」
一聽小曼在。家歡又連忙給宏宇打電話,問小曼去處。要到王懷敏電話,打過去,小曼在,但美心不在。小曼說姥姥在家。秋芳說:「可能去公園了,你媽喜歡鍛煉。」
家歡沒頭沒腦一句,「媽不會也得老年痴呆了吧。」典型的口不擇言。劉媽雖聽不懂,可秋芳不大高興。是,劉媽是痴呆,還比較嚴重。但秋芳只能接受科學說法,叫阿爾茲海默症。慢慢地,她扶著劉媽踱開。
巷道走來個人。是個中年男子,西裝革履,很紳士。到何家門口,問:「請問劉美心女士住在這麼?」
家歡沒好氣,「我也找她呢!」蹲一下,反應過來,「你哪位呀?找我媽幹嗎?」
「您是她女兒。」男子帶著微笑。
「找我媽什麼事?」
「請問美心女士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家歡說,「我也想知道。」一腦門子事,何家歡沒反應過來。
「那我改日再來拜訪。」男子依舊保持禮貌。
再不是也是媽。家歡給家麗、家文、小玲打電話,說媽失蹤,幾個人二話不說,聚到一起。家文知道家麗輕易不肯回家,哪怕是家喜不在,她回家也得有個說法。家文張羅著,在家麗家碰頭,商量對策。家麗滿意。主場作戰,老三老六不在,老四一個人翻不出什麼花來。
洋洋離家出走那會,家麗已經積累了找人的經驗。人聚齊,站在葡萄架下,臘梅樹邊,家麗分析,「現在還沒到報警時間,不能算失蹤。」
「那總得做點什麼?」家歡這會是大孝女。
小玲腦子跟別人不一樣,她問家歡,「老四,不會是你把媽藏起來,故意演這麼一出!」
家歡跳起來,「我藏媽?我有病?誰藏誰天打雷劈!」
家文勸阻,「別說那些沒用的,媽既然存心出走,肯定會去一個她熟悉或者比較安全的地方。」
小玲說:「媽在淮南沒親戚,也沒有多餘的房子,老朋友就那麼幾個,劉媽,朱德啟家的,現在都不在。」
家麗嘆一口氣,「亂找也不是辦法,都想想,隨時打電話,明天過後再沒動靜,就去派出所報失蹤。」
一路疾馳,進淮南了。家藝在,她不好跟宏宇抱怨。現在單獨相處,何家喜便跟宏宇抱怨開了,「你說這媽也是,玩什麼失蹤,這做給誰看呢,我們不就去揚州幾天,搞什麼。」
宏宇勸,「別說了,找人要緊。」
「小曼也不知道看著點。」
「她才多大。」宏宇說,「媽心裡也有氣。」
「她氣什麼?有吃有住,無憂無慮,有什麼好氣?誰也沒虐待她。」
宏宇試探性地,「我們這白天都在外頭忙,晚上去吃一頓,就回園南睡覺,媽一個人在屋裡,可能覺得孤單。」
家喜道:「就睡個覺,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有什麼好孤單的,你就是心太碎,怪道你做什麼都做不起來,做大事的人,能拘小節么?」
宏宇換話題,「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媽。」
家喜一揮手,「不用找,到時間自動出來。」
宏宇把車往何家小院方向開。巷子里開不進去,宏宇把車停在路口,扶著家喜往家走。門口,中年紳士站著。家喜一抬頭,問:「找誰?」紳士微笑著,「我找劉美心女士。」
「她不在。」
「我是好味道食品的創始人。」說著遞上名片。
家喜警覺地,瞧了瞧,態度稍微轉變,「你找她什麼事?我是她女兒。」
紳士說:「上次我來,也有個女兒,看來劉女士有好幾個女兒。」
「找我媽什麼事?」家喜問。
「我是想來找劉女士談談八寶醬菜產業化的問題。」
家喜脖子一縮,「產業化?」看來有賺頭,立刻換了一副面孔,「進來談進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