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頭回頭一看,原來是費文典。
自己拉扯大的費文典會不跟她一心,這是費左氏沒有想到的。
還是在十天前,她就讓鄰居郭龜腰捎信讓費文典回來。郭龜腰整天去在東海邊販鹽到臨沂賣,知道費文典的學校在哪。費左氏讓他回來是因為農會的興起。還在封鐵頭拉農會之前,她就知道了農會的厲害。那是北鄉的娘家告訴她的。那裡的農會從年前就鬧起來了,而且鬧得很兇。她爹左玉鈞因為減租減得不痛快,就讓農會戴上高帽子遊了街。她爹一輩子最怕丟面子,遊了這麼一回便想一死了之,別人好說歹說才把他說轉。費左氏在出了這事以後曾回去看過一次,農會留給她爹娘的餘悸深深地感染了她。從娘家回來她老是坐卧不寧,總覺得天牛廟也非鬧起來不。果然沒過幾天,封鐵頭便開始悄悄地三角木牌了。封鐵頭挑頭鬧,這更讓她存了幾分擔心。因為她得罪過鐵頭,她抽了他的地。這時,費左氏便想到了讓費文典回家。她覺得,費文典已經是這個家中的成年男人了,遇到大事的時候,是應該讓他回家拿拿主意的。
讓費文典來家一趟,費左氏還出於另一種考慮:文典離家半個多月了,也應該回來與蘇蘇團聚一次。費文典沒到開學時間就離家去臨沂,她那時就感到文典兩口子之間是出了差錯。竄苔韭,謝花藕,剛成親的小兩口,這是最最新鮮的營生,文典跟蘇蘇咋不是這個樣子?她捎信讓文典回家的事,曾向蘇蘇說過,但蘇蘇卻表現出一臉漠然:「他願來就來,不願來就算了。」
也怪,費文典回來得果然不幹脆。在郭龜腰從臨沂回來向她說口信已當面轉達費文典之後,費左氏便一天天地等,但等了五六天也沒見費文典回家。這期間,鐵頭已經公開鬧起來了。費左氏更加焦慮不安。同時她現,蘇蘇也坐不住了。她知道,蘇蘇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鐵頭的舉動一方面威脅了她的娘家,另一方面也讓她和綉綉姐妹倆都不好過。於是,費左氏便在這個時候與蘇蘇取得了一致,都希望文典回來一趟了。
費文典是在這天坐臨沂開往青島的汽車回來的。在縣城下車,再走二十里路,到家時天剛過午。費左氏讓蘇蘇給他做了飯吃下,便向他講起鬧農會的事。蘇蘇在一邊也不時插嘴補充一些費左氏敘述中的遺漏,並神色專註地看著費文典的反應。費文典聽著聽著,突然拍膝高叫一聲:「好哇!想不到,咱們縣的革命形勢展成這樣啦!
見他這模樣,兩個女人面面相覷如墜五里霧中。費左氏驚詫地問道:「你說農會好?」
費文典頓著白臉盤子說:「好!不好怎的?」
接著費文典站起身,激動地講了起來。他說,他和他在臨沂的同學已經早就盼著這樣了。惜臨沂城裡北洋軍閥的勢力太大太強,他們的革命活動只能偷偷摸摸進行。不過,國民黨,**,暗地裡都有了一批人,他們現在正合在一起,一同等待著南軍打過來。說到這裡,這個臨沂省立第五中學的學生還念起了他們中間流傳的一首歌謠:
今日盼南軍,
明日盼南軍,
南軍來了日月好,
南軍來了政治新!
兩個女人讓他說得暈頭轉向。費左氏道:「你別跟俺說南軍,你就說農會鬧起來咱家怎麼辦吧!」
費文典一揮手:「好辦!讓你減租你減租,讓你永佃你永佃!總而言之,一切聽他們的!」
蘇蘇叫了起來:「這怎麼行呵?」
費文典卻說:「怎麼不行?噢,就只許你們欺負窮人,不許窮人起來說理?」
說完,他抬腳往外走去。費左氏問他去哪裡,他說:「我找鐵頭給他鼓勁去!」
也不知他和鐵頭說了些多少話,反正回來時已經天黑了。進門後他向兩個女人道:「你們聽著,明天立即把鐵頭的十三畝地還給他!」
費左氏瞅瞅他,又瞅瞅蘇蘇,說:「我早知道鐵頭想把地要回去。再給他也行,地給誰種不是種?只是蘇蘇她姐家不如意了。」
在很不融洽的氣氛中吃過晚飯,蘇蘇早早回了自己的屋裡躺下了。過了一會兒,費文典走了進來。他在床前站著看了蘇蘇片刻,便伸手去摸她的鬢。蘇蘇立即將他的手打到一旁,猛一翻身,將一個脊背給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