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進入臘月,年味兒越來越濃,郭自衛卻愁腸百結。他不知自己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想來想去,他甚至想到了賣閨女。他想如果閨女找婆家,他一定狠狠地要一筆彩禮錢,來補一補自己的虧空。是閨女最大的只有十七,要賣的話也得等上兩三年。那麼這兩三年怎麼熬呢?
郭自衛整天想這事。在家想,面對一群孩子卻越想越煩,他便到外頭想。他茫茫然走出家門,六神無主地在村裡轉悠。他看著這個龐大的村子想:現在主宰這個村子的人本該是我呀。轉到公路上,看見這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繁華,他並不服氣封合作,心裡說:社會總是要展的,形勢就是這麼個形勢,我當書記也會這樣!當他看到封合作坐著小轎車竄來竄去並頻頻到飯店吃喝時,心中的憤憤更為濃重了:你奶奶的真神氣真痛快呀!尤其是當他聽到關於封合作與一些女人之間的事情後,他為搞清事實親自守在大木家門口、親眼看見封合作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他的醋意與怨艾突然全部轉化成了義憤:封合作呀封合作,你這是作惡多端呀,你等著,我不把你弄下來搞成臭狗屎,我頭朝下走路!於是,他回到家中,找出了那支多年沒再用過的鋼筆……
信在扔進十里街上的郵筒後,郭自衛便一天天地等待著。他相信自己那封信的份量。這些日子,他在「非農產業長廊」轉悠得更勤了。一邊轉悠,一邊想像著封合作倒台和天牛廟村易主的情景,心中充滿了巨大的快意。
這一晚他轉悠到「金尊大酒家」門外,又放慢了腳步。他知道,這是封合作最常來的地方。曾經有無數次,他聽見店中傳出封合作等人的說笑和伴有「卡拉ok」的歌唱,心中的痛恨達到了極點。他想看看今天封合作是不是又在這裡,但他沒聽到他的聲音。剛要走開,門口卻閃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是店老闆羊丫出來了。羊丫笑著說:「是郭大哥吧?我正要找你,這下巧了。」郭自衛忐忑不安地問:「找我幹啥?」羊丫道:「已經到冬天了,我想新上個東北火鍋的名堂,是不知用什麼料子,你快來給俺講講!」郭自衛想了想,東北火鍋他是吃過的,他在那裡的幾個冬天裡,參加過東北人圍坐在炕頭吃火鍋划拳喝酒的場合,就萌生了誨人不倦的念頭,兩隻腳也跟在羊丫後頭邁進了「金尊大酒家」的門口。
到了廚房,孫立勝正以很少見的清醒狀態守在那裡,一見郭自衛,他這個一級廚師立即現出了十分謙虛的表情。這讓郭自衛心裡很受用。等孫立勝把一隻火鍋擺好,他就儼然像個美食家那般指點起來。不大一會兒水滾菜就,羊丫說:「來,郭大哥到外頭喝一盅,要不然這火鍋就浪費啦!」郭自衛覺得火鍋是他指導出來的,受之無愧,便跟他們兩口子到一個布置得很講究的單間里坐下了。
三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不知不覺到了十點多。這時孫立勝醉眼朦朧,歪歪扭扭走到後面睡了。剩下羊丫一人,她喊:「小李,拾掇完了嗎?拾掇完了也來吃點東西暖和暖和!」聲音剛落,便有一個漂亮小妞笑吟吟地走進來,坐到了郭自衛身邊。羊丫向她介紹:「這是郭大哥,闖過東北的。」小李便甜甜地叫大哥,說著就向他敬酒。郭自衛喝下小李敬的酒心裡很舒服。他早在以前的晚上隔門目睹過這小妞,每回見了都為她的俊俏而驚嘆。他曾打聽過這小妞的來歷,有人說是從外縣過來的。今天能喝這小妞敬的酒,真是他想不到的。他肚裡早已裝了半斤多二鍋頭,此時一高興,話就多了起來,大談他在東北的見聞。說到「東北三大怪」,大姑娘叼著旱煙袋之類,把小李逗得咯咯作笑。
羊丫這時說要去結一下賬,讓二人先喝著,她便走出去了。她走後,郭自衛還繼續說。說著說著,那小李忽然趴到他懷裡來了。這讓他一下子不知所措。他在村裡曾聽到一些傳言,說羊丫雇來的服務員中有不夠正經賣身掙錢的,沒料到真有這樣的。想到自己囊空如洗,他急忙說:「小李,快起來快起來!」小李卻不起,晃著小身子說:「不嘛,我不向你要錢嘛,只是想跟你玩玩嘛!」這麼一說,郭自衛就認定是羊丫對他這位火鍋老師的酬謝,就心安理得地坐著不動。他感覺到,那小李將手在他懷裡動了幾下,然後插到了他的褲腰裡。體會著那種味道,郭自衛激動得渾身抖。不料,小李的手並沒奔赴他所預期的目標,卻在他的毛叢里狠狠抓了一把,然後迅速起身,捏著那隻小手走了出去。沒等郭自衛想清這是怎麼回事,羊丫卻氣沖沖地進來了。她說:「郭大哥,我好酒好菜敬你,你為啥要強姦小李?」郭自衛面色如醬急忙說:「不是強姦,是她……」羊丫說:「你不要爭辯,人家把證據都拿到了。」說著她揚揚手中摺疊著的一塊餐巾紙。郭自衛腦殼「錚兒」一響,連忙向羊丫哀求,要她饒了他。羊丫冷冷地說:「饒也容易,只一條:你甭暗地裡拆合作的台。」郭自衛立馬看清了他所陷入的圈套,同時也明白了羊丫與封合作的關係。他點點頭:「好吧,我聽你的。」
走出門外,郭自衛摸一把隱隱作疼的腹下,仰面長嘆淚飛如雨。
臨近過年時大木還沒回來,劉正蓮才真地慌了。她說:「毀了,這王八羔子真是出事了。」從此,她再也不人前人後地罵丈夫,再也不與封合作幽會,只是一天天坐在家裡焦灼地等待。
大年三十晚上,她包好餃子,把兒子哄睡,懷著最後一線希望坐在那裡,高豎著兩隻耳朵聽門外的動靜。然而等了一夜,那沒有上閂的院門始終無人推開。初一早晨,這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老籠頭見兒媳婦這樣子,也忍不住蹲到一邊哭。一老一少的哭聲凄慘無比,夾在響遍全村的鞭炮聲中格外刺耳。
自然少不了來看慰的人。大家好容易把翁媳倆的哭聲勸住,便七嘴八舌地猜度大木的下落。有人說他能病了,有人說他能光顧掙錢就不回家了,但這些說法都被他們又一一否定,因為無論怎樣他也該給家裡來封信或拍個電報。後來,有人想起大腳老漢他外甥的遭遇,說:「該不是跟他那樣碰上喝血鬼了吧?」這懷疑漸漸成了眾人的共識,就給出主意:快讓三國帶著,到那裡找一找吧!
翁媳倆也覺得這主意行。劉正蓮立馬去找大腳老漢,讓他動員三國帶她尋夫。老漢見這女人委實憐,就與她一塊到了閨女家。三國先是不敢,怕那些吸血鬼下毒手,但經不住姥爺的勸說,便點頭答應,在大年初三這天跟劉正蓮上路了。
來到河間市,找到那個小旅館,藏在附近張望半天,卻沒見有吸血鬼的面孔出現。大著膽子找人問問,人家說:你找他們幹嘛?公安局早把他們抓了,頭子也給槍斃了。劉正蓮一聽再無希望,一路大哭著回了他們住的旅館。
到旅館後劉正蓮還是哭,三國勸她道:你甭哭啦。不光你憐,世上憐的人很多。這時他就說起他的事情。他說他找了個媳婦好幾年了,因為沒錢就是娶不來。今年想掙錢又在這裡攤了事。回家後這半年因為身體不好,連農活都幹得不多。到了年底想,老丈人還能不同情他的遭遇?又向他提出結婚要求,想不到老丈人還是要彩電,沒有彩電還是不給閨女。說著說著淚流不止。
這回輪到劉正蓮安慰他了。她給小夥子擦擦眼淚,獃獃地瞅他半天,然後開口道:「三國,還有不要彩電的女人,你要不要?」
三國說:「在哪裡?只要她願跟我!」
劉正蓮說:「惜比你大幾歲。」
三國說:「大幾歲也不要緊。」
劉正蓮說:「惜她不是黃花閨女了。」
三國說:「我窮上這樣子,還在乎那些?」
劉正蓮把頭一低,淚珠子便紛紛落到膝上。三國也明白女人的心思了,鼓足勇氣說:「這樣也好。你男人肯定是不在世上了。」
當天夜裡,二人就睡到一個床上。
回到家,劉正蓮抱著兒子大哭一場,然後將他往公公懷裡一推,說了要改嫁三國的事。老籠頭死活不同意,把孫子往回塞,劉正蓮又哭。哭一陣她說:「他爺爺,我嫁給三國不要緊,只要你兒子回來,我也就立馬回天牛廟!」這麼一來,老籠頭再也無話說了。
與此同時三國也把這事告訴了家人和親戚。別人都沒多少異議,只有他姥爺反對。大腳老漢親自跑到閨女家阻止外甥,說他一個童身青年怎麼能找一個過了水的女人。是再三勸說外甥不聽,老漢只好搖搖頭作罷。
正月初十,三國舉行了再簡單不過的婚禮,把劉正蓮娶到了家裡。
他們結婚後的第五天,鎮派出所的小仲忽然來到天牛廟,問封合作劉正蓮這人在不在家。封合作問有什麼事,小仲說,廣州那邊打來電話,說是一個妓女被人殺了,她持的身份證證明她為山東省沂東縣天牛廟村的劉正蓮。封合作聽了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屁!」小仲被他罵得愣。他不明白眼前這位封書記為何這麼大的火。他說:「封書記,這事不是我說的,真是南方打來的電話!」封合作還是怒氣沖沖。他想再罵小仲一通,卻聽到院子里有動靜。轉臉一看,是兩輛小汽車開進來了,從上面下來了他盼望多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