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長假的第二天,樓上裝修的噪音讓我煩躁不已,我想找點事干來轉移我的注意力。忽然,我想起門口信箱里塞得滿滿的郵件,我把它們拿到客廳里一封封拆開來看,就連超市的商品打折廣告也不放過。一個落款是「屈氏防癌篩檢中心」的信封吸引了我,公司半個月前在這家防癌篩檢中心做了集體防癌篩檢,應該是他們郵寄過來的防癌篩檢報告。因為信封上有一對近乎半裸的水印男女,糾纏在一起的體態很撩人,我禁不住心底撥動了一下,菖!大概有三個月沒有性生活了。一想起可恨又可愛的性,我頓時覺得樓上的裝修噪音小了許多,那堆垃圾信件也沒了翻看下去的必要。我腦子裡回憶著與老婆做愛的場面,手裡還在下意識地拆著屈氏防癌篩檢中心的半裸男女。老婆的性特徵基本都不性感,她的小腿和腳倒是有些特別之處,白嫩而且整齊。這兩個詞用來說老婆的小腿和腳可能有些不確切,但我能想到的也就是這兩個詞了。其實,我很不情願在性饑渴的時候回憶分居的老婆解饞,可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女人,女人其實也能想起來很多,但大多是偷偷摸摸隱隱約約地蹭一下胳膊捏一下手的關係,而且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實在太模糊了。老婆就老婆吧,在腦子裡扒光梁安妮挺費勁的,我也沒那麼強的想像力。
突然,我看到了防癌篩檢結論欄里的一行字:胰腺癌……
我急忙打開筆記本電腦,在百度里輸入「胰腺癌」三個字,打開最前面的搜索鏈接,進入我眼睛裡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電閃雷擊:胰腺癌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診斷和治療都很困難的惡性腫瘤,約90%為起源於腺管上皮的導管腺癌。其發病率和死亡率近年來明顯上升。五年生存率小於1%,是預後最差的惡性腫瘤之一。胰腺癌早期的確診率不高,手術死亡率較高,而治癒率很低。本病發病率男性高於女性……
我獃獃地坐在電腦前很久,我沒有傳說中的那麼衝動,把筆記本電腦扔到地上,也沒有把那台老電視機砸了,我只是迅速地翻過來防癌篩檢表的上一頁,看看是不是我的名字。當我確認無誤後,兩顆大號的淚珠就砸落到了篩檢表上,有一種很清晰的感受:委屈。
為什麼偏偏是我?吳安同一天抽三包煙,他怎麼不得肺癌?趙覺民整天尋花問柳,他怎麼不得艾滋病?我丈母娘天天撇拉著一張嘴,她怎麼連個中風都沒得?中年人的癌症發病率是多少,是不是跟買彩票中大獎的概率差不多?我從未中過大獎,為什麼偏偏得了癌症呢?整整一夜沒合眼,我在腦子裡問了十萬個為什麼。
天亮時分,我迷糊了一會兒,夢見自己被兩個小鬼拖進了陰曹地府,閻王問我:「你知罪嗎?」
我說:「我從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何罪之有?」
閻王說:「你猥猥瑣瑣庸庸碌碌窩窩囊囊空負了上天給你的一身好皮囊,還敢狡辯無罪?」
我說:「我禿頂凹面,身材五短,算不得好皮囊。」
閻王一拍驚堂木便把我驚醒了,醒來時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樓上裝修的衝擊鑽發出的聲音。他媽的!老子都得了絕症了,還不讓我消消停停地過幾天,你們不讓我好好活著,我也不讓你們好過!我他媽的跟你們拼了!我穿著一身睡衣便衝出了家門。可能一夜未睡的緣故,一出家門我就發現眼前的景物都是灰色的,包括走廊里的光線,也許……是癌細胞轉移到了眼睛。
二度進門,裝修的工人們一看是我,都報以輕蔑的點頭微笑。我不露聲色地四處踅摸一眼,就地撿起一把螺絲刀,撬開了一桶未開封的油漆,搬起來潑在了剛剛刮好泥子的電視牆上。屋裡的裝修工人們不再微笑了,他們呆愣愣地看著我,似乎是在懷疑我是另外一個鄰居。我趁他們發愣的時候,上前劈手奪過來那個讓我焦躁不安的衝擊鑽,順手從還沒有封好的陽台扔了出去,片刻後就聽到樓下傳來一聲慘烈的狗叫聲。臨出門時,我對發愣的裝修工人們惡狠狠地說:「今天是節假日,你們膽敢再吵我,我就提著菜刀上來。」
平生第一次如此勇猛,使得我心跳有些過速,感覺很刺激很過癮,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腎上腺激素分泌。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里有些不甘心,再次拿過那張防癌篩檢表來,首頁上接受體檢人的姓名的確是我,單位、家庭地址、電話都一一對應,我難道真的死到臨頭了?不應該啊,我雖然禿頭面老,但我的生理年齡還年輕啊……「砰砰砰」的敲門聲驚擾了我,肯定是裝修工人們跟「阿瑪尼」西裝告狀了,我剛才下樓的時候聽到他們在打電話。想到「阿瑪尼」身後那個戴墨鏡的大個子,我便去廚房摸了一把大號的菜刀,他只要敢跟我動粗,我就給他當頭一刀,就算是劈不開頭骨,也能肢解掉那副令我噁心的墨鏡。我打開防盜門,剛剛開啟了一條細縫,就聽到一陣密不透風的女性叫罵聲,中間還夾雜著狗叫。原來是剛剛扔樓下的衝擊鑽,砸中了這條倒霉京巴。那個女人好像跟我住在同一個單元,因為我認得她懷裡抱著的那條京巴狗,經常在電梯里撒尿,有一次差點尿到我的皮靴上,往旁邊挪了一下腳,還被這個可惡的女人翻了一個白眼,似乎我應該喝下她家的狗尿才對。這個女人的肺活量很大,叫罵起來基本上不用換氣,這讓我想起了我老婆,她倆如果打一個遭遇戰,應該難分伯仲。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似乎不在我的大腦控制範圍之內,因為正常情況下的我見不得血,我暈血。
首先,那個女人獅子大開口,讓我先掏五千塊錢給她家「寶寶」看腿。我說我沒錢,她說沒錢就要去法院起訴,還會向我討要精神損失費,寶寶的營養費、康復費,以及她本人護理寶寶的誤工費,沒有個三五萬擺不平這事兒。我說:「費你媽的費,如果你媽今天晚上喝白開水嗆死了,是不是還得問我要喪葬費?」
這個女人肯定在平時聽到過我老婆罵我,她一隻手抱著京巴,一隻手來抓我的臉,嘴裡罵道:「你這個連老婆都守不住的窩囊廢!跟你老娘我撒野,我讓你不得好死。」
聽到有人再次罵「窩囊廢」這三個字,我雖然已經禿頂也沒戴帽子,但是依然有怒髮衝冠的感覺。我抬手擋開了那潑婦伸過來的雞爪子,順勢一把揪過來她懷裡的那條京巴,拎出背後的菜刀,手起刀落砍下了京巴的狗頭。一股熱乎乎的狗血濺上了我的臉,一時間,我的耳朵清凈了下來。菜刀在我手裡有如此威力,我上輩子該不會是個廚子吧?當我抬起頭,想欣賞一下那潑婦的神情時,竟然同時看到了三張驚恐的臉,而且都是灰顏色的。我已經斷定這是癌細胞的作用,因為我昨天看到的「阿瑪尼」的臉是紅光閃亮的,墨鏡大個子的臉是黝黑泛綠的,而此刻這三張臉都變成了灰色,還帶著滿臉的驚恐。
我用滴著狗血的菜刀指著那潑婦的鼻尖說:「你現在不用給你寶寶看腿了。」
這女人尖叫著,轉身拚命扒拉開「阿瑪尼」和墨鏡大個子,迅速地消失在我的眼前。「阿瑪尼」眨巴了兩下小眼睛,顯然也被嚇得不輕,胡亂地沖著女人的背影說著什麼遠親不如近鄰之類的屁話,然後呵斥墨鏡大個子,讓他到樓下車裡去給我取一盒冰淇淋月餅,說算是裝修房子給鄰居們帶來不便的一點小表示。墨鏡大個子扔掉手裡一根杯口粗的木棍,轉身下樓取月餅了。「咣當」一聲爆響,我摔上了防盜門。世界真的安靜了下來,樓上裝修的工人似乎學會了躡手躡腳走路,我這才發現自己滿身的狗血。我發出了一聲下意識的呻吟,一下子癱坐在門口的死狗旁,感覺自己虛脫得像一根煮爛了的麵條。
望著小京巴兩隻圓鼓鼓的眼睛,我禁不住有些發抖,我想學著電影裡面對待死人的方式,給它把兩個眼皮抹下來,可是狗好像沒有眼瞼,死京巴依舊瞪著我。我抱著頭抽泣起來,越哭越傷心,我不知道我是在為自己哭,還是在為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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