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鵬還在加班,可以說,他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地加班。秦嶺雖然已經脫離了危險,但至今還未醒來,章鵬覺得胸口像壓抑著一塊石頭,讓他透不過氣,再也找不到得瑟的狀態,他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做一個好警察。而這一切,又有誰能夠真正相信他。
章鵬在連續一夜加班之後,又回到了派出所,今天是他值前班,而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值班室顯得格外清冷寂寞,除了接連不斷響起的110報警電話依舊之外,再也沒有了可以讓他善意辱罵和惡意挑釁的秦嶺。民警老馮看著章鵬發悶,也不知道怎麼去勸他。
「哎…..要是那天晚上我能早點報警就好了。」老馮也搖頭。「那天晚上?」章鵬這腦子多快啊。「馮爺,您那天晚上也接到秦嶺的簡訊了?」章鵬馬上就將事情聯繫上了。這就是警察的思 路。
「是啊。」老馮點頭。「那天晚上秦嶺不光給你發了簡訊,也給我發了,但我給他回電話的時候,他沒有接,我當時還想呢,小秦這平時老跟我開玩笑,這次會不會也是戲弄我呢,誰知…..哎……」老馮再次搖頭。
「我操!丫真他媽裝孫子!」章鵬的火兒一下就起來了。
「你這是說誰呢?」老馮費解。
「上面那王八蛋啊!」章鵬氣憤地指了指樓上。「丫裝的還真 像!」
老馮見狀搖了搖頭,趕緊起身走出了值班室。老民警了,可不願摻和這些事兒。
「呂征,你丫幹嘛呢?」章鵬撥通了手機。「哎,你不是休年假呢嗎,幫我辦件事兒啊。」章鵬說。
電話另一頭的呂征正在海鮮市場溜達,琢磨著怎麼買點大螃蟹拍丈母娘馬屁呢。「怎麼著?你丫還有求我的時候,不會又想給哪個姑娘定位吧,我告訴你不行了,現在我技術口兒管的這麼嚴,就是我想幫你,也……」
「打住打住。」章鵬有點不耐煩。「瞧你丫那操行,哎。」章鵬突然停住了,不許說髒話,對。章鵬清了清嗓子。「呂哥,呂哥行了吧,不是這些事,我是想拜託你一下,幫著給李亞男送點禮物。」章鵬的語氣也放緩和了。
「什麼?李亞男?」呂征暈了。「你丫想幹嘛啊,這男人婆不是和那海濤一直好著呢嗎?怎麼著,你還想從中插一杠子是怎麼的?」呂征把海鮮和手機換了一下手。「我告訴你啊,咱哥們這事可幫不了你啊,這勾引二嫂可是江湖大忌啊。」
「哎,你瞧你思想怎麼這麼複雜啊。」章鵬嘆氣。「這具體事情太複雜,我現在也沒空跟你細解釋,哎,你等會啊。」章鵬正說著,110報警電話響了。「喂,我是愛民路派出所,恩,您說。」分局指揮中心又布警了。
呂征在那邊拎著海鮮等了半天,章鵬才回話。「呂哥,我這有事了,拜託了拜託了,明天是李亞男的生日,這那海濤和她之間啊,這有些事,我也沒時間說了,你就這樣,隨便找什麼地方定個花,定個蛋糕什麼的,讓人給她送過去,寫上那海濤的名字,錢到時候我給,哎,就這樣啊。」章鵬糊裡糊塗地說完就掛斷了電話,弄得呂征也在那糊裡糊塗地沒聽明白。
「操,章鵬這孫子,一定又憋著什麼壞呢。」呂征按著慣性思維想,他想撥通那海濤的電話問問究竟,後來琢磨了一下,臉上頓時露出了壞笑。
「不行,上次那定位器還沒陪我呢,這次我得好好耍耍這男人婆。」呂征笑了出來。
章鵬和老馮出了一個糾紛現場,兩個人因為等車推操爭吵了起來,但一看警察真來了就自動和解了。章鵬和老馮也沒多找事,畢竟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完成,倆人登完報警記錄,就騎著自行車往回走,正騎著,突然見路邊幾個人叫警察。
「哎,警察叔叔,這兒有一個人不行了。」幾個人喊。
章鵬側目望去,幾個人穿著奇怪,不像是正經人。
「怎麼了?」章鵬過去問。
「一個人趴在馬路上,好像要不行了,警察你快看看吧。」為首的一個小子說。
章鵬沒有猶豫,跟著走了過去。老馮停頓了一下,走到了後面。不遠處,確實有一個人躺在馬路的旁邊,看警察來了,圍觀的群眾閃開了一條路,章鵬整了整警服走到前去。
「哎,你怎麼了?能說話嗎?」章鵬俯下身問。
「我腰不行了……警官,你得幫我一把。」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竟然能說話。
章鵬覺得事情有點不對,沒敢用手動他。「我給你叫救護車吧,跟我說說,你怎麼了?是怎麼受的傷?」章鵬問。
「我也不知道,警官……」那個人聲音虛弱。「不用叫救護車,我家……我家就在馬路那邊,你把我送過去就行……」那人側過頭,用餘光看著章鵬說。
「哎呦,警官啊,我看你就幫幫他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章鵬身後傳來。章鵬循聲望去,竟然是剛子。
「你……」章鵬皺了一下眉。
「是啊,您看這人多可憐啊,正需要你們人民警察幫助呢,快,他家不遠,你就搭他一把唄。」剛子撇著嘴說。
「是啊,警官同志,您就幫幫他吧。」剛才的幾個人也起鬨地說。
章鵬拿眼睛一掃,這周圍圍觀的群眾中,敢說話的大概都是剛子的人。
「鵬子,我看這……」老馮過來低語。「這不像是那麼簡單的事 情。」
「我知道馮爺,您就別管了。」章鵬知道是剛子弄的事,但也沒多說什麼。「哎,你家在哪啊?」章鵬問。
「我家就在馬路那邊。」躺在地上的人用手指了指前方。章鵬心裡有譜了,這孫子一點事都沒有。但他沒有像以往一樣使壞、玩傢伙,章鵬覺得自己已經跟林楠承諾了,要當個好警察。「哎,那你慢點,我扶你起來啊。」章鵬蹲下身來認真地把那人扶了起來。「自己能走嗎?」章鵬問。
「不能…..警察同志啊,你得背著我。」那人往下一墜,把全部的重量一下壓在章鵬身上了,章鵬沒防備,差點摔了個跟頭,但隨即又用力扶住。章鵬用餘光掃了掃周圍,發現有兩個剛子的人在舉著手機拍攝。
「王八蛋……」章鵬心裡暗罵,雖然他承諾了林楠不能說髒話,但他想心裡過過癮還是行的,起碼不用被罰款。章鵬知道這是剛子給他下的套,他要是現在不照著這小子說的辦,或者發火翻車就肯定會被他們拿住把柄,之後把這些錄像往網上一傳。呵呵,章鵬暗笑,我這剛想菩薩就有人玩我,看來當個好警察還是需要經過考驗的。
章鵬立馬恢復了臉色,他想起了林楠說過的一句基督教名言:你打我左臉,我就把右臉也伸過去。「好,我背你,來!」章鵬一臉正氣。
「哎,鵬子,咱們還是叫救護車吧。」老馮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走了過來。「你們幾個的身證拿出來,我要檢查一下。」老馮嚴肅地對剛子他們說。
「哎,馮爺,這事你別管。」章鵬轉頭說:「這是我惹的事,我來處理。」章鵬堅定。老馮一看他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說,你家住在哪?」章鵬用力地將那人背起。
「我家啊……」那人開始裝孫子。「就在那邊,你就走吧……」「好,怎麼走你告訴我。」章鵬整了整警帽,步履堅定地走了起來。身後以剛子為首的一幫人哄著。「好警察啊,真是好警察,咱們給呱唧呱唧,哈哈。」
章鵬咬緊牙關。堅持,這不剛扇我左臉呢嗎?右臉還不疼!老馮在後面默然地跟著,不禁搖頭。遠處的邱阡在不動聲色地看著。
武樹這幾天可是忙壞了,一方面接待著一波又一波的媒體和記者,按照事先撰寫好的答覆口徑宣揚著秦嶺在下班時間勇斗歹徒臨危不懼的光輝事迹,一方面跟腳底抹油一樣地勤著往分局跑,那局辦公室的門找個理由就進,借著彙報秦嶺病情和接待各級領導慰問的由頭使勁了吃奶的勁頭接近那局。從個人情感上講,他也確實為秦嶺這次意外而感到痛心,而從理智上說,他認定了這個小民警的事迹能給自己的升遷加分,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武樹想,如果可以成功地把秦嶺的事迹同派出所的日常教育工作聯繫在一起,那拿到這次優秀派出所自然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也許政客都是理智的,能夠在應對每件事上輕易地找到對自己有利的方面,但中國古老的文化講的卻是中庸和度,許多事是不能急功近利的。
武樹推門進來的一刻,那局辦公室的所有人都停住了聲音,武樹一愣,沒想到裡面正在開會。老范、小許都在裡面。
「那局,我……一會再來?」武樹尷尬地問。
「沒事,有事說吧。」那局說。
「恩,是這樣。」武樹清了清嗓子。「秦嶺的事迹電視台的同志已經做好專題片了,今晚新聞欄目播出,還有早報、新華周報幾個報紙也都到所里進行了採訪,今明兩天就能見報了。」武樹彙報。
「恩,好的,你辛苦,還有別的事嗎?」那局問。
「沒了沒了。」武樹忙說,退出了辦公室。
「小許,這兩天案件偵辦情況怎麼樣?」那局問。
「那局,這兩天我們專案組對案發現場的痕迹進行了提取,發現了兩個人的足跡,但由於小區人員流動頻繁複雜,且現場又處於露天,所以線索搜集的還不完善。」小許說。
「我不聽這些。」那局說:「你給我講講進展,我聽實在的東西。」那局是老刑警出身,直奔主題。
「那局,經過我們專案組分析,現在這兩個犯罪嫌疑人應該還在本市,而且不會走的太遠。」小許說:「從發案到我們出警,也僅僅就十多分鐘的時間,而且當時處於凌晨,犯罪嫌疑人即使想逃匿也找不到合適的交通工具,更何況我們第一時間對本市的各個路口進行了封鎖,按照被劫持女事主的描述進行嚴格檢查,犯罪嫌疑人應該出不了本市。犯罪嫌疑人實施搶劫,不是因為報復或其他目的,主要就是圖財,所以我想。」小許停頓了一下說:「只要我們仔細摸排,就一定能找到線索,同時我們廣撒網,弄不好他們還會因為圖財而上鉤。」小許的工作計劃縝 密。
「恩,好的,就按照你的計劃辦。」那局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那局,有什麼情況我隨時進行彙報。」小許言簡意賅,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那局看著小許的背影,眼神里流露著欣賞。「小范,你覺得這個小許怎麼樣?」那局問。
「小許?」老范看著那局的眼神。「不錯啊,是個人才,在警校當過老師,有理論基礎,又在刑警隊牽頭工作,有實際工作經驗,而且聽剛才的案件計劃,這小夥子有思路。」老范點頭說。「哎呦?呵呵,你不是原來說一直說這小許干刑警的時間還短,還需要鍛煉嗎?怎麼今天這是。」那局笑了笑說。
「嗨,那局,咱得以發展的眼光看人不是,這小許原來是不行,但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真是長進了不是,這就叫與時俱進啊,呵呵。」老范果然是搞政工的老手,見風使舵。
「恩……」那局思索了一下。「你覺得現在這刑警隊長的人選,哪個人有優勢?」那局問。
「哎呦,那局,這我怎麼好說呢。」老范笑著搖頭。「這人事上的決定,要領導商議才對啊。」
「沒事,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但說無妨。」那局說。
「恩……我想要是論實力,非小許莫屬,但要是論資歷,南壩河派出所的老靳幹了三個任期所長了,應該他排在先,但要是論關係……」老范停頓了一下。
「說……」
「恩,要說關係,西場營派出所的萬國慶是市委政法委那誰的女婿,您說……」老范欲言又止。
「恩……」那局默默點了點頭。「你怎麼一連說了三個人,就單單沒提到剛才那個愛民路派出所的武樹啊?」那局側目問。老范沒提到武樹,自然是有原因的,但這所有的原因中不會有一條是為了武樹著想。干政工這活兒就是為領導服務的,老范這麼多年跟隨者領導檢查工作、搞評選表彰、弄先進人物,駕輕就熟的原因就是思路跟得上。他就單純從剛才武樹進門那局的眼神里就看出來,這孫子沒戲了。
「啊,武所長啊。」老范故意拉遠了和他的關係。「呵呵,是忘了說他了,他這個人啊,工作能力較強,為人處世也沒問題,就是……」老范猶豫。「就是有時在關鍵時刻不能主動攬責。」老范說出了這條,立馬謹慎地看著那局。
那局的表情沒有變化。「這話怎麼講?」那局問。
老范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說:「別的不說,我對他了解也不深,就說上次那個受傷民警的事吧,其實經過我們了解,當晚秦嶺是把求救的簡訊進行群發的,派出所的所有人包括武所長都應該收到了那個簡訊,但在當日我跟你去醫院探望的時候,武所長卻隱瞞了這一事實,我覺得……」老范點到為止。
和領導說話就得這樣,關鍵的大問題是絕對不能說的,這樣太容易引火燒身,但當領導確實想聽你意見的時候,你還必須得說一些所謂的真話,這樣才能讓領導不會覺得你油滑,老范剛才給武樹扎針,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雖然能供他考慮的時間不長,但憑藉多年的經驗他還是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判斷。武樹那天耍的那個滑,看似精明,實則愚蠢之極,小許、聞章,當時都在場,老范判斷每個想和他競爭的人都可能在那個問題上獲得實情,而且根據那局老刑警刨根問底的性格,這問題該早就傳到他耳朵里了,所以自己這麼做在那局眼裡是剛正不阿的仗義執言,但實際只是順水推舟的落井下石而已,正因為老范能恰到好處地掌握著這套學問的火候,才能這麼多年在政治處立於不敗之地。
「恩.」那局又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