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雙安商場。吳二琥和倪偉民相互拉扯著溜達。他們很多年沒有一起逛街了。主要是因為倪偉民排斥。按照老倪的理論，衣服，能穿就行了，夏天涼快，冬天保暖，齊活兒。吳二琥也不是講究的人，以前打麻將，就那一身，鞋子也就那幾雙，翻來覆去穿。但自從去春梅家幫工後，她發現，不但春梅的衣服琳琅滿目，就連老太太的衣服都比她多。二琥頓悟。進而深深覺得，自己這輩子做女人做虧了，第二天就拉著倪偉強去逛街。
二琥走進廚房說：“倪偉民，明天你陪我去逛街，買衣服。”倪偉民正在切菜，聽到這話，手一抖，差點切到指頭。“什麼？”以前談戀愛的時候，逛街的次數都是能數得過來的，現在老了老了，忽然提這麼個要求，倪偉民有些詫異。“逛街買衣服呀，你不看看我那衣服，款式，面料，都過時了呀！”老倪哦了一聲，心裡嘀咕，這女人又不知哪根筋不對了，可她要逛，你不陪她，又是一場鬧。老倪只能就範。第二天是個周末，二琥拿紅艷的化妝品抹了抹，就攙著老倪出門了。老倪說：“你攙我幹嘛？”二琥說：“我看春梅就這麼攙她老公的。”老倪覺得全身酥麻，趕緊說行了行了。兩人一路搭公車到了雙安。二琥許久不逛街，見這件也新鮮，那件也漂亮，都要試，老倪跑過去一看標籤，冷汗直流，小聲喚二琥走。二琥不但不聽，反倒要一件一件試。老倪發囧，說：“走吧。”二琥立馬不高興了。導購小姐也是聰明人，故意問二琥：“到底還試不試，不試我收起來了，這一款的今年賣的特別好。”老倪一臉的彆扭。二琥沒辦法，她也嫌丟人，只好隨著老倪出了商場。
“你到底怎麼回事？！就買件衣服至於這麼裝孫子么？”二琥火冒三丈。
“那價格……照這麼買，存款一會不就幹了，不是我們來的地方呀，還是去天藍尾貨看看。”老倪也委屈，但他似乎又總有些理虧。
“放屁！這麼多年我進過幾次大商場，又不是天天買，就算我今天買多了，平攤到各個年份里，也不多。”二琥唾沫橫飛。
老倪沉著臉，從衣服內口袋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到二琥手裡，囁嚅道：“你自己去，我不去。”二琥見老倪拉下臉，也不想鬧翻，便說：“每次都這樣，我真不知道上輩子欠你們老倪家多少，還也還不清。”說完氣氣鼓鼓地朝前走，高跟鞋跟踩得噠噠響。老倪只能在她屁股後面跟著，不聲不響。這麼多年，他習慣了，二琥在前他在後，二琥是前鋒，他永遠只能做後衛。他也甘於做後衛。兩人一前一後，彷彿一輛車拖著另一輛車，也不管是快是慢，反正就那麼走，一走一輩子。走著走著，老倪忽然看見街邊開了一家店，賣嬰兒服裝的，老倪興緻高漲，非拉住二琥朝裡面鑽。二琥不耐煩，“你一個男的去看那些婆婆媽媽幹嘛。”老倪道：“有打折呢。”二琥道：“你要穿嗎？”老倪斜著眼道：“以後給孫子穿啊！你那腦子就不會想遠一點。”二琥恍然大悟。說實在的，她從來沒想那麼遠，她也想不了那麼遠。她屬於那種活在當下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所以大多數時候，二琥是開心的。二琥常說，反正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那為什麼不笑呢。而老倪是相反的，老倪拽詞，說什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說什麼未雨綢繆，二琥聽了，免不了要呵斥，“那想那麼多幹嘛！”可這一天，二琥沒有跟老倪唱反調。老倪一提議，二琥立馬跟著老倪進去左挑右選。挑著挑著，二琥抬頭問，“別光挑男孩的，萬一是個女的呢？”老倪皺眉說，“不可能，我們家有生男孩的相。”二琥撲哧一笑，“這個我第一次聽說。”老倪不耐煩：“我說男的就是男的，快挑吧，挑完回家。”二琥道：“就你能。”老倪不說話，悶頭挑，挑著挑著忽然來一句，“挑兩件，萬一第一胎是個女的，還可以生第二胎，現在獨生子女有這個政策。”二琥斥道，生二胎你養？！老倪說，“我養就我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不覺，就說道一塊去了。一共挑了兩套小衣服，都是棉的小襖子，一件寶藍，一件鵝黃。兩口子歡天喜地回家去了。
晚上吃飯，紅艷和倪俊都在。因為是周末，老倪特地多燒了幾道菜，都是紅艷愛吃的，糖醋魚，板栗雞，算給紅艷壓驚。因為屋子深，窗戶又小，一到傍晚，老倪家就有點黑。落地大擺鐘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壞是早壞了。但老倪一直不肯丟。立在那，像個人似的。但這天老倪破例開了吊頂。訪水晶質地的，年深日久，顏色早走了樣，但點開，屋子還是很亮堂。
二琥夾了一塊肉，往紅艷碗里送，“你多吃點，一路累的。”紅艷笑道，“媽你別幫顧著給我夾了，您自己也多吃點，最近去照顧奶奶，都瘦了。”老倪道：“我看是胖了。”二琥笑說：“胖也虛胖。”倪俊說：“老了瘦點好，現在人都三高，老了更要小心。”二琥沒理兒子。老倪對紅艷說，“這次回去家裡都還好吧。”一提到紅艷家裡，整體氣氛頓時凝重了許多。紅艷說：“媽還是有些孤單。”二琥白了老倪一眼，心想別他媽自找苦吃了，開這個話題，估計一會兒她媽就該往這兒住了。老倪接到眼色，不說話了。二琥接著說，“現在老年人啊，就是太依賴兒女，兒女小的時候吧，甘願為子女付出一切，老了老了，則把子女當成自己的一切，我就看不慣，你們倆放心，以後媽媽絕對不會拖累你們。我就說了，這個親家母哪都好，就是有點不夠開朗，生活嘛，還是要開開心心的，自己找點樂子。”這話風，紅艷一聽就明白了個大概。
紅艷本來想跟公公婆婆提一提接她媽來北京的事。哪怕是房子小點，或是先借住在哪裡，都可以，但一頓飯吃下來，紅艷認識到，時機遠遠沒到。在這個家，她有什麼砝碼？結婚的時候，她“好心”，重感情，沒要求買房，現在後悔都來不及。等吧。人生還不就是個等。
吃完飯，紅艷幫著二琥收盤子刷碗。紅艷問，媽，我聽說我們這房子要拆遷了吧？二琥道：“誰說的？我怎麼沒聽到風聲？是不是隔壁朱媽說的，就她耳朵最靈。” 紅艷說：“我們這個地方，按說地段是不錯，就是環境差了點，以後拆遷要能換兩個小套住，倒還不錯。”紅艷其實是在暗暗提醒二琥再買一套房子。可二琥偏偏是少根筋的人。不但聽不出來，不買紅艷的賬，還說：“住這個東西，能住就行，房子再大，睡只能睡一張床。我看我們這兒挺好的，上街買菜什麼的都很方便，回頭拆遷改造，即便是給你兩套房，也是搬到老遠鳥不拉屎的地方，也沒勁。”紅艷聽了，只好閉嘴。跟婆婆是說不通了。人壓根不接招。
晚上八九點，紅艷給她媽媽孫慶芬打了個電話，母女倆都架起機器，準備視頻通話。二琥拿著小孩的衣服推門進來。老倪躲在門口聽。跟媳婦打交道，他一向用二琥當槍子兒。
“紅艷，俊俊，來，今天我們上街，買了幾件小小衣服，你們存著，以後用得著。”
“媽！”倪俊拉高聲調，“你著急買它幹嘛。”倪俊也怕紅艷生氣。紅艷把筆記本電腦一合，也不說話，伸手把衣服接了，轉身打開大櫃門，用力地塞了進去。“謝謝媽。”就這麼一句，沒二話。二琥倒也不生氣，微笑著推門走了。躲在門口的老倪一把拉住她問怎麼樣。二琥捂著嘴笑說：“收下啦！”老倪舒了口氣。紅艷打了個電話給她媽，說有點事先不視頻聊，氣鼓鼓地坐在床上。倪俊問：“幹嘛生那麼大氣，媽也是好心。”紅艷道：“好心？我看是存心。”倪俊放下平板電腦，撲過來雙手圍住紅艷，溫柔地說，“我們也該考慮考慮小寶寶了。”紅艷扭頭冷眼看了倪俊幾秒，說，“想生可以，問題是養得起嗎？每個月就那麼點錢，自己生活費都不夠了，還養孩子，生個孩子就等於背了幾百萬的債。而且，你希望我們的孩子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嗎？一天到晚黑洞洞，跟盤絲洞似的。”倪俊說：“那不也成才了么？”紅艷哼了一聲道：“一個月三千，叫成才？我看你是蠢材！”倪俊頓時無語。他能怎麼說呢？錢，就那些錢，到月才有。他生在大城市長在皇城邊，從小被爹媽慣著，跟紅艷比，上進心方面大打折扣。倪俊的人生態度，多少有些得過且過的味道。紅艷見倪俊沒言語，跟著說道：“我知道爸媽著急，想抱孫子，老人不都這個心態么，我也理解，我也想要，巴不得多多益善，但也得有條件呀，最起碼我們得有個自己的房子，敞敞亮亮的，對吧。”倪俊委屈道：“照你這麼說，窮人都不生孩子了。”紅艷說：“現在窮人就是生不起孩子！養孩子，見步就是錢。”倪俊說：“你現在就認識錢。”紅艷怒道：“倉廩實而知榮辱！我這還沒安居樂業呢，別跟我說錢不重要！”倪俊知道紅艷又要發飆，找了個理由，趕緊逃到客廳去消遣。老倪走過來問，“什麼打算？”倪俊詫異，說打算？老倪說：“你自己要努力！”倪俊聽過汗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