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後廚。倪偉民拱手站著。廚台前後一片忙亂,大廚端過小工遞交的菜,呼啦一下倒入鍋中,炸了幾秒,大廚開始猛顛鍋。一個穿西裝的經理問老倪,會炒么?老倪搖搖頭,他也是經過朋友介紹來後廚工作的。老倪說:“以前參軍的時候在炊事班干過,但技術沒那麼好。”的確,在部隊學的那點炒菜功夫,別說早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還記得,老倪也無法勝任後廚的工作,廚師是個體力活,光是顛鍋拿勺子,就需要不小的力氣。老倪年紀大了,做一會兒可以,讓他一晚上站在那炒菜,估計回家也得休息半個月。又是熟人介紹來的,經理不好駁面子。他說要不你先洗洗菜,實在不行,傳傳菜也可以。
第一天,老倪洗菜,凍得手指跟胡蘿蔔似的,他堅持不住,但扭頭看看左右,一些小夥子也是這麼洗,一個個手都凍得通紅,也沒見一個躲懶的。老倪心想,別人都能幹,那我就干吧。幹了一周,二琥發現老倪的手拿不住筷子了,就說:“別幹了,為那兩個錢,回頭還弄一身病,也不值得。”老倪說:“那也得堅持干,不然咱家這日子還有什麼盼頭?”二琥詫異:“日子怎麼沒盼頭了?”老倪說:“你還沒感覺出來啊,媳婦跟我們較著勁兒呢。”
“較勁?有什麼好較勁的?不少吃不少穿,還是嫌每個月交給我們錢了?那是伙食費,也是結婚時就定好的。”二琥理直氣壯。老倪嘆了口氣說:“結婚的時候,沒讓他們單住,現在媳婦嫁過來了,老人跟子女住在一塊,他們總歸有些不自在,現在紅艷她爸去世了,她媽一個人在老家住著,紅艷當然心不定,心不定,生孩子的熱情就沒有。”二琥說:“沒生孩子的熱情?不會吧?這個還是要個人努力的,每個月就那麼一顆,還得中獎,也不是容易的事。”老倪說:“要不怎麼說你差把火呢,不信你今晚上問問,保證不願意生現在,心思不在這上頭。”二琥道:“哪個女人不生孩子?不能因為沒有房子就不生孩子了吧,再說了,現在空巢老人那麼多,這是社會問題,也不賴我呀。”老倪說:“說也沒用,唉,紅艷她媽以後也是難心,我們總不能阻止人家孝順媽吧,以後我們也有老的一天,你怎麼對人家,人家以後就怎麼對你。”二琥道:“我自己有兒子,我也不指望媳婦。”老倪伸著脖子說:“什麼叫有了媳婦忘了娘。”
“他敢!”二琥提氣。“有什麼不敢的,現在不孝順的人多了去了,隔壁的張媽家,兒子媳婦都不來,定居美國了,以前年紀不大,還能單過,現在住老人院去了。”二琥冷笑道:“還好意說人家,你媽不也住過老人院。”老倪嘆了口氣說:“咱媽那是命里有福沒法享,我倒想把媽接來過幾天,儘儘孝心。”二琥打了一下老倪,“得了吧,你那孝心,我幫你盡著呢,天天去伺候著還不夠呀,再說了,媽也瞧不上咱這窮家破業,她一直偏心老二。”老倪說:“媽都這樣了,也沒什麼偏心不偏心的了吧?”二琥說:“那可說不定,老二工作是好,是能幹,那是現在,以前呢,誰也不是生就來就發大財的,我聽說老二在外面還帶著做點生意呢,沒準剛開始就是媽給的錢。”老倪說:“不會吧,媽哪來的錢?也就死工資。”二琥翻了一眼老倪:“嗨,誰家沒點老底呀,你從家裡出來的早,不知道罷了,更何況,媽這些年的工資,也是頭尾不見,也沒拿出來過一分,吃喝拉撒都是我們大家供著,名義上說是老二兩口子負擔得多,誰知道暗地裡怎麼樣,你還說我少根筋,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少根筋沒頭腦。”說罷,二琥用手指猛地戳了一下老倪額頭。老倪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只說腰疼,讓二琥給按按摩。二琥一邊罵一邊扳過老倪的身:“在外頭裝孫子,到我這裡就是大爺了,白天伺候你媽,晚上還要伺候你,你找到我這麼個老婆,八輩子燒了高香了。”老倪呵呵笑,連聲說燒高香燒高香。按完摩,老倪忽然發威,難得和二琥纏綿了一番,二琥是春風化雨,滿意非常。第二天,老倪繼續去大酒店上班,只是炒菜是不行了,他又找朋友幫忙,先是傳菜,幹了幾天人家嫌他老臉老皮,上不得檯面——傳菜生大多是俊美的青年男子,他這顆老幫菜,拋頭露面著實不宜,於是經理又把他轉到客房部,管洗滌——還是洗——只不過以前是洗菜,現在變成了洗床單。老倪每天就推著推車在過道里走來走去,倒也自在。每個月工資到卡里,他也不去動。二琥說你存這些有什麼用,存一百年也存不出來個房子。可老倪總說,積少成多。二琥知道勸也沒用,只好由他去。二琥依舊在上班天伺候老太太,久而久之,她還摸出了一些規律,下午老太太睡覺的時候,她就反鎖好門,偷偷溜到樓下棋牌室搓麻將,這樣一來,孝心也盡了,錢也賺了,牌也玩了,一石三鳥,二琥自覺人生美好。
這天二琥剛打完牌,偷偷摸摸溜回來,一開門,只見老太太和紅艷坐在沙發上有說有笑。二琥詫異,走的時候門鎖了,紅艷怎進來的。紅艷叫了聲媽。老太太問二琥去幹什麼了。二琥支支吾吾說:“哦,到樓下溜達了一下,透透氣,剛巧胡媽也在,抱著孫子,我就聊了一會兒。”老太太轉頭對紅艷說:“快跟你婆婆回去吧,下次記得帶鑰匙。”紅艷說:“也就今天下班早了,回家爸和倪俊剛好都不在,不過我也想著來看看奶奶您。”老太太對著二琥說:“哎喲,你能娶這麼好一房兒媳婦,真是難得難得的,我就沒那個命。”二琥臉上立馬掛不住了,沒好氣地說:“媽就是再對我們不滿意,我們也生兒育女了呀,紅艷你也抓緊,你奶奶等著見第四代人呢。”老太太立馬來勁說:“對,第四代,紅艷,你加油,哎喲,我老太婆有沒有那個命哦,別等不到第四代就閉眼了。”二琥走上前,坐下,挽著老太太:“怎麼會,媽你長命百歲。”老太太說:“什麼長命百歲,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我這記性越來越不好了,有時候做的出格的,你也要包涵。”老太太這會子忽然正常了。二琥說:“世上無不是的父母,媽就是再不對,也是媽,紅艷,奶奶的話你要聽,老人沒有害你的,都是為你好。”紅艷點頭應命,但心裡卻是一萬個不痛快。老太太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昨個兒你爸來,我就說他這一輩子倒霉就倒霉在不聽老人言,你說他要是聽他媽的話,不去出差,哪能有那趟車禍?每回來我都說他,他也不聽。”紅艷接不上話。二琥知道老太太毛病又犯了,只能是順著她的話說,過一會兒,春梅到家。春梅留她們吃飯。婆媳倆客氣了一下,婉拒,便搭公交回家。
公交車上,當門口的座位。二琥和紅艷並排坐著,無話。紅艷也想跟婆婆說點什麼,可思來想去,又不知從哪句話開頭——她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不多,更多時候,倪俊在,倪俊他爸在,紅艷不用出頭。現在,兩個空氣墊沒有了,赤裸天地,紅艷感覺很不安全。
車門開了。上來一個大腹便便的婦女。售票員尖著嗓子喊,哪位乘客給讓個座兒,老弱病殘孕的,來給讓個座。”紅艷不好意思,忙站起身來,那孕婦微笑著說了聲謝謝,坐在了二琥旁邊。二琥笑問:“這來個新媽媽,幾個月了?”孕婦說就快要生了。紅艷湊近說:“快生了還敢這麼亂走啊。”二琥立刻陰下臉,說:“你懂什麼,哪這麼嬌氣的,現在孕婦那麼嬌氣都是醫院給宣傳的,這不能動那不能動,這個要查那個要補,要我看,什麼都不需要,就自然而然,順順噹噹的,跟動物似的,‘啪’就能生下來,以前農村媳婦,快生了還能下地幹活兒呢。”紅艷被堵得張不開嘴。孕婦也被驚得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孕婦到站,倉皇下車。紅艷坐下,二琥說:“這個女人啊,晚生不如早生,反正遲早都要生,你磨這個蹭幹什麼,國家以前提倡晚生晚育,那是計劃生育早期了,現在一大片都是晚生晚育,我看沒什麼好,你想啊,假如你二十歲生孩子,等孩子三十而立了,你也才五十歲,以此類推,三十歲生,孩子三十你六十,三十五生,孩子三十你六十五,如果四十生那就更是沒法溝通了,關鍵等你老了的時候,孩子年紀還小,還有多少經濟能力,或者還不成熟,誰給你養老?現在又都是一個孩子,誰給你端屎倒尿,所以我說,早生早育才是正道,不在身體好的時候生,以後身體差了,要麼生不出來,要麼質量差,問題很大,而且你想你一個月就排一到兩顆,女人啊,機會不多的。”紅艷聽傻了眼,完全被婆婆的這一套女人生育經嚇暈了。
“那也得有經濟能力養啊……”紅艷明顯底氣不足。二琥手往大腿上一拍:“孩子我跟你講,三年自然災害,那夠困難的了吧,也沒見人們少生,要我說,一家最起碼得有兩個孩子,相互也有個照看,不然你看現在,萬一孩子現在有個三長兩短,父母也沒別活了,就跟馬騮衚衕的朱姐兩口子似的,兒子死了,媳婦跑了,孫子也沒一個,你讓她怎麼辦?所以我說啊,還是要生,現在國家也放開了,獨生子女可以生二胎,你們還等什麼。”
紅艷臉紅,喃喃道,“媽,這也不是光我努力就行的吧,回家再說……”二琥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她,遂閉了嘴,又過了幾站,婆媳倆便下了車。
在醫院撞見過後,春梅和偉強之間忽然變得很尷尬。有幾次,倪偉強想要解釋,剛張開嘴,就被春梅堵回去了。
偉強著急:“真是沒有什麼,我要說什麼你才相信呢,我倪偉強要對這個家,要對你有二心,我也中風!我也半身不遂!”
春梅忙上前捂住他的嘴,給出了建設性意見:暫時分居。
晚上,等老太太睡覺過後,偉強就抱著枕頭,被子,到書房睡,第二天早上,恢復原貌。偉強說,春梅你就是太多心。春梅說你不用解釋——不解釋歸不解釋,春梅卻一個人生悶氣,她就是那種有氣自己生的女人,儘管她是中文系畢業,但吵架這件事,還是大大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她受傷,也只是躲起來自己舔舐,她從來不太懂得反擊。
奇怪的是,倪偉強竟也安之若素。現在從海外訪問回來了,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飯,睡覺,好像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天長地久,直到老死,他也能接受,這令張春梅更加氣憤。這是抓姦,證據確鑿,春梅想起那個頭靠在偉強肩膀上的女人就覺得噁心,可是,思來想去,春梅又不敢確定,那個女的到底是什麼來頭。她懶得問,也不敢問,她怕結果太赤裸,自己不能接受。
周六,斯楠回家了。春梅在洗手間洗衣服,斯楠進來,脫掉褲子,坐到坐便器上。“怎麼?還沒談?”斯楠嚼著木糖醇。
“吐掉說話。”春梅直起身來,“對人要學會尊重。”
“爸也沒學會尊重我們啊。”斯楠冷笑,又說,“逃避是沒有用的。”
春梅不耐煩,用濕手拍了一下斯楠的頭說,“大人的事你操心那麼多幹嘛,你那檔子事我還沒去學校找你們老師呢,一個女孩子,要自重。”
斯楠提起褲子:“我已經是大人了,自重不自重,我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可以了,媽你也不用去了,我跟那個男的已經分手了,我現在沒什麼想法,就想著好好學習,以後出國,過一種痛快的生活,我倒是擔心你媽媽,萬一離了婚,未來的日子怎麼辦?你總不能跟我去國外吧。”
春梅喝道:“上完了吧,上完了出去!”斯楠對著鏡子照了照,出去了。離婚兩個字,像只鷹,在春梅腦袋裡盤旋。的確,這是她最不願意麵對的。但斗小三嗎?她似乎又沒那個技能與勇氣。春梅從圍裙里掏出出手機,想跟人傾訴傾訴,翻了一圈,春梅發現,這種事,根本無人可講,家醜不可外揚,照理說,她隱瞞都來不及,還怎麼好意思說?
春梅拉下馬桶蓋,一屁股坐在上面,春梅把頭往後靠。掛在牆上的夾克拉鏈硌了她一下。春梅隨手一撥,夾克掉下來,口袋裡零零碎碎的東西撒出來,有零錢,紙巾包,計程車票……還有,一支閃閃的胸花。春梅頓時有些想哭。
顯然,她不是這隻胸花的女主人。
周日,白天,偉強又出去“加班”。斯楠去學校啃英語單詞。中午,春梅放水幫老太太洗澡。老太太穿著內衣褲,赤著腳,在屋裡走來走去。春梅急了,直喊媽。老太太也不聽,披著這個紗巾,扮仙女。老太太這種情況,春梅聽二琥說過,但一直沒碰到過。春梅追著老太太來回跑。老太太也越來越來勁兒,一會跳到床上,一會兒跳到沙發上,跟春梅玩躲貓貓遊戲。
“媽!給我下來!”春梅怒了,驚天一喝。老太太僵住了。然後乖乖去洗澡。經歷過戰爭,才懂得和平。對於偉強,對於斯楠,對於老太太,對於這個家,春梅都快要失去了耐性。
老太太坐在浴缸內,安安靜靜,瘦瘦小小,彷彿一個小女孩。春梅慢慢地用手掬起水,幫她清洗頭髮。“媽,以後你一定更要聽話,嫂子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能太任性的。”老太太扭頭說:“誰任性了?反正不是我。”春梅說:“不管是誰,你也好,我也好,偉強也好,任何人,都會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老太太說:“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麼。”春梅撫摸著老太太的頭髮,說:“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這個家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你去哪兒?”老太太要站起來,被春梅按住了。“你哪兒都不許去,你嫁到我倪家,就得在我們倪家過一輩子,我還等著你給我養老送終。”
“媽——”春梅有點想哭,“偉強他……”春梅哽咽住了。她開不了口。而且,即便她開了口,她也不確定這樣一種狀態的媽能給她什麼幫助。老太太說:“好孩子,有什麼委屈跟媽說,我早就把你當自己閨女了,這麼多年,跟媽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沒事,沒事……”春梅抹掉淚,苦笑。
手機響了。春梅跑出去接。是斯楠,說晚上不回來吃,讓春梅少做點飯。春梅說知道。電話里,斯楠聽出了點什麼,問春梅是不是在哭。春梅說:“怎麼會,晚上早點回來。”斯楠掛了電話,從教學樓走出來。一個男生攔住她,把她拉到一牆角,偷偷摸摸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們必須處理掉。”斯楠猛然給那男生一圈,不偏不倚,正好搗中左眼窩。“老娘沒懷孕!給我滾蛋!沒種的東西!”那男生捂著眼,愣住了。斯楠甩起包,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學樓。路人竊竊私語。男生自言自語道:“這妞兒真他媽夠味!”
學校門口。斯楠上了一輛黑的小轎車。倪偉強是司機。女兒一進副駕駛,他問:“去哪兒?”斯楠說:“老地方。”車嗖得一下開走了。毫無疑問,倪偉強、倪斯楠的父女關係一直不錯。在斯楠面前,偉強一直是個萬能的父親,成熟,事業成功,同時能給她提供足夠多的物質享受。大多數時候,只要斯楠開口要的東西,倪偉強很少會拒絕,更重要的,倪斯楠一直覺得和媽媽相比,爸爸倪偉強是更理解她、支持她的。小時候她不願學鋼琴,媽媽不同意,爸爸出面,說不想學就算了吧,於是斯楠真的不學了。大學報志願,春梅讓斯楠報理工科,斯楠想學外語,偉強就說,還是學外語吧。斯楠就真的上了外語系。斯楠想要一部新手機,一台新電腦,一件新衣服……都可以在偉強這裡迅速實現。可現在。倪斯楠似乎並不想要個一個新媽媽。
夜玫瑰撞球室。倪斯楠一桿進洞。倪偉強在旁邊鼓掌,呵呵笑:“真把人逼老了。”斯楠又是一記快打,紅色球乖乖真撞進球袋。“誰都會有老的一天,接受就好。”偉強說:“你這個思想先進。”
“先進?”斯楠沒打進,收起杆子,拿殼粉磨桿頭。
“要接受自己老去,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人都是不服老的。”倪偉強說。
“是么?”斯楠笑笑,“我看你倒是挺年輕的。”
“真那麼覺得?”
“最起碼是心態年輕,不然也不會扶著女學生去看病。”
偉強的臉色沉下來,他收起杆子:“怎麼,你也不相信爸爸?”
斯楠伏下身子,姿勢標準,左臂伸長,右臂架起,巧力一搗,白色球就直撞過去。
“人生有時候也像玩撞球,一顆子亂,步步都會亂,爸,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何必一不小心把自己弄得身敗名裂。”偉強點了一支煙。斯楠繼續說道:“我都替你想好了,最壞的打算——離婚,你再娶,但有兩點我事先說清楚,我是你的女兒,永遠都是,但除了張春梅這個人,我不會叫任何其他女人媽,另外一點就是,如果要離婚,財產方面,我支持媽,你可以學很多成功男人找第二春,但必須凈身出戶。”
偉強說:“楠楠!沒想到你這樣想爸爸。”
斯楠說:“爸,這不是我怎麼樣想,你要知道,我永遠都是站在你一邊的,你和媽,我其實一直都更支持你,但在學術圈,你和那個姓周的,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吧。”
偉強低聲說:“荒唐,都是謠言!”
斯楠說:“女人的青春在三十歲之前,男人的青春在四十歲之後。”
“你這都跟誰學,一套一套的。”偉強抱怨女兒。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斯楠狡黠一笑。繼續玩她的撞球。這一天,倪偉強和倪斯楠還像以前一樣,痛痛快快打了三局,斯楠全勝,倪偉強輸了個心服口服,而後,父女倆去吃了一頓大餐。這天過後,倪斯楠的生活照舊,但倪偉強卻有了幾個驚異的發現。
首先是他發現女兒長大了。而且不但長大了,還有了自己一套獨特的對人對事的看法,更犀利,更直白,也更不留情面。另外,他還發現,自己和周琴的曖昧關係,並不像他想的那樣如此密不透風,儘管在這段關係中,他始終是被動的,可再被動的男人,也架不住主動的女人的進攻。“學術圈不是什麼秘密了”這句話,彷彿一道驚雷,劈醒了他。他和春梅,是夫妻,但更像親人,他和周琴,是師生,但更像知己,倪偉強想要維持這種關係,一種地上,一種地下,各行其是,兩不相干。他是自私的,和大多數男人一樣,他既要享受黃臉婆的便利,又要享受年輕女人帶來的激情與碰撞。但他從沒想過讓這些事曝光。
第二天,倪偉強找到了正在實驗室做實驗的周琴。倪偉強一邊走,一邊脫掉外套,摔在沙發上。
周琴覺察到了,問:“還沒處理好?”
“你停止!”倪偉強很少對人發脾氣,但這次周琴滿不在乎的態度激怒了他。
“停止什麼?”
“你知道嗎?外面都有我們的傳聞了,學術圈都傳開了。”
“傳開就傳開好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人不都這樣,嘴長在自己身上,說說別人,也是自己的自由。”
“周琴!”倪偉強喊得很無力。
周琴緩步走過來,用雙臂圈住倪偉強的脖子:“我們並沒有怎麼樣,不是嗎,你放心,我也沒有想破壞你的家庭,如果夫人真要鬧,那就真是太不懂事了。我不是第三者,不是破壞別人婚姻的壞女人,我只是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出現了,恰巧,我也需要你,就是這麼簡單,你如果想要離開,可以離開。等我去了美國,你想找我也不是那麼容易。”
倪偉強搬開周琴的胳膊,口氣忽然軟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男人要有擔當,做就做了,愛就愛了,散就散了,我一個女人都不怕,你怕什麼,我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們搞研究的,最重要的就是,誠實,對數據誠實,對事實誠實,”周琴用食指輕輕按住倪偉強的嘴唇,“對自己的心,也要誠實。”
倪偉強嘆了一口氣。周琴抱住了他。她是他的紅玫瑰,妖艷而不可抗拒,在他婚姻最沉悶最無聊的時候奪門而入,一不小心闖進他的世界,而春梅,則成了失血的白玫瑰。
白玫瑰最近很心煩。
女兒叛逆,丈夫跟女同事有曖昧,婆婆間歇性痴呆……春梅的日子,更像是在玩躲避球,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被擊中。她急需要幫手,不說幫忙,最起碼能商量商量也好。
酒店套房。春梅端端正正坐在一張凳子上。
倪偉民推著打掃車進門:“弟妹你再等一會兒啊,我把這間收拾完了跟你聊。”春梅忙說不急。看倪偉民忙著收床單,春梅又忍不住去幫忙。“大哥,真是太辛苦你了。”老倪說:“這點辛苦算什麼,媽在你那住,你更辛苦,唉,我也想把媽接來住,但我那的條件,你也知道。”春梅忙說:“媽在我們那挺好的,再說二琥姐不也來幫著照看么,我感謝還來不及,還怎麼好意思說辛苦。”老倪一邊收拾客人留下來的髒東西,一邊說:“媽現在的脾氣我也知道,不是好伺候的,老了真受罪,以後萬一我也到那一步,可怎麼辦。”春梅忙說不會的。兩人忙了一會兒,把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了,春梅和老倪躲進儲物間里說話。
春梅把在醫院遇到偉強和別的女人的事簡略說了一遍。“大哥,你說我怎麼辦?我也是實在沒人商量沒人做主了,我才來找你說,想想辦法,畢竟您還是家裡的老大,現在媽是問不著這些事了,偉強現在是誰說話他都不聽,我想大哥的話,他可能還是得聽的吧。”
“媽的!這小子現在怎麼這麼不正干,”倪偉民把抹布丟在清潔桶里,“我來問他!”說著他就要打電話。春梅忙說別打,若你打了,他又要說我出來亂說話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老倪問,“絕對不能離婚,他要敢跟你離婚,這個家就不認他!”
見大哥情緒激動,春梅暗自叫苦,心想真是找錯人了。看來大哥也不是個有主意的人。春梅說:“還是先順其自然吧。”老倪也沒什麼。剛好有個客房部的工作人員聽到儲物間里有人說話,就過來敲門問。老倪和春梅被人發現,有些不好意思,春梅也就匆匆走了。
當晚回家,老倪就把老二出軌的事跟二琥說了,驚得二琥差點沒從被子里跳起來。“不會吧,老二這麼壞,不過也是,我看他整天都不沾家的,我就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吧,都是這德性,也就虧了你沒錢,不然你也那熊樣。”
“聽春梅那意思,好像也想要離婚。”
“離婚?!”二琥嚷嚷著,“不太可能吧,都這個年紀了,離了婚,找誰去。”
“那過不下去也得離。”
“那不能離,”二琥憤憤地說,“離了媽怎麼辦?誰照顧,我們也都是老人,都是一屁股差事,媽在哪都住不慣。”
“你想得還真遠。”老倪有氣無力。
第二天,湊著空閑時間,二琥找到了倪家三妹偉貞。商場大廳,二琥挽著偉貞,兩人在逛化妝品專櫃。二琥小聲說:“老二家兩口子,現在鬧得凶的。”偉貞問:“你是說春梅姐?怎麼了?不好好的么?以前還評過什麼模範夫妻五好家庭。”
二琥道:“那是以前了,你二哥現在發達了,據說外面有人。”
偉貞全身一緊:“什麼?!二哥也幹這種事了?真看不出來,阿彌陀佛幸虧我沒結婚,不然到時候對方出軌,我還不立刻沖拿到殺人啊。”
二琥道:“就怕要離婚。”偉貞說:“不會的吧,二哥也沒那個膽,有頭有臉的,不至於一點面子不要吧。”二琥說:“春梅都哭了。”偉貞說:“真的假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她到你面前哭了?”
“到你大哥那哭的,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咱女人啊,就是可憐,也是能幫就幫。”
偉貞說:“怎麼幫?要不,我去跟二哥說說?”
二琥道:“沒用,你二哥現在牛大發了,連老大的話他都不聽,還能聽你老三的?”
偉貞在試妝。她停下睫毛刷子,扭頭道:“這跟老幾沒關係!誰有理聽誰的,二哥如果真那麼胡鬧,也不能由著他來,春梅姐對這個家是有貢獻的。”
二琥道:“春梅現在也是力不從心,又要照顧老太太,又要上班,斯楠那孩子,也不是那麼聽話。”偉貞道:“那怎麼辦,要不把媽接到我那住幾天,讓他們兩口子好好溝通溝通?有個自由的空間。”
二琥原本是想八卦八卦,沒曾想偉貞忽然大發孝心開金口,要把老太太接過去伺候,她是求之不得。錢不錢的不說,省下多少心,她能有時間好好打打麻將。二琥道:“我看行,反正你現在也是在家辦公,只要照看著點就行,就是吃飯稍微挑剔點兒。”
偉貞道:“沒事,我吃什麼她吃什麼,有什麼好挑剔的,媽聽我的。”
兩人這麼一合計,七搞八弄,偉貞又去找春梅說,春梅心情也不好,也就隨便答應了。沒出幾天,老太太就住進了偉貞的小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