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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所屬書籍: 熟年

由於二琥的勸告,紅艷辭職了,暫時不出去找工作,在家好好休養身體。紅艷的失業心理預期是,三個月,超過三個月,如果不懷孕,就算下刀子,她也要出去找工作。紅艷跟婆婆二琥說:媽,我不工作怎麼行,我媽在老家每個月還要生活費。二琥想都沒想就說,你爸都說了,以後每個月伙食費先不用交,都是一家人,能省就省。於是,紅艷跟沈即墨請辭說抱歉,乖乖在家,有朋友說,紅艷你幹嘛不考個博士,博士期間生孩子,等畢業了,學位有了,孩子也有了,兩全其美。

紅艷暗忖,也對,就自己偷偷跑去跟導師溝通了一下,回家就開始複習起來。雖然日子不算富,但好歹還過得去,倪俊上班了,做快遞,沒辦法,這幾乎他眼下能找到的最適中的工作之一了,大專畢業,脾氣固執,送送快遞作為過渡,也許能改改他的脾氣。

倪俊進了門,使勁地扯下了護膝,摔在地上,又脫掉手套,他使勁地甩甩頭髮,頭上。“快遞真不是人乾的。”倪偉民上夜班沒回來。二琥和紅艷正在看電視。

二琥站起來,小跑到倪俊身邊,摸著他的肩膀說:“哎呀我就說實在辛苦就不要幹了,我回頭拖老姐姐幫你介紹個別的工作,實在不行不還有你二叔嗎,你二叔那麼厲害,不會不管的,吃了沒,怎麼這一身的雨,雨衣漏了嗎?怎麼都沒有勞動保護的。”

倪俊說:“現在收快遞的人都他媽是大爺,等了半個小時還他媽不來。”二琥嚷嚷道:“我的天哪,這下雨天的,這是人乾的么,我的老天,你看這褲子潮成什麼樣了。”

紅艷冷冷說一句:“這工作就這樣,許多進城打工的小弟,不也都在幹麼,誰不是風裡來雨里去的,本來就是賺的辛苦錢,不能吃苦,就別干,干工作可不是藝術家下鄉體驗生活。”二琥道:“那我們沒必要去體驗那個生活,自討苦吃自找罪受。”紅艷負氣:“那就別去,免得上班遭罪,下了班,還讓我們也跟著煩心。”二琥立刻跳起來:“紅艷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紅艷悶頭吃飯。倪俊拖著腔調叫了一聲媽。 二琥也不吵了。倪俊脫了衣服,又去衛生間找吹風吹乾頭髮,才坐下來吃飯。

“我要辭職。”倪俊喏喏說。

“算了算了,不想干就別幹了,也不缺你這一點半點。”二琥跟著和稀泥。

房間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母子倆都盯著紅艷,等她的態度。紅艷端著碗,低頭吃飯,再一抬頭,故意裝作輕鬆的口氣,說:“看我幹嘛?我沒意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撂挑子了,沒啥。也就是爸累點,為了賺點錢,這麼大年紀,這個時間點,還不能吃飯,我也得出去做點事,免得一家幾口,坐吃山空,以後別說養孩子了,自己都養不活,媽,我看我也別在家待了,還是出去找個工作是正經,我們這一家子,總不能只靠兩老的退休工資和爸的血汗錢過活,我有手有腳,我能出去工作。”

二琥和倪俊聽了咋舌,但又覺得理虧,當著紅艷的面,都不敢說太多。飯吃完了。紅艷把碗一推,老腔老調地說:“吃完嘍,男丁洗碗。”倪俊無法,只好張羅,二琥看兒子可憐,一把把倪俊搡過去,說她來洗。倪俊不幹,母子倆就都站在洗碗台,戴上黃橡膠手套,一個洗一個沖。

“聽到了吧,這就是你挑來家的媳婦,咋咋呼呼,急功近利,不就一個破工作嗎?值得這樣大呼小叫?哼,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見識淺,這麼大的北京城,還愁沒飯吃?心寬天地廣,能忍就能安。當初我就反對,讓你不要找外地的不要找外地的,你非不聽,現在好了,整天跟個地主婆似的,拿個小鞭子在你後頭抽著,你就快活了。”倪俊不說話,繼續洗他的碗。

他的確有些理虧,但從心底里,他又有些懼怕社會,在小家庭里,他是獨子,在大家族裡,他又是長孫。他可以說是從小就是被慣大的,雖然家庭並不富裕,可在他的世界裡,似乎也從來沒為錢的事操心過。這一點,他隨他媽二琥。

二琥就屬於那種什麼日子都能過的女人,富貴自然好,貧窮亦安然。改朝換代,經濟危機,盛世繁華,二琥都依舊打她的麻將,過她的窩囊日子,沒什麼太多要求。可現在,紅艷來了。像布朗運動里的一個不規則運動的分子,一下撞入這個家庭,她有野心,有慾望,吃過苦,受過罪,所以迫切地希望日子過得更好,她需要的很多,但仔細想想,她的這些需要,也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孩的正常要求,可這些要求擺在現在,擺在如此這般的一座大都市裡,就顯得那麼奢侈。倪俊與紅艷結合,他不得不為紅艷的焦慮而付出代價。

“要不,我再出去找工作?”倪俊想了半天,還是悔悟。二琥一邊擦碗沿子,一邊說:“急什麼,你去哪兒找,學歷嘛不高,經驗嘛不足,算了,還是回頭讓你爸去求求你二叔,找找關係,安排個工作。這年頭,還不就得靠關係,真要這麼硬找,那找死了也找不到好的。”倪俊從喉嚨里唔了一聲,手一打滑,啪嘰,白瓷小碗墜地,摔了個粉碎。二琥趕緊念,碎碎平安歲歲平安。

紅艷在裡屋聽到了,也不理睬,只顧著海投簡歷,究竟幹嘛她無所謂,明確的職業規劃沒有,反正先看薪酬待遇。

此時此刻,老倪正在酒店包間里收拾屋子,領班看他年紀大了,就沒安排夜班給他,但即便如此,老倪一周中也有三天需要上到晚上十點才能交班回家。有時候老倪也主動申請去推大堂,賺點“外快”。這天,晚上八九點,倪偉民推完大堂,腰酸背痛,他想去八層監控室找黃猴子說交班的事。黃猴子三十齣頭,精瘦,所以得了個猴子的外號。他和老倪算是倒班,因為年輕,所以他總是值夜班,讓老倪上白班,雖然年齡差距不小,但他和老倪,也算哥兒們。

這天,老倪把車子推到門口,悄無聲息,驀地推門進監控室。黃猴子啊得叫了一聲,手上一陣滑鼠亂點,又是關屏幕。可老倪還是看見了一塊監控視頻里,一男一女正赤身裸體,戰得歡快。老倪瞪大眼睛,指著黃猴子:“你!”黃猴子一把捂住老倪的嘴,又用腳踢上門,壓低聲音呼喊:“別大聲,我的親爺爺。”老倪說:“怎麼回事兒?哪間房的,你這是犯法!”黃猴子擰著鼻子說:“哎喲喂,哪就到這地步了,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再說了,也不是我裝的,這是意外發現,人就設定有這個頻道!估計是之前走的那個師傅留給咱的福利,嘿,真人表演,都省得從網上下載了。”老倪悶悶地說:“那也不能看,這是隱私。”黃猴子說:“什麼隱私,我看就是姦夫淫婦!這對男女經常來,還老住808,不過,呵呵,花樣倒真是不少,你來看你來看……”說著黃猴子就讓老倪坐,調上開關,準備讓老倪欣賞精彩表演。結果一打開,屏幕漆黑。黃猴子說:“沒勁,快槍手,這就睡了。”說完轉頭,問老倪,“倪哥,你說多久算正常?”老倪正色:“越說越不上道!”黃猴子嬉皮笑臉:“嘿嘿,倪哥,你不會告發我吧?”老倪厭惡:“去!”黃猴子癟著嘴說:“你要告發我我就不幫你代班,咱們就兩班倒。”老倪不說話。黃猴子嬉笑:“我就知道倪哥對我好。這世道,就他媽有戲大家看!有錢大家賺!再說了,我們這是無意發現,不是有意誣陷,不犯法吧,而且我們沒傳播,沒造成惡劣影響……”“行了行了,”老倪不耐煩。黃猴子問:“倪哥,你和嫂子不會已經沒有那什麼了吧……”話音剛落,老倪氣得追著黃猴子打。

當晚,老倪到家已經快12點了。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那隻走了調的落地鍾在嘀嗒響。老倪摸黑進了屋,二琥呼呼大睡。老倪想起監控室里的奇遇、黃猴子的刺激,老倪猛覺一陣燥熱。他扳了二琥一下。“你幹什麼?死鬼還不睡。”二琥沒好氣地說。老倪撲在二琥身上,兩人在被窩裡扭動。二琥伸手去拉床頭燈。老倪一把給她按住。二琥也來勁了。兩個人在床上撕來扯去。大約好幾年,夫妻倆都沒這種激情了。二琥道:“來真的?”老倪說當然。兩人對看一眼,猛然墜入濃郁的黑暗中。

第二天,二琥起不來,她差遣倪俊去春梅家照看老太太。倪俊說我不會,二琥怒道,“不會不能學,你是代我去,每個月都有錢的,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倪俊沒話應對,拾掇拾掇就前往春梅家。到了地方,偉強已經走了,春梅一邊咬炸饅頭片一邊說:“你媽呢。”倪俊說:“媽今天有點不舒服,讓我來照顧奶奶。”春梅說了句行,就匆匆走了。

倪俊看了會電視,8點多,老太太醒了,見是倪俊,有些詫異,問二琥怎麼沒來。倪俊說明了情況。老太太見孫子也不客氣,直接說:“快!我憋不住了,快扶我上廁所。”倪俊啊得叫了一聲,連忙扶著老太太朝洗手間跑。走到半途,老太太身體一歪,斜倒在倪俊身上,倪俊重心不穩,哐當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奶奶小心!”倪俊自己倒了,還不忘當人肉沙發墊。老太太沒摔著,但卻一個不留神,屎尿都一起出來了。

“哎呀!”老太太大嘆氣,“又出事了。”倪俊雖然結了婚,但照顧老人、孩子,根本沒有經驗,現在他面臨的情況是,老太太是如假包換的老人,與此同時,她還是個孩子,有脾氣,能鬧事,有時候還要用個尿不濕。老太太坐在地上喊:“俊俊,去把那尿不濕給我拿來,快,尿不濕!”倪俊還沒站起來,就忙不迭地跑去裡屋柜子里亂翻。“找到了!”倪俊高舉尿不濕,嚷嚷道。老太太又說:“幫我換上。”倪俊目瞪口呆,支支吾吾,“奶奶,這,這……”

“這什麼這,你爸都是我生的!有什麼不能換。”老太太怒道,“你從小我最疼你,幫你買這個買那個,那個什麼糖豆,糖葫蘆,酸梅粉,你都忘了啊。”倪俊委屈道:“都記得都記得,我來換我來換。”老太太聽聞,詭異一笑說:“拿來,傻小子,還以為我真要你換啊,我這就是考驗考驗你的孝心,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以為我老太婆這點還分不出來啊。”倪俊愣在那兒,老太太一顛一顛回裡屋,自己把尿不濕換了。

換出來後,老太太問:“會做菜嗎?”倪俊搖搖頭。老太太皺眉:“這麼大了菜都不會做,那你帶我出去吃。”倪俊說:“二嬸說必須在家吃,外面吃臟啊。”

老太太假作生氣:“哪兒不臟,你爸小時候吃的,也不幹凈,我不看也長這麼大了么,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有什麼?”倪俊被一頓搶白說傻了眼,乖乖幫老太太穿好衣服,系好圍巾,扶著下樓,找一間包子店,祖孫倆坐了下來。包子店人不多,但看上去倒還乾淨寬敞,一家賣叫花雞的在大堂一角開了個鋪。老太太指著鋪子說:“我要吃叫花雞!”倪俊說:“別了,奶奶,別介,咱又不是老頑童,別吃什麼叫花雞了。”老太太兩眼一翻,兩手一耷拉,兩腿一伸,說:“都不讓我吃,你二嬸不讓我吃,你媽不讓我吃,現在連你也不讓我吃!我還能活幾天?吃點算什麼呢?就算死,也不能當個餓死鬼!”倪俊一下慌了神:“奶,不是我不讓您吃,是您的身體不允許呀,聽媽說,你血壓高,這剛從醫院回來,就這麼胡吃海喝的,一準出事。”老太太道:“誰胡吃海喝了,誰胡吃海喝了,你這孩子真是,我真是白疼你!我瞎了眼,我早知道小時候就多打你幾下,行,你不買,我去買,哼,我有錢,我去。”說著,老太太就要起身。倪俊瞬間妥協,投降,乖乖去買了半隻。買回來,老太太大吃大嚼,吃了幾口,斜眼看孫子:“你不吃。”倪俊撇嘴:“不吃,您好好享用。”老太太道:“幹嘛就買半隻,小里小氣的,男子漢大丈夫要大氣一點。”倪俊喃喃:“大氣,大氣需要成本。”老太太耳朵不好沒聽見,又連著問什麼。倪俊說:“沒錢啊。”

老太太把雞腿放下,說:“沒錢?沒錢去掙啊。”倪俊低頭,不說話。老太太打小就最疼孫子,雖然現在頭腦有些糊塗,但見孫子低頭,她還是本能地心疼:“遇到什麼困難跟奶奶說,別憋著。”倪俊還是不說話,依舊低頭。老太太說:“這男人啊,得有志氣,不就是那什麼沒工作嘛,沒工作可以找,我回頭跟二伯說說,簡單。”倪俊說了聲謝謝奶奶。老太太接著說:“我也知道你受委屈,娶了一房媳婦,也是好強上進,你要是缺錢,可以找奶奶要,奶奶這還是有點兒。”倪俊笑,說那麼怎麼好意思。老太太說:“那有什麼不好意思,你是我孫子,我是你奶奶,偷偷塞點給點,不都正常么,你讓這雞打包,我們回家,我給你看樣東西。”倪俊連聲說好,叫服務員把老太太沒吃完的雞打包了,兩人有說有笑,一路溜回家。

到了家,老太太翻箱倒櫃,好容易找出一個老棉褥子,拆開里子拔了線,又扒拉一層,才找出一個發黃的存摺。老太太把存摺朝床上一甩:“拿去花。”倪俊愕然,拾起來,打開一看,存摺上的餘額為零。“奶奶,你耍我啊,根本沒錢啊。”“怎麼可能!”老太太恍然大悟,“估計是那年給你二伯結婚花光了。不過這裡真有錢的。”

“有錢?在哪裡。不要鬧了奶奶,”倪俊皺眉頭,像對小孩子似的口氣,“您該睡午覺了。”

老太太急道:“哎,這孩子,真有,我騙你幹嘛。”倪俊不理睬。老太太拉住他說,“我的退休工資都在這裡面,這些年都是二伯出錢,我也沒拿。”倪俊眼睛一亮,可想了想,又說:“奶奶你的意思是?……”老太太點點頭。倪俊說:“那不行,我哪能拿您的錢,那不行。”老太太說:“我是你奶奶,你是我孫子,有什麼不行的。”

倪俊還是千推萬卻,老太太硬是把身份證和相關證件找出來,說你去安徽就能領回來,我的關係還在那,這麼多年我一直沒去弄。倪俊收下了,但心裡還是沒打算去弄。

晚上回家,倪俊幾次想跟他媽二琥說這個事,但他知道自己媽,見了錢沒有不上的,所以也沒說,把這事壓了下來。紅艷出去見同學,三周年聚會,回來時,天色已晚,紅艷臉色很不好看。倪俊正在洗腳。紅艷沒好氣地把皮包摔在單人沙發上。倪俊問怎麼了。紅艷說:“別提了,本來是去找工作的,看看同學那有沒有路子,結果工作沒找到不說,還被人炫耀了一把,聽她們那意思,好像個個都嫁入豪門了。”

倪俊泡在水盆里的腳立刻就不動了。他知道,一個不小心,紅艷就要爆發。“嫁入豪門”四個字,一直是紅艷那幫子閨蜜見面談話的關鍵詞。倪俊哦了一聲,沒往下接話。“那個張閩鳳,那麼黑,那麼胖,在學校時根本就是個又胖又丑的醜小鴨,結果,現在開上mini-cooper了!還提個愛馬仕的包,那個風頭大的哦,還有王書娟,也是當了時尚雜誌的小頭目,公司旅遊去的馬爾地夫!據說年薪有十幾萬。”倪俊又哦了一聲。紅艷脫掉衣服,開始坐在梳妝台前面卸妝。“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說我沒工作,都是同學,以前我還好一點,現在呢,過了幾年,好像就我落後了,人家個個風生水起的。難得有個同學肯幫我一把吧,還硬生生被家裡打散了。我也反思,平時我真不是比吃比穿的人,可見了這些人,我實在是不好意思,衣服是前年買的,包是幾十塊錢淘的,而且一說話就露怯,我說有時間周末去香山騎騎車,結果人家說,哎呀,有時間要去歐洲騎自行車。我還能說什麼。還有我這手機,放在皮包里,響了,我拿出來打,打完往桌子上一擺,哎呀,窘,人家都是閃閃發光的,我呢,翻蓋的,老式的,破舊的,搞得跟一個灰姑娘遇到白雪公主似的,寒磣!……”

望著老婆碎碎念似的一張嘴,開了閉,閉了開,倪俊覺得頭蒙蒙的,盆里的水越來越涼,他也不去加熱水,任憑兩腳在裡面泡著。紅艷說者無心,倪俊聽者有意,在這座大都市,拼的就是經濟實力,豪宅,名車,名包,名手機……一切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同學聚會,從來就是扭曲價值觀和刺激神經的最好場所。他不怪紅艷,要怪,他也只能怪自己無能。掙不到錢,滿足不了紅艷的小心愿。多少次了,逛西單大悅城的時候,紅艷都要擠進蘋果手機形象店,不顧人頭攢動,東看看,西看看,然後又說,哦,太貴了,等降價了再買。可到現在,蘋果都更新換代好幾茬了,紅艷還是沒能擁有一部。她捨不得。

倪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發獃,紅艷不經意一轉頭,看見老公這個樣子,便說:“幹嘛?發什麼呆,我又沒怪你。”倪俊這才回過神來:“回頭咱也買個愛瘋。”紅艷說:“哎喲呦,敢說大話了。”倪俊笑笑,沒再說什麼。第二天,紅艷接到個面試,歡天喜地去了。倪俊早晨吃過飯,自告奮勇替代二琥,去照顧奶奶。二琥一聽,高興得不知所以,兒子孝順,幫她去盡孝賺錢,她也樂得休息,去打打麻將。站在廚房門口,二琥端著一碗疙瘩湯跟老倪說,“看咱兒子,多孝順,又去看他奶奶去了。”倪俊一路到了春梅家,交接清楚,就又開始陪伴老太太。有了第一天的磨合,這第二天,儼然順當多了。

陽光地里,老太太慢悠悠地跟倪俊說話,跟正常人沒兩樣。“你今年也三十齣頭了吧?”倪俊笑說是,沒成人才,也沒立起來。老太太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發達的,也就是個差不多,能忍則安,安平樂道,踏踏實實過一輩子就行了。”倪俊點點頭。到了半上午,天氣開始轉陰,中午則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老太太非要出去吃飯,倪俊勸阻不住,就跟著她出去。到了包子店,老太太又說包子吃膩了,要去狀元樓吃疙瘩湯。倪俊無法,唯有撐傘尾隨。雨點漸漸大了,路邊房檐下一個賣晶糕的小心地矗立著。“我要吃晶糕!”老太太像個小女孩似的喊。倪俊心裡叫苦不迭,只好把傘交給老太太,吩咐她站著別亂跑,自己冒著雨,跑去買晶糕。可等到他回來的時候,老太太不見了。倪俊大喊奶奶奶奶。但路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撐著傘。倪俊顧不上雨,收了傘,瘋了一樣到處找。公交車站,鬧哄哄的都是人,車到站了,車廂里擠下來的人流險些把倪俊撞倒。可他也不管,只是擠在人群里到處找。遠遠地,他看見一把紅傘撐在前面,跟老太太用的一模一樣,倪俊喘著氣跑過去,紅傘一轉身,是個年輕的姑娘。倪俊急得要哭。卻覺得肩頭一重,轉頭一看,老太太正站在他面前。“奶奶!你亂跑什麼!”倪俊叫起來。

老太太委屈:“就是去那服裝店看一眼,大減價呢,我就說你媽的毛衣舊了,要重買一件。”倪俊道:“那也得跟我說一聲啊,這外頭多亂,又下雨,地又滑……”老太太不等孫子說完,就一把扯過倪俊手裡的晶糕袋子——晶糕已經被攥扁了。“這孩子,真是,我看啊,這不是你帶我出來,是我帶你出來……”

老太太一邊笑,一邊朝公交站台上站,去躲雨。倪俊訕訕地,跟著走。又有公交車到站了,正趕上高峰期,下雨,人就更顯得多。車門一開,呼啦下來一群人,山洪似的。倪俊驚叫。老太太重心不穩,腳下一滑,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倪俊大喊你們讓開你們讓開,別走,撞到人了你們別走。可下車的人群卻彷彿水點入沙,迅速散去,匯入茫茫人海。老太太呻吟著。倪俊蹲下扶住她,雨水落在他們臉上。這註定是個殘酷的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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