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生計發愁,是劉紅艷婚前婚後一直逃不掉的一個老話題,她需要錢,來為她的生活買單,尤其是未來的生活。很多時候,劉紅艷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想到未來的種種,一想到,她就頭痛得要死。自從上次回家過後,她幾乎一天都沒有心定過。她媽媽慶芬的黃昏戀,總讓她有種隱隱的不安,她必須早點努力,早點買房,早點把媽接過來,生個孩子,好好工作。可現在似乎一條她都無法實現。
這天晚上,劉紅艷又給倪俊下死命令:“你明天開始就給我投簡歷,必須找一份月薪在5000以上的工作。”倪俊悶悶地:“去哪找,人家都是高學歷,我只有大專。”紅艷說:“這不是學歷不學歷的問題,是責任感的問題,你總不能一直無業,二老啃光,三餐飽食,四肢無力吧。”倪俊反駁了一句,又說:“這月月不還有兩千多塊么。”紅艷喝道:“這兩千多塊哪來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奶奶的退休工資卡,在你那呢,吃老人的錢你倒心安理得。”
倪俊的態度由軟變硬:“這錢是奶奶給我的,她不給我,我怎麼會知道?再說我是奶奶唯一的孫子,嫡親的大孫子, 不給我給誰?”紅艷怒道:“她給你就要啦?奶奶現在這個樣子,正是要錢的時候,你怎麼不交出來,看來你真是孫子!”倪俊著急:“你罵誰孫子?”紅艷說:“你自己說你是大孫子,不是我說的,你就是一啃老的大孫子。”倪俊被罵紅了眼:“就你不啃老,你老讓我爸我媽給買房,不也是啃老嗎?你啃得比我還厲害,心還黑!”二琥推門進來:“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又吵起來了,一天不吵能死呀,有多少話不能好好說,我的老天爺真是要了親命了,又怎麼啦,俊俊,你閉嘴,紅艷,你說。”劉紅艷半嗔半惱地叫了一聲媽:“你看看,我說他攥住奶奶的退休金不放,他就惱了。”
二琥神頭鬼腦地噓了一聲:“別說,千萬不能讓你二伯二媽知道。”紅艷說:“媽,你看你,我這不是關起門來說么。”二琥說:“這事就是不能提,你爸現在還在那邊陪你奶奶呢,等會晚上我還要去,現在哪還有我們家拿這點工資也是理所應當的,去哪找這麼好的24小時保姆呀,我以後老了不能動了,是不能指望你們。”紅艷跺腳說:“媽,我知道您疼俊俊,我也愛倪俊,可他也這麼大的人了,總不能這樣天天待在家裡,爸媽都一天天老了,別說養活爸媽了,就是養活自己估計都困難。更別提養下一代了。”二琥聽到“下一代”三個字就有些來氣,她一直為紅艷幾年沒生出個一男半女來耿耿於懷。
二琥凜然道:“富有富的養法,窮有窮的養法,那好多富貴的人,不也都是窮人家出來的么,關鍵是你得先生呀,你不生,其他都是白搭。”倪俊也幫腔說:“現在都不讓我碰了。”二琥瞪大兩眼,叉腰叫道:“什麼?!”紅艷羞得臉通紅,跑出去了。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後悔自責,劉紅艷啊劉紅艷,你說你當初到底看中姓倪的什麼,好嘛,浪漫也不浪漫,能幹也沒能幹,就圖一個老實,現在好了吧,全都是自己吃苦!媽吧,被擱在老家沒人照顧,自己吧,事業上也不順利,別說買車,就一個買房,就把她難死了。難道她劉紅艷,這輩子都沒有自己的房了么?她現在天天下班回來,看到脾氣古怪的婆婆,看到不上進的老公,氣就不打一處來,她越發覺得自己再回那個家,就跟住旅館沒啥分別。拎包來了,拎包走了,那個家還是老倪的家,跟她劉紅艷一點關係沒有。就這麼來來回回想著,紅艷越跑越快,一不小心,腳下高跟鞋啪嘰一下斷了,她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地鐵口,人潮湧動,賣小報和賣花的人在叫嚷著,許多條腿從紅艷眼前滑過,紅艷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孤苦伶仃”,她迅速地站起來,走到地鐵邊上去,脫下高跟鞋,猛一使勁朝水泥沿子上一打,啪,鞋跟飛出去老遠,紅艷氣鼓鼓地套上,跌跌撞撞走了。
天漸漸陰了,紅艷覺得肚子有些餓,但匆匆跑出來,連錢包都沒帶,手機又沒電了。就這麼回去?太可笑了。不回去?那去哪兒?紅艷沿著馬路牙子往前走,車流汩汩,路人行色匆匆,在這座城市,每個人都有明確的目標,明確到無暇他顧——你的故事再可歌可泣,也未必能打動別人。
路燈亮了,毛毛的黃,好像太陽帶了變色眼鏡,風起,呼呼地吹,紅艷覺得有點冷,下意識地雙臂抱緊。一輛車從她身後緩緩駛來,喇叭響了一下,紅艷跳上人行道,那輛白色的車子往前開,停在她身旁。車門開了,沈即墨的臉露了出來。“還在散步?上車吧。”紅艷愣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怎麼,這個時間還逛街啊?”即墨打趣。
“就不要取笑我了行不行。”紅艷沒好氣。
“已婚婦女都是這待遇?”即墨似乎沒打算輕易放過紅艷,“那還不如不結婚。”紅艷撅嘴。沈即墨說:“拜脫,我也是冒著很大風險的好不好,你的那位先生,可是一個恐怖分子。”紅艷還是不說話,手指甲在車前台上來回地刮。“行,那我先送你回去。”即墨故意說。“我不回去!”紅艷嘟嘴。
即墨道:“那是你的家你幹嘛不回去?”
紅艷忽然哭了,喏喏地說:“我在這裡沒有家……”
即墨不語。車飛速開著,作為朋友,他在想自己能為這個滿身傷痕的女人做些什麼。“去我家吧。”沈即墨說。
男女之間沒有純粹的友誼,但現代都市裡,卻有一種暖心暖肺的男閨蜜。沈即墨的一句話,讓劉紅艷覺得心裡暖暖的。茫茫人海,漫漫旅途,能有這麼一個朋友做中途小站,到底是幸運。可是劉紅艷也有一種擔心。這種擔心出自於她對丈夫倪俊的了解——倪俊愛吃醋,她知道也理解他的擔心。更糟糕的是,她隱約覺得,自己對於沈即墨的感情,也有些模糊和曖昧。作為已婚婦女,在燈火闌珊的夜裡,居住在一個獨身男子的家裡,再怎麼說都有些不合適。可今天的一番大吵,讓她無論如何不能再低這個頭回到倪家去了。
坦蕩,要坦蕩,劉紅艷這樣對自己說,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頭往後一靠,她打算好好休息一夜,所有的事,等天亮了再說。
“你該怎麼謝我?”沈即墨穿著浴衣,赤著腳走入客廳。紅艷下意識地朝沙發上靠了靠。沈即墨露出半條大腿,淺古銅色,結實有力,一看就是平時健身的人。“還愣著幹嘛,還不趕緊的。”沈即墨笑道,臉上陷下淺淺的酒窩。“趕緊幹嘛?”劉紅艷問。“去洗澡啊!你不累你不臟啊?”
紅艷這才反應過來,落荒而逃,跑去浴室。
大,紅艷推門進即墨的浴室第一感覺就是大,大大的乳藍色獨立浴缸,大大的浴簾,大大的浴霸燈,就連周圍貼的小馬賽克磚,連綴起來,也給人一種大的印象。水已經放滿了,冒著熱氣。浴缸旁邊的托物台上,放著即墨的刮鬍刀,潔面泡沫,凌士,還有倩碧等幾個牌子的護膚品。浴缸的一角,乖乖地躺著一顆手工肥皂,紅艷拿起來聞聞,是松香味的。
紅艷突然感覺這才是生活。
“要換衣服嗎?”沈即墨隔著門喊。“不用!不用換!”紅艷有些慌張。可即墨還是說:“襯裡衣服還是換一下吧,我拿我媽的給你。”過了一會兒,即墨從門縫裡遞衣服進來,紅艷躲在門後接了,小臉緋紅。
一次澡泡了一個多小時,劉紅艷差點在浴缸里睡著了。要不是沈即墨敲門提醒,她很可能還會在池子里泡下去。太舒服了。恆溫換水帶按摩,有錢就是好。
一切都弄妥當,已經快夜裡12點了。
倪俊的十幾條電話打來,紅艷卻鐵了心視而不見。今晚,她決定放縱。
沈即墨說:“你能不能幫我個忙?”紅艷警覺:“什麼忙?”她有點害怕。沈即墨的浴衣腰帶鬆了,堅實的腹肌像一塊田地,裸露在光天化日。
紅艷跳起來:“你要幹什麼?!”她順手握住沙發邊的一個小型維納斯雕塑。
“別動!那個很貴!”沈即墨大喊。可紅艷還是小手一顫,小維納斯還是像一個手榴彈般,飛了出去。
這天,倪偉民剛邁進接班室,黃猴子就眉飛色舞地說:“倪哥你昨天沒來真是錯過好戲。”偉民問:“啥好戲?”黃猴子說:“現場直播啊,老男配小女,那女的穿得跟埃及豔后似的!”
倪偉民不屑:“行了,你真該找房媳婦了,一天到晚光在這看別人,有啥意思,用句成語說,你這就是‘隔靴搔癢’,沒用。”黃猴子詫異:“什麼,騷,是挺騷的那女的。”“去!”老倪朝猴子頭輕輕打了一下。“818號房,你看著啊,沒準過幾天還有。”老倪切了一聲,便推上了車,去收拾屋子。
走廊里一陣說笑,幾個大腹便便的人呼嘯著走過,身上還有一些煙酒氣。老倪靠邊走,到了818號,老倪忍不住推車朝里走。被單是在地上的,兩個枕頭丟在桌子上,地毯上有些煙灰,老倪彎腰去撿煙頭。
“你怎麼進來的?”有人從廁所里躥出來。老倪一愣,轉身,只見一個妝容凌亂的女人站在他面前。“這還沒退房呢,掃什麼。”女人搶白道。老倪不說話,臉上有些發窘,手握著吸塵器把手。女人見老倪有些不好意思,也就鬆了氣,說算了,我也要走了。老倪還提醒她說東西不要忘記帶了。女人在屋裡轉了一圈,東翻翻西翻翻,沒翻出什麼,反覆確認了才拎著包走出了房門。
“快點,電梯來了。”有人在外面喊。老倪雖然站在屋裡,但還是把這聲音聽得真真切切,怎麼有點耳熟?是偉強?電梯鈴“叮”得響了一聲。一男一女進了轎廂,兩扇門緩緩閉合。老倪丟下吸塵器,子彈一般彈出去,直衝向安全通道,他噔噔噔衝下樓梯,一層一層,螺旋式地旋轉,到了一層,他忙剎住腳。好,很好,電梯停在5樓還沒下來,老倪揪著心,眼見門廊上的指示燈變成3、2、1,叮,門開了。女人挽著男人走了出來。是,偉強,就是倪偉強。這個王八羔子,開始玩女人了!倪偉民一躍而起,恨不得立馬衝過去打弟弟幾耳光,可就在門打開的一瞬間,他被一股力量死死拖住了。
“別衝動!”黃猴子抱住了倪偉民的腰,“你想犯法呀!”
“我犯什麼法?”老倪怒吼。黃猴子說:“打客人還不是犯法?”倪偉強和周琴走在前面。偉強回頭,問:“怎麼回事,吵吵鬧鬧的。”周琴探著頭看了一眼,說:“素質,就一個清潔工,素質真是不敢恭維,我還在廁所呢,人就衝進來準備打掃了,一點眼力架沒有。”倪偉強說:“算了,還要開會。”到了門口,倪偉強開車回家,周琴打車回宿舍。
倪偉強是個狡猾的罪犯,犯罪證據他一點沒留下,不但如此,他還懂得混淆視聽,開著車去健身房練了一陣,才一身臭汗地回了家。到家就嚷:“春梅!我回來了,你說這出差真不是人乾的活,瞧我這幾天累得,渾身臭死了,也沒處洗。”出人意料的是,春梅沒發火,而是溫柔地說:“我去給你放水。”偉強心頭一震,雖然昨夜,他和周琴並沒有發生什麼,但他總覺得自己對不起春梅。
偉強放下手提包,發現桌子上有張養老保險單,便問這是做什麼的。春梅說:“我也是聽隔壁馮姐說的,我們不做點投資,買點保險什麼的,老了可怎麼辦,孩子又不在身邊。”偉強扶住春梅的肩膀說:“有我在,怕什麼。”春梅說:“是不怕,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偉強說:“沒有萬一,我先洗澡。”
洗好出來。春梅已經替偉強沏好了茶。
“跟你商量個事。”春梅說。“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不好,我今天很累了。”偉強說。春梅說了聲哦,有點小失落。偉強又於心不忍:“好了好了,說吧,什麼事?”
春梅說:“我聽說你註冊了一個公司。”偉強綳著臉說了聲是的。“我想在裡面擔任一定的職務。”春梅很冷靜。
倪偉強站起來,他沒有問張春梅是怎麼知道他註冊公司的,夫妻這麼多年,又在一個屋檐下,她自然有她知道的辦法。“你現在病還沒好全,你操心這些幹嘛?我要是你,就老老實實在家休息,把身體養好。”
“我知道,我知道!”張春梅忽然叫起來,“可我不能總這麼待著,我會憋死,我會悶死,我剛五十歲,你就讓我這樣混吃等死嗎?”“你可以有你的興趣愛好,”偉強苦口婆心。春梅冷冷道:“我的興趣愛好應該是什麼?寫文章,我寫不出,那些矯情的東西,我自己看著都煩,你讓我去樓下跟著那些大爺大媽扭秧歌嗎?我做不出來。”偉強不耐煩:“行行,給你個聯席董事做,行嗎?”春梅說:“我需要實際的工作。”偉強說:“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做什麼實際的工作?!應酬,陪酒,談生意,你行嗎?身體允許嗎?我們做的是生意,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不是兒戲,所以我希望你保重身體,身體好了,其他的再說,可以嗎?”春梅愣住了,她沒想到偉強說話會這麼大聲。“對不起,有點激動。”偉強坐了下來,“但都是實情,春梅,我知道,你想要發揮自己的才能,你不服老,不認輸,這些都是你一直以來的一股子勁,我明白,我也很欣賞,但是我們都畢竟只是肉體凡胎,跟時間抗衡,跟命運抗衡,都只能是徒勞,我們都太弱小了。春梅,我們還是幸運的,人到中年,還能吃得好,穿得好,把事業做起來,再過幾年,我們都老了,如果斯楠要在海外發展,我們也不妨辦投資移民,一家又能團聚,但前提是我得把公司做起來,現在媽身體也不好,公司又剛起步,我們的財務上已經是很困難了,你能理解我嗎?”話說到這份上,張春梅即便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只能說表示理解。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個小角落,倪偉民對弟弟的行為也非常不理解。倪偉民坐著抽悶煙,二琥一邊給老太太喂粥一邊說:“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老二就是猖狂,光天化日,跑去開房去了,傳出去,你讓春梅怎麼做人,這媽還在這呢,真是蒼天有眼啊,也不怕遭雷劈。”偉民說:“也不能讓春梅知道。”二琥說:“當然不能,春梅知道了,這個家還不就散了,現在春梅這個樣子,自身難保,回頭一離婚,怎麼過?唉,生了丫頭也不孝順,顛顛兒地跑國外去了,要她有什麼用?還不如咱們俊俊,孩子是不爭氣,但好歹也在身邊呀,以後萬一咱有個三長兩短,孩子就在眼跟前,不像那外國,老遠,坐飛機都趕不回來。”老倪說:“我說人家呢,怎麼你扯到自己身上了。”二琥說:“都一樣,都一樣,以後咱們也有這天,你這個人啊,我談不上滿意,但你就一點好,不去找小三小四,你找了也沒人要。”老倪反駁:“你怎麼知道沒人要。”二琥放下勺子:“你去,你去找!你要能找出個橫七豎八來,我算你能。”
倪俊推門進來,坐下。倪偉民沖道:“你來幹什麼?!”倪俊喏喏,低頭,斜著眼:“紅艷沒回來。”倪偉民怒道:“沒回來你到這幹嘛,自己老婆都看不住,也沒用到家了你。”二琥說:“打電話,拿來我打,真是反了,就說了她幾句,還來脾氣了,不願意生孩子,不生就別嫁人,母雞下蛋,女人生娃,天經地義,幹什麼,德性。”說著,二琥就拿出手機,去撥紅艷的號碼。
電話嘟嘟了五六聲。通了。二琥擺足架勢:“紅艷啊,在哪呢?”誰知聽筒里卻傳來個男人的聲音。“哦,紅艷不在。”二琥詫然,轉而大怒,“你是誰?”“您是哪位?”沈即墨問。“我是她婆婆!”電話那頭的沈即墨一下亂了手腳。紅艷是在他那住了一夜,可第二天紅艷就走了,手機在充電,落在他家了。“我是她同事,她出去辦事手機忘帶了。”二琥聽了,一顆心慢慢放回肚子里:“哦,等她回來讓她給我回電話,就這樣。”沈即墨掛了電話,手心都是汗。他與紅艷的那個夜晚,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的,那是他第一次向人敞開心扉,他壓抑了太久。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劉紅艷。沈即墨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開車去劉紅艷的住處一趟。到了地方,他又托衚衕口的一個小孩把手機送回家裡,外帶一個小字條,讓小朋友一併交給紅艷本人,酬勞是,二十塊錢。小孩是個“老衚衕”了,自然知道倪家的劉紅艷,可哪知道,這個小孩拿著手機,朝衚衕口一拐,徑直回家去了。這孩子向來有些皮,二十塊錢想把他買通,簡直是說笑,沈即墨這個生意場上的老手,卻對一個毛頭孩子嚴重估計不足。手機又響了。孩子嚇一跳,趕緊關機。他前腳拐進去,後腳倪俊就回來了,到了家,他看到紅艷已經在客廳里坐著,劈頭就問:“你哪兒了?打你手機也不接,你還關機你。”紅艷說:“我關什麼機?我手機丟了。”倪俊悶悶地說:“編,你就編吧,剛媽打你電話還能打通呢,是你一個男同事接的,這會子就丟了,你就編吧,我看你不是編輯,你是編劇。”紅艷臉一紅,轉而委屈,嗚嗚哭起來:“我編什麼了,我手機是找不到了,我還不知道找誰訴苦呢,你們娘倆聯合起來說我,我去同學家湊合一夜,你還說我編……”一見紅艷掉淚,倪俊又心軟了,開始責怪起自己來:“好了好了,我要好好工作,我會找工作,還不行嗎?我知道你怪我,怨我。”
看見老公這樣“服軟”,紅艷破涕為笑:“盡說些好聽的糊弄我。”
倪俊也嘿嘿笑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生活無非就是這樣,在沈即墨家裡的那一夜,聽了沈先生故事,紅艷想了很多,總結成一句話那就是:富人有富人的煩惱,窮人有窮人的樂趣。能有個人跟你吵吵嚷嚷,能有一段婚姻,一對說不上太好也說不上太壞的公婆,對一個平凡的女人來說,已經算是幸福。所有的幸福都需要經營。劉紅艷自我反省了一下,或許自己真的是太急功近利了。
“要不你就開個養老工作室,把奶奶這樣的老人都收容進去。”
“我有這能力么我。”倪俊喃喃道。
“社區輔助養老,現在是趨勢是流行,這樣空巢老人既可以住在自己家裡,不需要適應養老院的新環境,又能得到應有的照顧,比如有專人做飯,打掃衛生,老人之間還能相互交流。”兩個人正說著,那孩子的媽帶著那孩子來了,張口就說:“哎呀真對不起,我們家孩子真是不懂事,有人撿到了紅艷的手機,讓孩子送過來,這死孩子先拿家去了,真是抱歉,倪俊你沒帶手機吧,你媽一直打電話,這打到這部手機上來了。”紅艷和倪俊對看一眼,紅艷接過手機,趕緊撥打二琥的電話。
“喂!媽!怎麼啦,出什麼事了,”紅艷對著電話喊。電話那頭一陣哭嚷。倪俊站在紅艷旁邊,只聽見電話里漏出幾個字,諸如你們兩個臭孩子,出大事了之類的。倪俊搖著紅艷的胳膊,問怎麼了怎麼了。紅艷掛掉電話,二話不說,拉著倪俊就往外跑,兩人上了出租,紅艷說了聲去人民醫院,才冷靜地說:“奶奶出事了,爸爸出事了。”
醫院急診科。二琥拍打著倪俊的胳膊:“你這個死孩子,你剛去找你老婆,你奶奶就眼斜嘴歪了啊,什麼都吃不進去開始吐,打你電話,電話沒帶,怎麼都找不到你們,你爸為了背你奶奶下樓,摔了一跤,我們這一家子是做得什麼孽呀!”二琥呼天搶地,倪俊一下也亂了陣腳,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倒是紅艷大喝一聲:“不要鬧了!現在哭鬧有什麼用,爸怎麼樣了,奶奶怎麼樣了?”二琥被媳婦一聲喝得發矇,好像被雷劈中似的,僵了幾秒,才說:“都在急救,急救,你爸腰摔了,你奶肺不行了,哎喲喂呀,真是要了親命了。”紅艷聽罷,奪門而出。全家人都不冷靜,她不能不冷靜,她迅速在頭腦中布置好了一切,詢問醫生,去取錢,通知二伯——她知道,這一次的病,肯定不會輕,只有二伯倪偉強能擔待起這一切。關鍵時刻,還得男人扛,紅艷也知道,倪俊的小肩膀,現在還不具有這個能力。反而到了這個時候,紅艷才第一次覺得她自己融入了這個家,這個家還需要她。她必須力挽狂瀾。
不多會兒,倪偉強來了,急匆匆地,一進來就問怎麼回事,媽怎麼才在這待幾天,就成這樣了。倪俊不說話。紅艷說:“奶奶是有些肺部感染,醫生正在急救室搶救。”偉強壓住火氣:“我哥呢。”二琥受氣似的:“你哥就是為了背媽,摔了一腳,正在骨科躺著呢。”偉強低吼:“怎麼回事?媽才在你們那待幾天,怎麼就肺部感染了?你們給媽吃什麼了?”二琥支支吾吾說:“肺部感染怎麼能賴吃的,可能是北京的空氣不好,霧霾太多,媽又沒法兒活動……”紅艷拉了二琥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說。偉強在走廊里來回走,不停地嘆氣。
警示燈滅了。醫生出來了。一家人圍上去問情況,醫生說:“老太太是嚴重的肺部感染,剛才我們已經做了初步處理,插了管,避免她窒息,要上呼吸機,很可能要切氣管,但我們醫院現在床位緊張,建議轉院。”偉強一聽床位緊張、轉院,一下就毛了:“你這大夫怎麼說話呢,我媽這都要不行了,你讓我們轉院,我們到哪轉去,什麼叫救死扶傷你知道么,有沒有醫德?你們領導呢,我找你們領導!”倪俊拉住他二伯偉強。二琥急得恨不得撞牆,但她一個女流之輩,又退休多年,除了那些麻友,一個毛人不認識。二琥道:“二弟,你是大教授,科學家,你就一個醫生熟人都不認識嗎?”偉強皺眉,不語。
紅艷走出去,偷偷撥了個電話。
二十分鐘後,沈即墨到了。“叔叔阿姨,醫院已經聯繫好了,在友好醫院,我一個朋友介紹的,有病床,我們快點把奶奶轉移過去吧。”
哪知道,倪俊一看是姓沈的,氣就不打一出來,悶頭說:“我們不去,這裡有床位,我就不信沒有,我去問問醫生。”紅艷恨得要哭:“說什麼呢,人命關天,倪俊,你還犯什麼渾?!”倪偉強也說:“快,少廢話,快去借個擔架,把媽拉走。”二琥千恩萬謝地跟沈即墨打哈哈。倪俊一把拉開她媽,嚷道:“媽你知道他誰嗎?他就是想搶走紅艷那個人!”
“啪!”一聲脆響。紅艷咬著牙,賞了倪俊一耳光。二琥傻了。紅艷朗然道:“倪俊!你要鬧回家鬧,我跟你說,耽誤了奶奶的病,你死十次都換不回來。”
倪俊不做聲了。幾個護士好心,幫忙去找了一副擔架。幾個人這才七手八腳,把老太太給弄上車。留二琥下來照顧倪偉民,其他人都一車轉去友好醫院。
“造孽!”二琥望著遠去的車,咬著牙說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