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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所屬書籍: 熟年

倪俊千小心萬注意,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周琴的家裡遇見二叔偉強,更想不到會以那樣一種情況下,那樣一種姿勢,說不清,道不明。倪俊覺得他與二叔的關係算完了,他想解釋,但越解釋越亂,發展到後來,倪偉強也懶得聽他解釋,避而不見,後來乾脆不怎麼來公司,弄得倪俊心裡七上八下的。倪俊明白,這事兒誰也不能說,跟父母不能說,跟老婆紅艷不能說,跟春梅嬸子更不能說,唯一能說的,只有周琴,但她又偏偏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晚上下班後,公司里只有周琴和倪俊兩個人。倪俊站起來,敲響了周琴辦公室的門。周琴忙著看材料,頭都沒抬。“還沒走?”周琴問。倪俊嗯了一聲,站在一邊。“有事?”周琴抬頭望著倪俊。倪俊說也沒什麼事。周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沒事在這站著做什麼,今天這裡沒什麼事,先回去吧。”倪俊站著不走。

周琴愣了一下,說你有事就說,怎麼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的。

倪俊摸了摸頭,皺著眉毛說:“那天的事,要不周姐您跟倪總經理說一下。”

周琴呵呵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值得這麼吞吞吐吐的,那天的事,就是沒事,你用不著放在心上,都是工作需要,清者自清,也沒必要向誰解釋什麼。”

倪俊說,我怕二叔誤會。

周琴說:“他要是你親二叔,就沒什麼好誤會的,再說也確實沒怎麼樣,嗨,別說沒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了,也跟他倪總經理無關,好了這事不說了,你先回去吧,我這還忙得厲害,做大事的人,不要拘於這點小節。”

倪俊聽了,也不好再說什麼,悻悻地走了。

周琴也沒放在心上,天色越來越暗,她扭開檯燈,繼續趴在辦公桌上寫寫畫畫,不時地在電腦上查點東西,然後又低頭。周琴一直是那種目標比較明確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如何去得到,從小到大,德智體美勞,她都遙遙領先,儘管她父母早年離婚,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心靈創傷,但她的自控能力很強,她懂得權衡,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就比如現在,她就明白,做生意,管理一個公司,要比在實驗室里做實驗要複雜得多,因此她強迫自己不斷努力,積極調整,對內,對外,她都要做到最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漸漸濃了,周琴站起來,給自己泡了一杯柚子茶,端著杯子,站在窗前。多少年前,她剛來到這個大都市,就發誓要征服這裡,現在,她基本做到了。但唯一遺憾的,是沒有一個知心的人浪跡天涯,週遊世界。周琴走到電腦邊,打開了音樂,是她最喜歡的《天鵝湖》,既優雅,又有力量,她細心聽著,沉浸其中。

門吱得一聲開了。周琴下意識地轉過身。倪偉強站在她面前,一手拖著個行李箱,看得出來,他應該剛下飛機。

“你來了。”周琴很平靜,沒有一絲表情。偉強三兩步走上來,扶住她的肩,又抱緊她。周琴有些不舒服,竭力掙脫說,你這是幹嘛,一句話沒說。

倪偉強執拗地問:“你對我,我對你,是不是還和當初一樣?”

周琴聽了一愣,只覺得好笑:“你說一樣就一樣,你說不一樣就不一樣,反正我還是我,沒有變什麼。”倪偉強說那那天晚上的事你怎麼解釋。

周琴冷笑一聲:“解釋?我不需要解釋。你不是都看到了么。”偉強說,我請你自重。周琴越發來氣,放下杯子,指著倪偉強說:“什麼?我沒聽錯吧,你請我自重?你有什麼資格請我自重?我對你可沒要求過什麼,我怎麼做,是我的事,再說了,憑什麼只許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就不許女人消遣消遣?你不要忘了,在婚姻里,你也是一個罪人。”

倪偉強喘著粗氣,整個身子綳直,硬邦邦走到桌子邊,握住茶杯,重重一摔,哐當一聲,玻璃碎了,茶水濺了一地。周琴沒有慌亂,反而壓低聲音狠狠問:“倪偉強,你要幹什麼,別跟我說你吃醋了。”

偉強嘴硬,“我沒有。”周琴說:“沒有是最好,我們現在不挺好么,大家都輕鬆,沒有責任,只有快樂,如果有一天我們之間沒有快樂了,放手,又有什麼關係呢。”偉強說那你也不能拿我侄子開涮。

周琴輕蔑一笑,我拿誰開涮是我的自由。

偉強氣得直咬牙根:“你……”

“要麼你跟我走,去美國,我們過自由自在的自己,”周琴抱著胳膊,身體後仰,面帶微笑,見偉強不說話,又說:“怎麼,不敢,我就知道你不敢,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好了,我要繼續工作了,請你出去。”

倪偉強弱弱地叫了一聲小琴,燈光之下,亂亂的頭髮,襯得他竟然顯得有些衰老。

“出去。”周琴再次下逐客令。

倪偉強站了半分鐘,走了。

第二天,單位秘書打電話給倪俊,通知他最近先不用來上班。倪俊隱瞞了幾天,但還是讓二琥和老倪知道了,至於原因,倪俊沒敢說。二琥舉著個遙控器,胡亂翻著,“你說這老二,也真是半吊子,哪有開除自己侄子的,這媽剛死,可能就嫌著我們沾他的光了。”老倪低頭想了想,說不至於,可能公司真是遇到了困難。二琥用食指點了他一下頭說:“你這死老頭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幫他說話。”老倪跑出去抽煙。紅艷剛從外面散步回來,她的肚子已經開始有點微凸,一進門,她就聽說倪俊實業的事,急得直說心口疼。

“這不要了親命了么,這寶寶都有人影了,我沒上班,他又失業,這算怎麼回事啊,這二叔也太不近人情了。”紅艷咋咋呼呼的,一個勁兒地搓手,“公司到底出什麼事了,這也沒怎麼樣啊,倪俊不是幹得挺好的么,倪俊!倪俊!”紅艷大聲叫著。倪俊慢吞吞從裡屋出來。紅艷問公司到底怎麼了。倪俊說真沒事,可能業務量縮水了吧。二琥搶白道:“業務量縮水,也不能一聲招呼不打,就把我們拿下來吧。”紅艷附和說媽說的是。二琥有些心急,說老頭子你說句話呀,這都是你們倪家人能幹出來的事,翻臉不認人。

老倪說:“我又不是老闆。”

紅艷說,媽,這事不是我責怪誰,但家裡不能沒人上班,我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我純粹為了孩子著想。老倪忽然悶聲悶氣冒一句,我在上班,我再去打一份工。此話一出,氣得二琥連著往他身上打,說你要死了,還打什麼工,你能幹什麼。倪俊覺得聽著沒趣,鑽回屋子裡去了。

二琥說,算了,還是我去找春梅問問吧,當時是拖她給辦進去的,總得有個說法。老倪沒意見。紅艷說這樣也好。

第二天,二琥提了一斤橘子就去春梅家了。春梅剛起來,洗了頭,正在吹。吳二琥到了,就幫著春梅吹著。二琥撫摸春梅的頭髮說,現在真是比前一陣好多了,瞧這頭髮黑的。春梅說:“發量也不如以前了,以前紮起辮子來多粗,現在真是人瘦毛稀,不像樣子了。”二琥笑說:“到這個年紀了,瘦點好,像我就是死活減不下來,你看這肚子,跟好幾個月似的,其實也沒吃什麼好的,真是沒處說理去,喝涼水都長肉。”春梅說:“那說明嫂子你心寬,大哥包容你。”二琥說這倒是,老公有本事的,老婆就要小心,不是嫂子不提醒你啊,老二那邊,你可以要小心著點。

春梅驚道:“有什麼動向?”二琥皮笑肉不笑,說二弟這種類型現在還是很受歡迎的。春梅坐正了,說:“以前我不計較,覺得差不多就行了,真是人善被人欺啊。”二琥道:“女人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也沒什麼這這那那的了,最主要是如果有什麼變故,別錢都被人家弄去了,我們還要養老呢。”春梅的手心有些出汗,最近她一直有些危機感,莫名的,經過二琥這麼一點撥,她越發覺得危險。“前一陣我讓俊俊幫我查了查偉強參與的那個公司的底子,也沒發現什麼。”春梅拿了根皮筋,把頭髮紮起來,“不知怎麼搞的,我老覺得偉強參與的那個公司有鬼。”

二琥嘆了口氣,說:“估計也最後一遭了,俊俊啊,被開除了。”說完她低著頭,故意不看春梅,一副苦哈哈的樣子。

“什麼?被開除了?誰開除的。”春梅瞪大了眼睛。二琥帶點哭腔,把她知道的情況前前後後說了一遍,還說妹子你也別問了,這事也真是超出我們能力範圍了,公司不是我們的公司,能怎麼樣,還不是人家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張春梅先是悶不作聲,把這事情在心裡捋了一遍,扶住二琥的手說:“肯定是因為俊俊是我推薦的,有人故意跟我作對,給我難看,所以把俊俊搞下來,肯定是這樣的。”二琥說,妹子,不要衝動啊,由此看來,現在這公司也不是二弟一個人說了算,我也覺得這事不像是二弟能幹出來的,畢竟血濃於水啊!我就怕,我就怕別回頭二弟被人給騙了,公司的錢都被別人給賺了,你想啊,二弟這麼忙,又要忙學校又要忙家裡,指定就給小人鑽空子了。

春梅狠狠地點了點頭,說嫂子你說的是,我知道有個小賤人在那邊鬧騰,以前我不計較,看來現在不計較不行了。

二琥沒說話,而是跑出去拿了幾個剛買來的橘子,剝給春梅吃。春梅吃了幾瓣,說嫂子你放心,這事肯定會有個說法,說一千道一萬,胳膊肘沒有朝外拐的。

二琥忙附和說沒事沒事,你可別為這個事跟二弟吵啊,也不是什麼大事。

張春梅說我自有分寸。

中午兩個人一起吃飯,吃完飯逛街,二琥說什麼都要送春梅一條絲巾,她說春梅脖子細長,戴絲巾好看,春梅心裡美滋滋的,拗不過,也就收下了。

大概下午五點鐘的樣子,二琥和春梅便各自回家。

春梅打了個電話給偉強,確認他晚上回來吃飯後,便在小區附近的滷味店買了點滷菜,豬耳朵、醬牛肉、涼拌三絲,回到家,又翻箱倒櫃找出了一瓶以前從國外帶回來的氣泡酒,又親自下廚燒了個湯,抄了個芹菜豆腐乾子,只等偉強歸家。

七點鐘不到,倪偉強回來了,一臉的疲憊和不高興。張春梅像個電視里的日本女人那樣,主動走到門口,笑臉,柔聲說:“你回來啦。”然後接過老公的皮包和衣服。偉強也有點詫異,感覺不適應。自從老太太去世後,倪偉強和張春梅的關係降到了冰點,他們似乎變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不同床,不同房,每日交流也不多,偉強怪春梅不小心害死了老太太,春梅怪偉強不忠心,兩人就這麼日日埋怨著。偉強也有些累了。所以這天張春梅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倪偉強也有些意外。“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偉強也露出點笑容,打著趣說。

春梅說:“我們也好久沒在一起好好吃頓飯了。加加餐也是應該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再怎麼怨我,我還是像原來那樣對你。”幾句話,輕輕鬆鬆,把倪偉強心裡說得舒舒服服,年少夫妻老來伴,倪偉強現在需要的不是激情,而恰恰是那種“等到風雨都看透,有人陪你看細水長流”的感覺。

“成。好好吃個飯。”偉強洗了洗手,坐下。張春梅也沒提倪俊被開除的事,而是從為圍裙縫裡掏出一封信,遞到偉強面前,說你看看。

偉強問這是什麼,這哪一出啊。

“打開看看你就知道了。”

偉強把信拆開,抽出來,慢慢展開,一種熟悉的字體映入他眼帘。

偉強:

你好,我是媽媽。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我想說兩點:第一,這個家,無論是我在,還是我不在,都必須團結;第二,一定要對春梅好,她為我們這個家付出太多,以後家裡的事出現分歧,以春梅的意見為主,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離婚。媽媽祝。

張春梅見偉強微微皺眉,眼眶有點濕潤,忙說:“其實這封信我一直不想拿出來,媽臨走之前,其實好多要說的話,都提前早跟我說過了,該交待的也都交待了,他老人家就是不放心你,讓我照顧好你,當時就在那陽台邊上,媽坐在椅子上,我就搬個凳子坐到媽旁邊,陽光很好,照在手上,暖暖和和的,我就說媽,你放心,只要他不變,我就不會變。可媽還是不放心,非要寫一封信。”

偉強愣在那。是老太太的字跡沒錯,一手娟秀的小楷,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偉強分明認得。春梅見偉強愣住了,便說:“快吃飯吧。”

倪偉強也沒說什麼,兩個人面對面坐著,靜靜地吃完了一餐。

晚上臨睡前,偉強又下意識地往自己屋裡走。春梅說要不來卧室睡吧。

偉強抬頭看了春梅一眼,剎那間,心頭也有些感觸,也就跟著進去了。

一瞬間的理解,也足夠他們再重新做回夫妻。連著一個星期,張春梅每天都是做好飯,等著倪偉強下班回來,兩口子一起吃飯,敘敘家常,看看電視,晚上的時間很容易就打發過去了,真有點像老夫老妻了。

某一天晚上,張春梅有意無意問:“你那個公司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話算么?”倪偉強說,噢,跟人合作弄的,也不光是我說話算了。春梅說:“白天我逛街遇到俊俊了,我說你怎麼沒去上班,俊俊說他已經不在公司里做了,我問他原因,他又不說,真是挺擔心的,這事你還不知道?”

倪偉強臉上僵了一會兒,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說:“俊俊是我開的,也不是開,現在公司里業務沒那麼多,就先不請他來幫忙。”

春梅說:“再怎麼不多,也不能在家裡人身上下手,便宜了外面人,你這樣突然解僱俊俊,你讓大哥大嫂怎麼想?做事還是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偉強說:“那別人怎麼不考慮我的感受。”

春梅笑笑說:“那我的感受呢,你考慮過嗎?我沒阻止你在外面有紅顏知己,但也不能因為紅顏知己,就越發的不顧及家庭。”偉強聽到這話腦袋一蒙,反應了幾秒,立刻正色道:“春梅,我要跟你說多少遍了,沒有就是沒有,不要捕風捉影好不好。”春梅也沒有發火,只是說沒有是最好,但倪俊還是先回去上班,免得大哥大嫂不高興。偉強脖子一擰,說他們有什麼不高興的!我還不高興呢。說完一拍屁股,洗澡去了。

張春梅見策划了幾天的“說服教育”沒有成功,連老太太的遺書都拿出來了也沒見效,很是惱火。但偉強的脾氣他知道,以前鬧,最後也是不了了之,所以現在她索性不鬧了,她覺得這事有蹊蹺,親叔叔非要辭退侄子,這在情在理怎麼都說不過去啊,所以春梅決定,先“按下不表”,等調查調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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