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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所屬書籍: 熟年

十個小時後,紅艷生產了,是個男孩,母子平安。一家人圍在紅艷床前,盡釋前嫌。那晚因誤會帶來的不愉快,也因為一個嬰兒的降生而化解。

禮拜天,全家人都到婦產醫院看紅艷母子。

二琥湊在小孩子面前,喜歡得手舞足蹈。護士小姐走進來,微笑著說對不起,寶寶要嬰兒房了。二琥讓開。慶芬坐在紅艷床頭。紅艷歪著脖子,目送護士抱走孩子。

二琥喜眉善目對紅艷說:“誤會,之前都是誤會,你給我們全家立了大功,媽謝謝你,也給你道歉,給親家母道歉。”紅艷不說話,她還是有些生氣,就因為二琥當晚一鬧,孩子比預期早產一個多星期,而且孩子生下來,連眉毛都沒長全。

慶芬說:“也不能怪親家母,在一個屋檐下住著,有時候難免有誤會,都是正常的,多理解多包容吧,要說有錯,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家裡本來地方就不富餘,我還老拖累大家。”倪俊忙接過來說:“媽千萬別這麼說,都是一家人。”二琥說:“對對對,是一家人,房子現在是小了點,以後不行咱也弄一套,讓俊他爸掏錢出點首付,你們也出一點,兩家湊一家,給孩子好一點的成長環境。”倪俊一聽,高興地一把抱住二琥,說媽還是你好。二琥握住慶芬的手說:“幸虧你來了,你說我雖然自己坐過月子,但你要我伺候月子,我真是沒經驗,你是紅艷的親媽,又是忙裡忙外的第一把好手,你來了,我放心,現在的月嫂,又貴還不一定得力。”慶芬微笑點頭,不語。

等倪俊、二琥都走了。紅艷半閉著眼睛對她媽說:“聽聽,這沒在哪呢,就不想伺候月子了。”慶芬說她不想伺候就不伺候,反正我來伺候就好了,誰讓女兒是我生的呢。紅艷說,哪有剛生產完,就說這個話的,真是不上道。

“也可能是真沒經驗,現在的婆婆也沒幾個能伺候月子的,不像以前了。” 慶芬說。紅艷笑著說:“就你心善,不過老妖婆今天倒說了句人話,提到買房的事了,希望不是一時興起。”慶芬說,既然說了這話,肯定是有考慮的。

“那也是因為我生了兒子,立了功,不行,我這一會去就得趕緊提買房子的事,人那點感恩的念頭,不能超過十八天,再久就淡了。”紅艷握緊拳頭。

慶芬說你啊,就是急脾氣。

“這就得趁熱打鐵!”劉紅艷心裡已經有了盤算。

在醫院住了沒幾天,劉紅艷就轉移回家了。因為是順產,紅艷的傷口一直沒有癒合,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且近夏,就更加煩熱。更討厭的是上廁所,儘管家裡是坐便器,但劉紅艷一坐上去還是有些痛,且有些便秘,一度要用開塞露和痔瘡膏減輕痛苦。可二琥一律不管,每天就是圍著孩子轉。

 紅艷躺在床上,慶芬忙裡忙外,又是用毛巾幫她擦身體,又是張羅著用姜水幫她洗頭。紅艷問:“孩子呢?”慶芬說被你婆婆抱出去遛彎去了。

“這麼小的孩子,遛什麼彎,吹到風怎麼辦?再說這要餵奶了馬上,快把她叫回來。”紅艷有些不高興。慶芬說,唉,沒辦法,誰讓她是奶奶呢。紅艷當即反駁:“奶奶?奶奶怎麼了?你還是姥姥呢,我還是他媽呢!”說完身體禁不住,咳嗽了兩聲。

慶芬忙說:“行了,你也別生氣了,我去叫,這月子里落下毛病可是一輩子的。”紅艷也沒什麼。慶芬跑去外面叫二琥,二琥正抱著小孫子在衚衕口,一群大媽圍著她,瞅個沒完。一個說:“哎喲,這孩子長得真像他奶奶,你看著眉眼,這嘴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二琥一陣得意,昂著脖子說:“那是,這叫隔代遺傳,你看這耳朵,更像。”慶芬不吱聲走過去,說親家母,孩子該餵奶了。

二琥一轉頭,看了看慶芬,沒說話。圍著二琥的幾個大媽也狠狠地打量了慶芬一番。二琥故意放大聲音說:“這才多大會兒,怎麼又要吃,也不按一天三頓了。”驀地,孩子哇哇大哭起來。二琥慌了神,抱著孩子搖搖晃晃地哄,可孩子還是哭。慶芬從人群中擠過來,說我來抱,二琥只好把孩子遞過去。慶芬順著孩子的頭搭上胳膊,把孩子抱成四十五度角,然後輕輕地吟道,好寶寶,快睡著,結果也神了,搖了沒幾下,孩子就不鬧了。慶芬笑著說:“孩子有些餓了,而且剛才孩子的頭有些朝下,所以憋得哭。”二琥立馬窘得滿臉通紅。其他幾位大媽也知趣兒地散開了。兩個親家一前一後回了家。

紅艷已經等得不耐煩,但因為傷口未愈,每次餵奶都需要“大動干戈”,再自己腰下墊一個枕頭,所以孩子抱來之後,紅艷就讓慶芬幫忙,做奶前準備。二琥有些不耐煩了,嘟囔了幾句。紅艷臉憋紅了,二琥也沒動手幫忙。好不容易,紅艷喂上了奶,二琥也不走,紅艷覺得很不舒服。站著看了一會兒,二琥說:“艷兒,咱這寶寶名字還沒起呢吧。”紅艷抬眼看了二琥一下,說是還沒來得及起。二琥說:“那行了,我給起好了,就叫倪小琥,琥珀的琥。”

“叫倪小琥?媽你開玩笑呢吧。”紅艷不屑。二琥說什麼開玩笑,我說真的,人家都說,這孩子跟我長得有點像,又是個男孩,叫小琥,挺好。

紅艷氣得只能一個鼻孔出氣,說不出話來。慶芬打圓場說這個再商量商量,名字對孩子挺重要的。二琥又站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意思,也就出去了。

二琥一走,紅艷就跟慶芬抱怨:“你說這老太太是不是瘋了,孩子是我生的,怎麼會跟她長得像,像得著么,名字還要隨她。”慶芬說,你婆婆也就是這麼一說,不過這也說明她確實喜歡這孩子。

“喜歡孩子也不能這樣啊,倪小琥,還黃小琥呢,直接唱歌去得了,沒那麼簡單。”紅艷眼睛睜老大,“剛生下來這會兒,還說出錢買房子,現在也不提了。”

慶芬說,還是慢慢來。

紅艷有些毛了:“媽,你總是說不急,現在孩子也生出來了,我這籌碼馬上就沒了,不急能行么,再過倆月,我身體好了,我們娘倆再這麼住下去也不實際,不趕緊想辦法,我們住大街上去。”

慶芬不說話。這麼多年,她多少有些軟弱,丈夫在的時候聽丈夫的,丈夫不在的時候,又有點怕女兒。

紅艷見慶芬委屈的樣子,也不忍心再苛責。

到了晚上,倪俊回來了,進門就說:“紅艷,孩子的名字有了,叫小琥,怎麼樣?”紅艷頭立刻就大了,說我不同意,是媽的主意吧,什麼小龍小虎的,一點文化含量都沒有。倪俊嬉皮笑臉說,不叫就不叫,幹嘛發這麼大火。

紅艷說倪俊,我跟你說個事兒,在生產的時候,媽可是說了,給我們出錢買套房,我們有時間一起提一提,如果有這個心,就儘快弄,也沒什麼好拖的。

倪俊沒什麼意見。他也想搬出去,畢竟成家了,幾代人擠在這個平房裡,也不是回事兒。但他爸媽手裡到底有多少存款,他心裡也沒譜,而且他也不想把父母逼得太緊。但現在丈母娘來了,孩子又出生了,情況大不如前,不能不提前打算。

周末,二琥跟老倪在廚房說話。老倪說:“去老二那工作的事,我看還是算了吧。”二琥正在洗菜,聽到老倪這麼說就停了下來,問為什麼。老倪說:“老二現在離婚也鬧不清,心情不是很好,我前兩天去找他說這個事,還沒說幾句,他倒把我沖得老遠,讓我也別去上班了,每個月補貼給我點錢算了,你說這叫什麼話。我啊,也不去受這個洋罪。”二琥說:“你怎麼也沒跟我說就去了,早知道我陪你去,唉,以前還能疏通疏通,現在春梅跟他鬧翻了,連個疏通的人也沒了。老二現在被那個女的挾持著,談戀愛不像談戀愛,結婚不像結婚,現在婚還沒離掉,感情卻壞完了,我聽說春梅還要打官司。春梅的要求是財產補償,按說是算男方的過失,是男方出軌,法律按說是會傾向於春梅這邊,可是話又說回來,春梅沒證據啊,她能怎麼辦?僅僅憑電話記錄,一些照片根本不足以算是證據。唉,春梅真可憐,這麼多年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自己又生病,我覺得我要是偉強,她提什麼條件我都會同意的,春梅就是禁止他和倪俊那個同事結婚,不過這個姓周的小姐,也不能說是多壞的人。都是命啊!”

“缺少證據?”老倪問。二琥說是啊,即便去法院告,也需要證據吧,光用嘴說是沒用的。老倪噢了一聲,沒說話。二琥把菜放在菜籃里,斜著眼睛跟老倪說:“現在的孩子啊,沒幾個孝順的,咱這大孫子還起名,我就說叫倪小琥,紅艷那丫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真氣死了。還有她媽,也是在幫腔。”

“這都是小事,孩子願意起什麼名字就起什麼名字吧,你跟著瞎摻和什麼。”老倪皺眉頭。二琥一下就嚷起來了,說不行,你要說話,你是爺爺,一家之主,這個名字得給我定下來,就叫倪小琥,這孩子畢竟是我們倪家人。這點發言權都沒有,還得了!老倪跟著打哈哈。

紅艷穿著睡衣,跟倪俊進來了,分別叫了聲爸、媽。老倪答應著,二琥沒理。兩個人站著沒走。二琥覺得奇怪,他們兩個平時很少來廚房。

紅艷首先開腔:“爸、媽,現在孩子也順利出生了,我也快出月子了,我打算好了,下個月開始,我就去找工作。”老倪忙說也別太累了,量力而行。二琥沒搭腔。倪俊跟著笑笑,臉上有些尷尬。

“媽上次說,等一切都落定了,就都出點錢,湊個首付,定套房子,為咱們的寶貝創造好一些的生活環境,培養他成才,我看現在也是時候了,房價一個勁兒漲,真是不能等。”紅艷微笑著。

二琥當頭一句:“我什麼時候說過?”紅艷小聲說:“媽,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您在醫院說的,您忘啦?”二琥說我沒記得有這回事兒,更何況現在哪是買房子的時候,國家正在調控呢,說不定馬上還要降,現在著急買了,等於自己挖坑自己跳,再說現在咱家還有個地兒住,又不是說要住大馬路上去了,非買不可了,可買可不買的就先不買,過日子就要打算著過,再說現在小琥剛出生,用錢的地方在後頭呢,別說什麼奶粉錢吃飯錢了,以後的教育費還有這費那費,多著呢,都買房子買掉了,以後也是喝西北風。

劉紅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她還是穩住氣場說:“但是媽您是說要給我們出首付的,這話媽不會這麼就否認了吧。紅口白牙,可不好出爾反爾。”

二琥一口咬定:“沒那事,我沒說過這話,你聽錯了。”

紅艷見講不過二琥,一跺腳,回屋去了。倪俊要去追紅艷,二琥大聲喝止:“不許追!”倪俊躊躇了一下,還是追過去。紅艷衝進屋裡,抱著慶芬就哭。

老倪見狀,對二琥說你也太厲害了,不管說沒說,你這個態度就不對。

二琥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哧聲,不屑道:“別以為生了孩子就成龍成鳳上天了,我們這個家,不是她說了算,這還沒出月子呢,就想買房,什麼意思?不就是想分家嗎?買了房好擺脫我們、甩掉我們,現在房子什麼價,就算買,也買到河北省去了,有什麼意思,離那麼遠,天天趕長途,養個兒子,誰不希望留在身邊,那聖賢都說,父母在,不能走遠,她倒好,連跑都不帶穿鞋的,恨不得光著腳就跑,做夢!”

紅艷在裡屋聽到二琥的叫罵,嗚嗚地跟老娘哭訴:“哪有這樣的,當初說的好好的,說湊錢買房,我又沒說都讓她出錢,我們家也出錢啊,而且房子買了,也不是說光寫我一個人的名字被我一個人獨吞了……而且,而且房貸還不是我們自己還……連首付都不肯出的家長,還算爸媽嗎?我是假的,這她孫子不是假的吧……真是……狠心透了……虎毒還不食子呢……自己說過的話,全是放屁!放屁!”倪俊衝進來安慰。紅艷卻罵:“你給我滾!滾!”

就這麼著,劉紅艷和吳二琥算杠上了,慶芬、倪俊、老倪夾在中間,都不好過。同一屋檐下,兩人卻刻意避開,形同陌路。二琥發揮潑皮精神,笑呵呵故意露話給慶芬聽:“不理我,不理我正好,我要誰理?我月月有退休工資我怕誰?真是不孝順,女不孝,媽之過,沒有教養。”慶芬聽了彆扭,但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是一個人偷偷抹眼淚,她不敢讓紅艷看到,她怕紅艷難過,也怕紅艷壓力太大。月子還沒坐滿,劉紅艷就跑出去找工作了,但因為脫離職場太長時間,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找到感覺,面試了幾個公司,都不是很理想。所以每天回來,情緒也十分低落。二琥一看到紅艷低落,就在背後幸災樂禍地說:“活該!不孝順的人,天打雷劈!”老倪聽她話說這麼重,也覺得驚悚,只能勸說,算了算了,你一個做長輩的,這麼刻薄做什麼。

二琥立馬回嘴:“誰刻薄了?誰刻薄了?!我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饒人!”老倪連忙收聲。

一天傍晚,慶芬出去了。二琥抱著孩子在客廳里來回走,孩子可能是餓了,哇哇哭,怎麼勸都不行,二琥和了點牛奶喂他,可孩子死活就是不吃。二琥急得心都焦了,在門口張望。

劉紅艷跑了一天,拎著小包回來了。剛進門,二琥就說:“紅艷,快,孩子餓了,快喂點奶,哎喲我的小乖乖,餓壞了。”紅艷理也不理,目不斜視地走回屋裡去了。二琥瞬間明白了,她大叫:“劉紅艷!”

紅艷置若罔聞。

“劉紅艷!你是不是一個媽?”二琥咆哮。

紅艷含著淚,極力忍住,輕輕地關上門,門一反鎖上,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她看著孩子哇哇大哭,實在是不忍心,可是事到如今,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她也只能用這種辦法,來逼婆婆二琥一下。她初做人母,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誰還能比她更在乎孩子?孩子的每一聲哭泣,都像錐子一樣刺著她的心。

二琥發了瘋一樣在外面罵著。紅艷捂住耳朵,靠在牆上,極力想讓那聲音別傳入耳朵,可全沒用。

慶芬回來了。二琥抱著孩子,劈頭蓋臉罵過去:“你去管管你女兒,孩子都不餵了,這像話嗎?才剛出生的孩子呀,沒得吃是要他餓死嗎?是要我的大孫子餓死嗎?這是人乾的事嗎?這丫頭真是豬油蒙了心!良心讓狗吃了!當初要不是我同意你們來這兒,現在你們還喝西北風呢!作孽啊!走,都走,你放心,少了你那口奶,孩子也餓不死!我就當孩子沒你這媽!”

慶芬哀求道:“親家母,不要罵了,不要罵了,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二琥不聽,持續罵著。

紅艷忍無可忍,幾乎到了崩潰邊緣,腿一軟,身子順著牆壁向下滑,手抱著頭,蜷縮著,好像一隻受傷的刺蝟。

慶芬在外面敲門,說紅艷開開門,開開門……

驀地,紅艷站了起來,猛地拉開門,風一樣衝出來,奔向二琥,一個抄手,硬是把二琥手裡的孩子給奪了過來,然後又發了瘋似的朝門外跑去。

春梅從悉尼回來了,整個人精神為之一振,她變美了,自信了,更重要的是,她有事做了。偉強這個原本她生活中的焦點,慢慢從她的視野中模糊,雖然她還和倪偉強同住在一套房子,但春梅似乎很少與他爭吵了。每天早晚,春梅都積極做瑜伽,上午她會去買菜,做自己喜歡吃的飯菜,同時學習廚藝,只不過以前她是為別人做,現在,她為自己做,而下午,她則會到社區居委會做義工,了解社區的老人養老構成情況,她還成立了一個銀髮協會,屬於老年人心理互助機構。偉強抬頭低頭看見她,她也只是淡淡地打個招呼,表情很平靜。

春梅平靜,偉強一下就慌了。因為這個春梅是他沒見過的,如此積極,向上,懂生活,懂得愛自己。他總是想參與到春梅的生活中去,但他努力了幾次卻發現,他怎麼也介入不進去。偉強說,春梅,我來幫你洗菜。春梅說,謝謝,不用,我能行。偉強說,春梅要我幫你跟居委會的人打個招呼么,我比較熟。春梅說,真的不用,我跟他們都已經是好朋友了。

在偉強眼裡,春梅漂亮了,以前春梅總是皺著眉頭,一臉心事的樣子,但現在她面容舒展,姿態輕盈,唱歌,跳舞,享受美食,更重要的是,她還在積極地幫助別人。

一個晚上,春梅洗完臉,在做面膜,偉強走到她面前說:“春梅,我想跟你談談。”春梅面無表情,她臉上的綠泥掩蓋了她所有心事,她不能說話,便點了點頭。偉強說春梅,我知道錯了,為什麼你就不給我一個機會呢,你現在幫助那麼多人,對面樓的鄭姐,一單元的李大爺你都肯幫,為什麼就不能幫幫我呢。

春梅瞪著兩隻眼看著偉強,還是不說話。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也打了人了,也出氣了,我也受到懲罰了,”偉強情緒有點激動,聲音跟往常大不一樣,“你到底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你以前說,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一個相愛的人慢慢變老,現在呢,我們都老了,為什麼就不能和平相處,我也是受害者啊,以前你忙於工作忙於家庭,我沒有體諒你,但反過來看,當你忙於這些的時候,你不也忽略了我嗎?我之所以犯錯誤,你就沒有一點責任嗎?現在我願意改了。為什麼就不能有個機會,為什麼?”偉強大聲喊著。兩滴眼淚從春梅綠色的臉頰流下來。

春梅從桌台上拿了一支筆,在一張紙上寫道:是你自己懲罰自己。

偉強說:“是,我是該受懲罰,但是我不希望你這樣對我,你打我罵我都好,我們還是當初那一對在北京闖蕩的人,不是嗎?”

春梅又在紙上寫:真正的愛不求結果的。

偉強說:“好,那我等,時間會為我證明,哪怕到時候我白髮蒼蒼。”

說完,偉強走了,春梅木在那,其實,在內心深處,她已經原諒了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心軟——像以前每一次那樣。她告誡自己,每一個女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尊嚴和底線。

偉強沒有辦法,找到二琥,說嫂子,你要幫我勸勸春梅,夫妻過日子,總不能像這個樣子。

二琥說:“現在的春梅,已經不是以前的春梅了,等有機會我再說說她吧,你們這個家也真是怪,以前春梅那麼在乎你,你不在乎她,現在她不在乎你了,你卻如此緊張。”

偉強嘆了一口氣,說:“這世界上,變得最快的,也許就是女人的心,我還是先搬去宿舍住吧。”

 

92

五龍山莊一場大鬧,讓周琴在醫院躺了三天,又在療養院住了兩個多月。不過身體上的還是次要的,五龍山莊一場禍事,對於三個當事人的精神,也是一次大的衝撞。張春梅徹底對倪偉強死了心,毅然決然提出了離婚。倪偉強則更加兩難,他不願意離婚,因為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春梅,她畢竟陪他走過了那艱難的歲月,儘管在靈魂上,他們漸行漸遠。對周琴,偉強同樣是更多愧疚。

至於周琴,挨了一頓打,則讓她的心變得狠了、堅硬了。過去,她始終把自己和倪偉強的關係定位在“情人+知己”,她珍惜和偉強的相處,他們聯手做事業,也做得風生水起,周琴始終覺得,自己和張春梅,是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沒打算跟偉強結婚,張春梅也管不著她什麼,過幾年,她事業做大了,人也做累了,就找機會申請去國外做訪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想在國外定居、養老。

可現在不了,她覺得自己得做點什麼,不為別的,就為了給張春梅一點顏色瞧瞧,她要讓那個兇悍的原配知道,她不出手,是給她面子,沒有她周琴做不到的事。

周琴站在療養院的水池邊,池中的睡蓮靜靜的,太陽照下來,水面又明又亮。倪斯楠走到她身後,拍了她一下。周琴回頭,臉上一怔,她沒想到斯楠回來看她。她和斯楠雖然談得來,但她還沒天真到會和一個媽媽競爭女兒的愛。

斯楠沒說話,手插在口袋裡。周琴倒先自我解嘲:“是不是很可笑,躺著中槍。”斯楠還是沒說話。

周琴說:“你不會也是來打我的吧?我現在毫無反擊能力。”斯楠笑了笑,說那倒不至於。

“你恨不恨我?”周琴在池塘邊走著,“可是每個人都在尋找適合自己的生活,適合自己的伴侶,有時候身不由己。”

斯楠笑笑說:“周姐,我一直很佩服你,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老了以後怎麼辦?”周琴說,你小小年紀還想那麼遠。斯楠說這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周琴攏了攏自己的衣服說:“如果我老了,希望那時候我能賺到足夠的錢,買一個帶花園的房子,每天種花,種菜,過簡單的生活。”

斯楠說:“你不是怕孤獨的人么?”周琴愣了一下,說幹嘛這麼問。斯楠說,我爸爸比你大這麼多,即便你們可以在一起,他大概也會比你早離開,他最好的時光已經沒有了,而你才剛剛開始人生,你不覺得遺憾么。

周琴笑說,吃虧,談感情就不要怕吃虧。

“也行,只要自己不後悔就行。”斯楠陪她走完了一圈,又坐了坐,便走了,還說公司的事她來照看就好。周琴說謝謝你。

周琴算到偉強可能晚上回來看她,可等到晚上八點多,不但人沒來,連個電話也沒打來。周琴想給偉強打個電話,可考慮再三,還是算了。倪偉強最近心情很糟,一直住在學校宿舍,每天除了在實驗室做實驗就是躲在小屋子裡,對人避而不見。

斯楠從療養院回來,在家門口遇到一個快遞小哥,說是送一個快遞給春梅,斯楠順帶把它簽收了。回到家,隨手朝桌台上一放。春梅從屋裡出來。

“媽,有你一個快遞,”斯楠一邊拖鞋一邊說。春梅系個圍裙,滿手的麵粉,最近她在學著做麵包。“挺有心情啊,恢復過來了?”斯楠問。

“那怎麼辦,生活還得繼續,我也想開了。”春梅故作輕鬆。斯楠說好,那我幫你做,做麵包,我可是比你內行。斯楠洗了手,便跟春梅一起站在烤箱邊,又是和麵粉,又是調口味,忙得不亦樂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春梅和倪斯楠都陷入到做麵包的快樂中去,終於,一鍋麵包出爐了。

斯楠戴上棉手套,去抽麵包屜。春梅用手指戳了麵包一下,說哎喲有點煳了。斯楠說煳了好吃,煳有煳的味道。春梅把麵包一個一個拿出來。

看著春梅專註的樣子,斯楠忽然叫了一聲,“媽。”春梅嗯了一聲,沒抬頭。斯楠不說話,春梅又問,你剛才不是叫我嗎?斯楠戴著手套抱住春梅,有點哽咽地說:“媽,看到你現在這樣真好。”春梅說:“傻孩子,怎麼了就哭了,都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斯楠說:“無論到什麼時候,不管爸和你的關係是好還是不好,我都是你的女兒,都不會不管你,不會不問你。”春梅聽了,也有些激動,只是不住地說傻孩子,傻孩子。斯楠又說,到了現在,我才明白女人為什麼要生孩子。

春梅覺得女兒說得好玩,便問說你怎麼看。

斯楠說:“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感情,誰也不敢保證是天長地久的,也許有人中途死了,也許彼此感情不好就分離了,而無論怎麼樣,孩子都是兩個人情感的延續。”春梅說現在我什麼也不想了,有你就夠了,我也看開了,日子還是自己過,以前我靠這個靠那個,也沒用。

兩人正說著,門外想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春梅一去開門,只見劉紅艷抱著孩子站在門外,眼眶還有點紅,懷裡的孩子哇哇哭著。春梅知道出事了,忙讓紅艷母子進來。紅艷匆匆走進卧室,也顧不上雅觀不雅觀,解開衣服,就給孩子餵奶。孩子吃到了奶,一會兒就不哭了。紅艷這才顧得上跟春梅和斯楠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春梅著急問,“這都幾點來,怎麼帶著孩子跑來了。”

紅艷剛想說話,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淌。斯楠說紅艷姐到底怎麼了,你慢慢說,都會過去的。春梅又去拿了一條手巾給紅艷擦眼淚。紅艷深吸一口氣,把二琥怎麼罵她的,她又是怎麼帶著孩子跑出家門的,給說了一遍,唯獨沒提買房子的事。

“我還當多大事呢,好了,我去給你婆婆打個電話,”春梅一邊逗孩子玩,一邊說,“都是自家裡的事,說開了就好了,孩子還這麼小,你這麼帶著他來回跑,回頭受風病了也是麻煩。”紅艷連忙說不要打不要打,她說二嬸,我就在你這住一夜,明天就回去。春梅說:“那也得讓家裡人知道吧,不然他們多擔心啊。”

紅艷說我來的時候已經告訴他們了,也許我們都靜一靜就好了,二嬸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家。春梅沒再說什麼,幫紅艷放了洗澡水,放完後叫紅艷洗澡。

紅艷說,我這剛坐完月子沒多久,還不敢太碰水,還是擦擦吧。

春梅說也行。劉紅艷放下孩子,一個人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就著熱水,用毛巾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身體。產後,她胖了許多,肚子上還有明顯的妊娠紋,乳房也些微下垂,劉紅艷忽然感到一種青春流逝的悲哀。她是不顧一切地逃出來了,可她媽媽慶芬呢,今晚還要在那個家住,還不知道婆婆二琥會怎樣對她。打倒不至於,罵肯定是少不了。她出來沒帶手機,也不能通知媽,但她知道,事到如今,只能再忍一忍。

春梅在外面敲門,說洗好了嗎?要我幫忙嗎?

紅艷忙說不用,跟著加快進度,洗完了。斯楠已經去睡,只剩春梅跟紅艷說話。客廳里的電視機開著,聲音小小的,播著家庭類節目,兩個孩子,一個老人,為個房子的事吵來吵去。紅艷想說什麼,但張開嘴,又實在說不出來。

春梅握住她的手說:“二嬸平時跟你接觸不多,但你的苦你的難我都知道,也理解,一個人在這邊打拚,雖然嫁了人,但還總覺得不是自己的,沒有安全感,現在你媽媽也過來了,你就更想獨立,有話語權,我以前何嘗不是這樣,但後來我想想,自己也許太過急功近利了,漸漸地我也變了,改了,我以前照顧老太太,也是無怨無悔的,你要知道,只有你把人家當家人,人家才會把你當家人。如果你只把那個家當做旅館,又怎麼能融入進去呢,現在孩子出生了,就更是血脈相連,就更是一家人了,跑出來可以,但想一想,氣消了,就回去吧。”

紅艷說:“那嬸子這麼多年為家庭付出,值得嗎?叔幹嘛這樣?”

春梅一怔,然後說:“當局者迷吧,一個人不能要求別人太多,自己做到問心無愧就可以了。”紅艷的一句問話,無疑挑動了春梅的心事。她沒心思繼續談下去了。談別人的事容易,談自己的事難,大多數人都是把嘴長在別人身上的。

“那好,好好睡一覺,明天什麼都會好的。”春梅站起來,回卧室。今天斯楠跟她睡,斯楠的卧室空出來,給紅艷母子。紅艷說了聲謝謝,也去床上躺下。

但她睡不著,孩子也不睡,睜著兩眼看著她,紅艷自言自語道:“臭孩子,就叫你倪奮起好不好,我們也要奮起直追。”孩子咯咯地笑了。紅艷心頭的愁雲也稍微有些消散。

春梅也睡不著,坐在床上,隨手翻著小說看。看得眼睛累了,也沒有困意。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給二琥嫂子打個電話比較好。畢竟紅艷在她這,又是剛吵過架,不報一聲平安,到時候萬一有什麼誤會又是煩事。

想到這兒,春梅就拿過手機,撥通了二琥的電話:“喂,二琥嫂子啊,孩子和紅艷都跑我這兒來了……噢……哦……鬧這麼厲害啊……什麼也別說了,都平安,好好,明天早晨見。”春梅放下手機,這才安心地躺下休息。

電話那頭,二琥氣得直跳腳,罵道:“哼,還不是逃到我們老倪家的門裡去了,還能跑去哪?人吶,不要忘本,哼,現在我就去抓人,就是給她兩對翅膀,也飛不上天去!”老倪勸說行啦,這都幾點了,就讓她在春梅那住一夜吧,明天再說,你再鬧出個好歹來,驚到孩子。

二琥指著自己的鼻子:“我驚到孩子?你說話要負責任的。到底是誰驚到孩子。”老倪不跟她爭辯,說行了行了,睡吧。二琥根本不聽,一面穿褲子衣服,一面還嘟嘟囔囔不停,還沒等老倪進行第二輪勸說,二琥就一陣風似的出去了。可剛出門走幾步,二琥又退了回來。外面下著雨,她不得不找了把雨傘,這才跑著出去。

老倪追到門口,卻被大雨攔住,他只能跑回屋裡,對倪俊喊:“快,去追你媽,去你春梅嬸家找你老婆去了!”倪俊嚇得臉皮一緊,慌忙穿雨衣出去。慶芬也起來了。老倪攔阻:“親家母,你就先別去了,雨下大了。”慶芬不聽,沒帶傘,跟著跑出去。

還是二琥最快。到了春梅家,就咚咚咚猛敲門。春梅來開門,睡眼惺忪,一見到落湯雞似的二琥,瞬間醒了大半。

“人呢!”二琥奪門而入。春梅也有些慌,說在呢在呢,嫂子你先平平氣再說。可二琥哪裡肯聽,也不脫鞋,濕漉漉地就往卧室跑。春梅跟在後面,不停地勸。

“哐當”一聲,吳二琥把斯楠卧室的門撞開了。按開燈,床單上有個人睡過的橢圓形陷痕,那旁邊還有一個小橢圓的痕迹,但床上卻空無一人。

“人呢!?”二琥轉頭問春梅。

春梅也慌了神,說剛才還在這兒呢,這怎麼回事,斯楠也醒了,走出來赤著腳在門口看。倪俊和慶芬到了,全身濕透。

“媽你先別說了。”倪俊嚷著進來。慶芬跟在後頭。可等他們走到卧房門口,看到神情落寞的春梅和怒氣沖沖的二琥,再看看房間裡頭,一下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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