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蘇恬從小時候的公主風變成了如今的超模風,她妝容精緻,然而過於骨感,沒了小時候的甜美。她保持著笑容向我點點頭,再看向章百寬,狀似熟稔,說:「盧阿姨說你今天過來,還順利嗎?」
章百寬剛點點頭,我就十分小氣地推了他一下:「你下樓等我!」
章百寬再次點頭:「那我在一樓咖啡廳等你……」說完轉身往電梯間走去。電梯門沒合上前,我和蘇恬都默契地沒說話。
等到章百寬乘的電梯開下去了,蘇恬才收了笑容望著我:「聽說你今天被投訴了?」
因為「洗手間血案」,大廈里確實有幾家公司莫名地氣惱且投訴了我,於是我點點頭,聽說還有一家提出投訴的公司是蘇恬負責的客戶。
蘇恬在大廈里依然是善良溫柔的人設。然而在我面前她從來不顧自己的人設,冷笑說:「就知道你這樣人什麼也干不好……」
我真是搞不懂她的心思,大家互相討厭,那就老死不相往來不香嗎?
「我干好乾不好的,吃你家飯賺你家錢了?還是你跟人家說咱們是姐妹了?你怎麼那麼屈尊呢……」我搖頭無奈地笑。
她抬頭望了眼牆角的攝像頭,笑得甜甜的,然而攝像頭錄不到聲音,她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你也配……」
我也露出八顆牙齒笑著望向她,誠摯地問:「我不配?行,我不配!那你怎麼一副離不開我的樣子?總要跟我偶遇,我要是哪天不在了,你就得急得跳樓?千萬別,我怕別人以為你是為我殉情!」
蘇恬被我說得臉色白了又紅,然而她很快控制住了,眯著眼睛說:「你是不是瘋了?我離不開你?你這猥瑣樣子也不知道像誰,呵,對啊,自然是像你那個生父,他應該出獄了吧?又犯案了嗎?」
所有關於我生父的事情對我都是禁忌,每次有人提起心臟都像被忽然刺了一下。所以蘇恬這麼說的時候,我內心很受傷。但我不能讓她得意,因為我怕她得寸進尺。
「陳詞濫調的有意思嗎?反正拜你所賜,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出身,故事都聽厭煩了,又能怎麼樣?」我一邊說一邊從她身邊走過,一副之前相談甚歡的神情與她點頭告別。
她也點頭,笑著說:「許前程,你少纏著章百寬,你一輩子也配不上他!」
「那又怎麼樣呢?我就要跟他纏纏綿綿到天涯,關你什麼事?」我回頭望著蘇恬,故意笑得蕩漾,「難道你喜歡我?還是你喜歡他?你收收心吧,單相思什麼的最沒意思了!」說完,我又擺擺手轉身走了。
背後傳來她一句咬牙切齒的「瘋子!」
瘋子就瘋子,我才不在意她說什麼。這麼多年了,我不會再因為被蘇恬揭了傷疤、罵了幾句就要矯情地哭一場。生活照常繼續。
總算熬到下班點,搭了章百寬的車回家。半路卻接到小姨的電話,約我到顧老夢家大排檔吃烤串喝啤酒。
我跟章百寬分析,說:「這幾天我小姨得罪了外婆,一直低調做人,如此冒險約我,必是有事!我得去看看她!」
章百寬點頭,提供了新情報,說:「她今天跟我爸見面了…..」「倆人談得怎麼樣?」我驚詫。
「我還想問你呢。晚點給我打個電話……」原來他也不知詳情。也是,哪有老爸見完舊情人第一時間跟兒子談感受的。
我趕到時,小姨還沒喝醉,但看手邊那幾個空啤酒瓶子和她故作誇張的笑臉,就知道並不是喜事。我先坐下,把自己的串點了,才故作若無其事地望著小姨,打算先拋出自己的傷心事,說:「蘇恬腦子不正常,轉了圈地惦記我,真是悲了個催的……」
小姨嗤笑一聲,說:「她不出奇,這世上的人,多半都不正常,各有各的毛病。」
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說:「對對,有毛病才算正常!這樣一想豁然開朗,一下子原諒自己了。我的毛病就是確實沒蘇恬活得好,沒法子!」
小姨點點頭:「我也是。」
我順勢問:「你也是什麼?也有人追著跟你比嗎?」小姨說:「我沒有盧惠活得好。」
我眨巴眨巴眼睛,猜測著問:「章十全跟盧惠藕斷絲連?」
小姨搖頭。於是我鬆了口氣說:「那你跟盧惠比什麼?老死不見就得了。這事主要看章十全,十多年沒見,怎麼,沒感覺了?」
小姨聞言悄無聲息地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而她竟不自知。我以為她和章十全談崩了,連忙取紙巾遞過去,說:「沒感覺是好事!我小姨這吃了防腐劑的美貌,多的是小鮮肉獻身,忘了那老臘肉不正好嗎……」
小姨接過紙巾,淚流滿面地抬起頭望著我,說:「章十全的左腿截肢了,膝蓋以下接的假肢。」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轉折,驚訝地望著小姨。她接著說:「2008年他帶藥品去支援汶川時受得傷。當時趕上餘震,他為了救一個女醫生,被壓在水泥板底下了。人救出來時,腿已經壞死了,只能從膝蓋以下截肢……」
我想起2008年小姨也在汶川救援一線採訪,就問:「你當時也在那邊,怎麼沒遇上......」
小姨抹了把眼淚,說:「遇上了!當時抬著他的擔架就從我身邊過去,我沒瞧見他……他瞧見我了,他還記得我當時穿的衣服,跟當初開車去救他時,是同一件……他當時還以為自己要死了,產生了幻覺……」
當時的章十全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而小姨正專心拍照,沒有看到他。兩人就這樣錯過了。
章十全當初離開的時候,本來想在南方立住腳後再聯繫小姨,然而失去半條腿後他猶豫了,覺得配不上小姨。他以為小姨會遇到更好的人,就讓自己徹底消失了。直到從章百寬口中得知小姨單身至今。我小姨的眼淚,是為彼此錯過的這十二年。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小姨,只等她肆意哭完。果然哭過後擦掉眼淚的小姨等同新生,重新斟滿了啤酒,順便遞給旁邊桌偷看的人一個犀利的警告眼神。
那晚我跟小姨都喝醉了,我們互相攙扶著回家,外婆惱怒卻不敢大聲罵我們,因為她怕鄰居聽到,小區里又傳出我和小姨同天失戀的新八卦。我到了家就睡了,連章百寬打電話來都沒聽到。
第二天我醒得晚了,頭髮也沒洗就著急出門。章百寬站在他家門口,說要送我,順便熟悉熟悉路。我連連招呼他快點,拉著他就跑出了樓道。
剛從單元門出來,就見到矯虎的車停在我家門口,他下車來望著我,眼神兒楚楚可憐。我說:「你車怎麼停這兒了?快開走,一會兒姥姥該說你擋客人了。」
他望了望我拉著章百寬的那隻手,說:「不是說好,讓你白坐一個月車,我就來了……」
我這才想起當初客串他女朋友去參加同學會,條件是白坐他一個月的網約車。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我不能在發現他對我有了不科學的想法後還裝作若無其事,我得給他點時間讓他轉過彎兒來。於是我指指章百寬說:「他也在AM大廈上班,往後我搭他的車,不用麻煩你了。你好好賺錢,閑了就看看書,玩玩遊戲……」後面的話說得過分無聊,我忙打住了。
章百寬在旁邊圓場,十分禮貌地說:「謝謝你以往照顧前程……」矯虎望著章百寬,單眼皮顯得有點萎靡不振,沒說話。
我連忙拉著章百寬走了:「走走走,遲到了劉主任能讓我去掃廁所!」
直到車跑在路上了,我才緩了口氣,腦子轉過彎來,覺得章百寬對矯虎說感謝的話不太應景,然而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於是我決定抓緊時間為我小姨套情報,我就是這麼重視親情!我瞬間被自己感動了,提起精神問:「你爸到底怎麼想的?要跟我小姨重新開始?」
「他倆以前開始過嗎?為什麼是重新?」
「你什麼意思?那我問你,你爸是不喜歡我小姨?喜歡得要命那種?」我惡狠狠地盯著章百寬問。本以為這個問題有點難為他這個當兒子的,誰料他點了點頭,說:「是。你小姨什麼意思?」
章百寬這人沒把握不會輕易說是,於是我稍稍放心。小姨真是讓我這個晚輩操碎了心。我又問:「聽說你爸救的那個女醫生一直想要嫁他?那人你見過嗎?」
章百寬語氣平淡,說:「見過一次。挺好一個人,但我爸對她沒意思。她直到兩年前才結婚。」結婚了,那就好。
「那你爸回來是特意找我小姨的?」我繼續套敵方的消息。「不是,他公司遇到了點麻煩,回來處理的。」
我聞言翻了個許家家傳高難度白眼。
章十全遇到的麻煩昨晚我小姨提了。他這人專註「不務正業」,做藥廠只能算是他的副業,經營的FD葯業不大不小,依託原料產地,主打是中藥保健品,在南方几個省銷量不錯,今年才殺回北方市場,結果就遇到了麻煩。
一位七十歲的老人吃了他藥廠生產的保健品上吐下瀉,半夜跑廁所時摔傷了,要索賠。
章百寬派人去查時才發現這老人買的保健品是假藥,竟是貼了他藥廠牌子的假藥。這假藥拿回去一化驗,主要成分是粗糧,既吃不死人,也沒什麼療效。老人之所以會壞肚子是當天食用其他腐敗食物導致的,也是趕巧了。
然而老人的家人不認這個說法,提出高價賠償金。此事以訛傳訛,導致FD葯業的牌子一時被黑得不輕,說賣假藥的有,說吃死人的也有。本來談好的幾家北方醫院都取消了他藥廠的訂單。
章十全想找小姨幫忙找出那家生產假藥的藥廠。這事要從老人在哪裡買的假藥查起。然而老人的家人不配合,說見不到賠償金,老人就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