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是小忙嗎?分明是個難題。然而我小姨卻很興奮,她跟章十全一拍即合,兩人已經聯手在想法子了。我小姨這個人,大家遇到麻煩都找她,她已經習慣了扮演拯救者。同樣,想要她無法拒絕,就要在她面前扮演被拯救者。章十全見到我小姨就賣慘,是有多了解我小姨。
於是今早我小姨很早就出門跟章十全匯合去了,出門時襯衫牛仔褲的搭配加上爽朗的精神,使她看起來甚是年輕。她興奮地拍著我肩膀鼓勵說:「章百寬新公司也在AM大廈,借著這個機會跟他好好處,爭取讓他一時糊塗看上你!」
還沒等我細問為何看上我就是「一時糊塗」,她已經哼著歌出門了。等我從衛生間洗漱出來,就見外婆唉聲嘆氣,一會兒說自己作孽,一會兒說自己命不好。我一看時間要遲到了,也沒顧上搭話,蓬頭垢面就跑了出來,隱約聽到我外婆的嘮叨改了方向,說著「一個也不貼心……」
說到蓬頭垢面,我才想起來湊近後視鏡照照自己的尊榮。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章百寬不解地問我怎麼了。男人總是這麼遲鈍。
我雖不是那種沒化妝就絕不肯見人的精緻美女,可想到這副樣子全被他看去了,真是心如死灰。算了,想想從小到大我什麼樣子他沒見過,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於是我穩住神兒,又說到了昨天與蘇恬的遭遇戰:「她腦子不知哪根弦搭錯了,像是離不開我,是不是我這人太有魅力了……」
章百寬抬手摸摸鼻子,似是不認同我魅力超凡。
我冷冷「哼」了一聲,說:「以後你也在大廈上班,八成她也會纏著你,你可得穩住,不能被她的綠茶手段給騙走,失了立場!」
章百寬還是那副一絲不苟的樣子,邊開車邊說:「知道。」
我又「哼」了一聲,繼續說:「她在客戶部,不會你們公司也是她的客戶吧?」章百寬又點了點頭。
然而這事又不是新入職的章百寬決定的,何況他是個搞技術的,怪他委實怪不到,我只是心裡不爽罷了。
章百寬自知我與蘇恬的矛盾,忙追加了一句表示明確站隊:「我是你一夥兒的……」
這麼幼稚的話從章百寬口裡說出來,我被逗笑了,於是閉眼補了一覺。與章百寬約了午休時候在二樓美食大廳見,我高高興興地進到辦公室,長舒一口氣,默念今天是個好日子,預祝上班摸魚一帆風順。
韓小魚坐在我對面,賊眉鼠眼地四下看看,頭隔著辦公桌湊過來,說:「你聽說了嗎?咱們大廈的保潔工作要外包給別的公司了,咱們這夥人會不會被裁員?」
我沒太把這個八卦當回事,說:「從去年我來,就聽說要外包,這不都一年還沒包出去?裁員就裁員,又不是什麼鐵飯碗……」
韓小魚瞪大了眼睛望著我,說:「老大,裁員咱們可就要分開了!」
我倆同年,前後腳進的公司,都是平級的底層員工,他這聲「老大」純屬自發叫的,我一向沒太當回事。對於所謂分開也沒什麼太大觸動,說:「過一天是一天吧,人活著就要隨時準備應對意外,裁員只是個小意外……」
韓小魚的大眼睛溢出了仰慕和佩服,誇張地豎了大拇指說:「老大,你不愧是研究歷史的,這說話就帶著范兒!」
對於他的盲目奉承,我只給了一個白眼兒,說:「我光看到學歷史的不好工作了,還真沒看出什麼實用價值。你要是把這個拍馬屁的功夫用在劉主任身上,沒準現在都升職了……」
韓小魚往門口看了一眼,一副畏懼的表情說:「我沒那膽子…….」然而他這一看不要緊,眼見著一個年輕姑娘急匆匆衝進門來。
這姑娘是我們大廈的保潔員陸文文。她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她不是大姐,而是二十剛出頭兒的小妹。她以一己之力把我們部門保潔的平均年齡拉低了不少。這年頭年輕女孩子肯干體力活的少了,肯干保潔的更少,而她又勤快踏實,這十分難得。因著年齡接近,與我和韓小魚關係都不錯。
此時陸文文臉上帶著淚向我奔過來,喊著:「許前程!許前程!快救命!」她炮彈一樣,直衝到了我身後,蹲在我椅子後面藏了起來。
我一頭霧水,轉頭看她:「這是怎麼了?」
她動了動嘴唇,十分委屈:「我被拐賣了!人販子帶人來抓我了!」她說著,捂著臉就要繼續哭。我拉住她的手:「別忙哭!人販子跑咱們大廈來抓你了?那麼囂張的?」
陸文文信誓旦旦地點頭,哭哭啼啼講完了她聞者傷心的遭遇。她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一直努力讀書,考進了重點高中。然而高三時她母親死活不同意她參加高考,還謊稱自己得了重病逼她退學,出去打工賺錢。這幾年她兢兢業業工作,把賺的錢都給了家裡,以為那錢是給母親治病的,今年才得知母親根本沒有生病,她交給家裡的錢被用來給他哥娶媳婦湊彩禮了!
陸文文心灰意冷,減少了與家裡的聯繫,可她母親還是隔一陣子就以各種理由找她要錢。這些也還罷了,最近他哥嫂要在市區買房,還差著些錢,她母親竟然把她許給了一個偏遠鄉村的老男人,收了人家十二萬的彩禮錢,還親自把她騙到村裡去成親!好在她發現情況不對,自己跑了回來。
誰料那村裡人聯繫不上她母親,竟然跑到大廈里來抓她!
這世上竟有這樣對待自己親生女兒的母親,必須得幫她。然而還沒等我想出主意,就聽到走廊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陸文文立即埋頭蹲在我椅子後面,大有把自己化成紙片人鑽到牆縫裡去的意思,低聲對我說:「許前程!你千萬別把我交出去!交出去我就不活了!」
我們辦公室窄狹一些,只有四個員工,另外兩個直接查早班崗去了,還沒回來。我用眼神兒示意韓小魚把門鎖上。
韓小魚領會了我的意思,剛跑過去要鎖門,門已被一個村民推開了,這麼小的辦公室當然藏不住陸文文,那村民大聲喊:「人在這呢!在這兒呢!」
他這一聲喊,立即把走廊里正尋人的村民們給喊了過來,一時門口就被堵住了,被推到最前面的是個中年男人,他指著陸文文說:「我們找她!讓她出來!」
我心想先拖延時間,大廈保安應該馬上就會到了,於是狀似冷靜地問:「你們是她什麼人?她是這裡員工,上班時間,你們找她,她得先跟我請假……」我邏輯有點混亂,好在他們也沒聽出來。
「她是我們村塗二順的媳婦兒!拿了彩禮錢想賴賬!」那中年男人說得理直氣壯,然後從身後拽出了一個比他小几歲的瘦男人,說,「二順你說話!」
二順拔高聲音喊:「她媽收了我十二萬的彩禮錢把她許給我!她想不認賬就不認賬?」「你媽收了他彩禮錢?」事情轉折得突然,我轉頭低聲問陸文文。
塗二順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展開給我們看,說:「看清楚沒?張素芬,她媽寫的收條!」
陽光太晃眼,我們其實看不清楚上面寫了什麼,但是鑒於他過於理直氣壯,我猜他手裡的確實是個收條。
「我媽收的錢你們找她去!我不會跟你們走!你們這是買賣人口,是犯法!」陸文文抓著我的手直抖,聲音很大。
塗二順聽了這話,就衝進門來要抓陸文文:「你們母女合夥騙人!拿了錢就不見人了!你跟我走!」韓小魚過來擋在塗二順前面,喊道:「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
陸文文躲到我背後喊:「我才不嫁這個老頭兒!我媽收的,我媽嫁!」
塗二順急了,敏捷地繞過我去抓陸文文,一邊辯解:「我才三十八,誰是老頭兒?你收了彩禮你就是我媳婦!」
我只能在兩人之間擋著,勸解道:「既然她不願意,日子也過不好,不如讓她媽把彩禮錢還你……」
不料塗二順聞言更急了,跳著腳喊:「她媽就是個騙子,電話打不通,人也失蹤了!她必須跟我們走!」
塗二順一用力,就拽住了陸文文的手。陸文文尖叫著拿桌上的文件夾打塗二順。
村民們見狀就急了,一起衝進門來。一時兩邊拉扯起來。我和韓小魚只能盡全力拽住陸文文,不讓她被拉走。呼喊聲、咒罵聲,場面頓時就亂了。
好在這時大廈保安們終於趕到,將亂七八糟的局面控制住了。村民們再次被擋在辦公室外。
我們部門劉主任頭髮散亂地從人群後擠進來,憎恨的小眼神兒望著我,吼了聲:「許前程,這是怎麼回事?」
陸文文的頭髮比劉主任還亂,從我後面繞出來,垂著腦袋望著地面,叫了聲:「劉主任……」
劉主任的眼神兒像是要當場生吃了我們,問:「這些人是找你的?你出去跟他們說,別連累公司!」陸文文連連搖頭拒絕,邊後退邊說:「我出去他們就得把我抓走!我不出去!」
「你媽不是收了彩禮錢嗎?那就是民事糾紛,有事打官司去,你不能連累公司啊!都把家裡事鬧到公司里來,公司還辦公嗎?」劉主任一向有她自己的道理。
我軟言軟語地對主任說:「主任啊,是她媽收的彩禮錢,可是她沒同意啊,那也是違背婦女意願啊……你這讓她一出去,搞不好還是刑事糾紛……」
陸文文聞言「哇」地一聲又哭了,喊:「讓我出去,還不如讓我死!」
劉主任急了,眉毛一挑說:「哎呦,你還跟我要死要活的!你出去死去!」
以我對劉主任的粗淺了解,跟她講人命關天沒用,於是從公司利益出發對她說:「主任,這她要在我們眼皮底下尋死,那咱們大廈可就出名了,見死不救得被噴死,我也是為了公司著想…….」
劉主任的怒火又轉向我:「許前程,你跟她一唱一和的,你跟她一起出去!還用等她死?現在大廈就出名了!昨天什麼洗手間血案,今天不知道又被編排出什麼新聞來!都是你!你惹的!」
怎麼就我惹的了?我眨著眼睛琢磨怎麼幫自己辯解一二時,保安隊長回來了。他說那些村民雖然被趕
出了大廈,但就在大廈停車場附近圍著,引來很多人圍觀看熱鬧,那些人又口無遮攔,只說被大廈員
工坑了。很多自媒體錄了小視頻,斷章取義,說是大廈坑了農民工,農民工組團來催債了……
劉主任看我的眼神兒更狠厲了,離吃了我就差一副好牙口,指了指陸文文說:「趕緊給她辦離職,讓她走!」
此時劉主任的手機鈴聲響了,她掃了一眼來電顯示,走出去接聽,依稀聽到她語氣緩和了不少,於是我猜測對面是某個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