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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位古人說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古人說得對!
因著我外婆和許家超市二十幾年的人氣和誠信,以及我小姨多年職場耿介熱心留下的好口碑,我們的家政公司很快獲得客戶認可,竟漸漸露出了生意興隆的苗頭,人手明顯不足了。
聽說保潔員不夠用了,郝姥姥和程姥姥都推薦了散養在家的親戚來加入,甚至自己都要躍躍欲試出去應急。這些半路出山的「保潔員」雖然精通家務,但畢竟不是專業的,還得經過培訓才行。於是我們又每天帶著「新員工」跟著老員工陸文文去培訓學習。陸文文精神百倍,與被她母親輕視咒罵時的頹唐絕望判若兩人。
好在缺員工這樣的事很快就解決了。大廈那些保潔大姐們聽說我們的家政公司活多到干不過來,立即心裡有底了,三三兩兩地投靠了過來。畢竟在我們這裡做家政,多勞多得,比在大廈拿固定工資要賺得多不少。
陸文文見狀便有些微詞,說這些人當初不肯辭職跟過來,如今見家政公司辦得好了才肯來。我語重心長地勸她:「人和人之間多數都是利益的相互吸引和合作,這很正常,平白無故地就要人跟你刀山火海,那不現實……」
陸文文眨巴著眼睛望著我,說:「你明明跟我同歲,說起話來怎麼像個老頭兒……」我笑問:「為什麼是像老頭兒,不是老太太?」
她說:「老太太都很忙,只有老頭兒閑的無聊會想你說的這些……」
於是我一邊老氣橫秋著發言一邊歡快地忙碌,自覺比在大廈上班時要自在。當然也有唱反調的。比如再遇到矯虎的老娘,她就陰陽怪氣地說風涼話:「大學生怎麼樣?還不是干保潔?」
這話是掐著點等我轉身卻沒走遠時說的,既讓我不能當面質問,又保證我能聽清楚。
然而我可沒時間跟她計較。只是我小姨知道了,笑我說:「你這人沒有婆婆命,瞧瞧都是些什麼人……矯虎媽,盧惠,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嫁到誰家往後日子都有得磨……」
小姨我還對付得了,於是我立即做出一副惆悵的模樣,哀怨的眼神兒望著她,嘆了口氣,說:「那為了你心愛的大外甥女不受氣,你還是跟章十全結婚算了,你當我婆婆?」
我小姨立即被踩了腳一般炸了,一指禪點我的腦門:「我說你這孩子,倒真能豁得出去你小姨!」
「你還豁得出去我呢!你們整天這麼拿我和章百寬開玩笑,萬一他當了真,見了我豈不是要害羞臉紅?」
我小姨自己傻,偏看別人也不精,一副瞧不起我的模樣,冷笑了一聲,說:「章百寬在智商上至少能挽救咱們許家基因,你跟他結婚算佔便宜,你人傻沒意識到……」
然而前一天我小姨剛開了這玩笑,第二天我就遇到了盧惠,彼時印證了小姨的後半句話—章百寬這個老娘真不是省油的燈。
那天是周末,我洗了些衣服抱到章百寬家晾曬,主要看中了他家陽光房寬敞。此時就聽到門鈴響,我走過去開門,與盧惠來了個面對面。她一時沒認出我,認出我身上的圍裙,上面印著許家家政的廣告。於是她臉色頓時冷了下去,問:「對門的?」
我是一眼認出了盧惠,她這十二年幾乎沒怎麼變樣,皺紋都沒機會生長。這張臉就是女版的章百寬,這母子倆也太像了,目下無塵的氣質也像。
然而她此刻看我的眼神兒就像看垃圾,於是我挺了挺腰桿,說:「對,您找誰?」這話問得有點多餘,她來這兒肯定不是為了找我,我往後退了一步,側身讓路。她走進門,還是問我:「你怎麼在這兒?」
我還在合計怎麼回答,說我來這兒晒衣服的?是不是還得解釋我外婆家沒陽台晾曬的原因,那話題還得扯到自建房改造問題……
於是我靈機一動,指了指我的工作服,說:「我們家政公司承包了章百寬房子的清掃工作……」我正為我的機智暗中喝彩,章百寬竟然不合時宜地回來了!好端端的為什麼偏這天回來得早?章百寬進門,見到她老娘時竟皺了眉頭,語氣疏離:「媽,你怎麼來了?」
盧惠看向她兒子說:「我怎麼來了?你說你怎麼回事?當初我不讓你回國,你偏要回來!如今去了ZY,你怎麼能才入職就給自己企業找麻煩呢?」
盧惠原來是為了章百寬提出ZY生產環節有環保隱患的問題來的。聽說章百寬先是把資料給了負責生產方面的一個副總,結果資料被壓下來了。他幾次找副總談,但副總說公司暫時沒有解決這方面問題的條件,問題出在廠區周圍環境的變化,與公司無關。
副總說得語重心長,大有勸章百寬認清現實不要自毀前程的意思。然而章百寬這個人沉默而固執,他闖進公司的高層會議,把這份環保隱患分析給公之於眾了。
高層們自然打了一些太極,表面說必定詳查,背地裡對誰招來章百寬這個不識時務的人物很是互相責怪了一番。細查章百寬背景,國際名校碩士,名師學生,母親還是個專打國際官司的大律師,按說不應該這麼不懂事啊。一群人撓頭商量之後發現了他資料里不起眼的一行字,他的老爹章十全是FD葯業的老闆,這人還是出了名的愛管閑事,從北到南二十幾年得過的見義勇為的表彰就數不過來,又是提高行業內標準又是帶頭慈善捐獻,在南方几省把同行卷得怨聲載道。
於是癥結找到了,章百寬這脾氣是隨了他爹。最終結論是,這樣的人既不能留也不能惹急了,得想法子把他恭送走。這任務被派給了最初收了章百寬分析報告的那位副總,副總得知道大廈的李總跟章百寬的母親相熟,苦口婆心托她幫忙把章百寬勸退。
於是消息傳到盧惠這裡,她一下子怒了,火速趕來相勸。
章百寬表面看屬於那種安靜美好的帥哥,然而骨子裡脾氣十分固執,哪是她老娘的幾句話能勸動的。他懟人的語氣依然是冷靜淡定,只說:「我工作的事情,就不需要您給建議了,還有別的事嗎?」
盧惠是見過大場面的,但是在她兒子面前一向就不太冷靜,這世上讓她失去大律師風範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她前夫,一個是她兒子。她氣得額頭露出了青筋,喊:「不用我管?人家都要勸退你了!你這樣離開ZY,行業內誰還敢收你?你這是什麼行為?你這是挖自家牆腳,誰會收你這樣的人?」
章百寬也有點急了,表現在語速有點快,說:「環保隱患是大問題,周遭環境變化就要及時採取措施,如果視而不見會造成更大的損失,到時損失的還是公司!而且,這是關係到廠區方圓幾十里農田污染的問題,國計民生的大事,能掩耳盜鈴嗎?」
盧惠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些,繼續說:「事已至此,你還是出國吧,找個學校讀博,以後進研究所,隨便你怎麼刨根究底!」
章百寬簡單回答:「不需要。」
盧惠又沒控制住喊了一句:「光有天賦沒用!你想做事業就得懂事!懂事你懂嗎?你想跟你爸一樣,一輩子都在給自己找麻煩?活得像個笑話?」
「在你眼裡,我爸是個笑話,在我眼裡,他是個榜樣。」章百寬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兒堅定地注視著盧惠,「他是個英雄,就該多一些像他那樣的人。」
盧惠後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章百寬竟然極力維護他老爸,說:「你怎麼能把愚蠢當榜樣?不可理喻!簡直不可理喻!」她這一後退,撞到了站在她身後的我,她彷彿才意識到我一直在這兒,轉頭望我時,眼神兒堪稱惡狠狠,轉眼又變成嫌棄。
「你怎麼在這兒?」她問。
「我剛才就在這兒啊,這話你問過一次了……」這麼短時間她怎麼就忘了呢?
這母子吵架,我不想遭池魚之禍,對章百寬做了個「我走了」的手勢,轉身打算開門走人。然後我手都握到門把手了,就聽盧惠在我身後說:「你們許家的人怎麼這麼沒自知之明?」
果然炮火轉向了無辜的圍觀群眾。然而她說我兩句,我還能忍,連累我家人,就得跟她說道說道了。我清清嗓子,轉身語重心長說:「這位阿姨,我看您也像讀過書的啊,咱不能張口閉口拿別人家人說事……」
我這麼直接地懟回去,盧惠似乎有些驚訝,接著唇邊露出一絲冷笑,自言自語一樣說:「果然一家出來的,牙尖嘴利,你走吧,以後別來這裡了,百寬跟你不是一樣的人,你們沒有可能。」
我跟章百寬的關係已經談得到有可能沒可能嗎?我動動嘴唇,正合計要從哪個方向入手反駁她時,章百寬先開口了。他說:「盧女士,我雖然是你兒子,有義務承擔法律範圍內對你的贍養義務,但你沒權利干涉我的私生活,包括我如何為人處事和交友。」
「我是你媽!我都是為你好!你和你爸到底受了許家人什麼蠱惑?怎麼能一再地犯傻?」盧惠說著說著還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