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然後我覺得我也可以永葆青春了,因為不著調這件事,我都不用學……我只要一放飛自我,就會在不著調的道路上一騎絕塵。
於是我跟陳教授開始一起放飛自我,然後打聽出了她跟常總不是二婚,因為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才第一次參加ZY的年會。至於今年為什麼來,她說是來看八卦的……
我左右看看也沒瞧出有什麼八卦,誰跟誰眉來眼去了。只是我無意中瞧見了蘇恬。她作為AM業務部職員,被借調去負責協調飯店派送餐飲酒水服務。韓小魚跟她一起被借調,但被她使喚得像個下屬……
韓小魚大約就是個當小弟的命。
然而當蘇恬刻意端了一盤子精選的水果過來時,我放飛的心情忽然落在了原地。她對陳教授笑得甜美,說了句:「陳阿姨,我爸昨天還提起您,說讀書時您就卓爾不群……」
我的心沉沉沉,沉到了谷底。原來陳教授與蘇教授是同學,她還早就認識蘇恬!那剛剛問我蘇恬是誰,就是故意的了?果然是我把人心看得太簡單了。
陳教授也被蘇家父女普及了那段關於我出生的醜聞了吧……
陳教授對蘇恬溫和地點點頭,說:「我們上學時候在不同的系,他確定那時候就認識我了?你父親倒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幫我問他好…..」說完,她就轉過頭來,問我,「剛才說到哪了?我跟我老公上學時都很不起眼,說好聽點是看中了彼此的平凡低調,說實在點就是覺得倆人都毫不出眾,以至於'門當戶對'了……」
我維持著嘴角僵硬的笑容,說了句:「您真風趣……」蘇恬見沒有再聊天的契機,終於放下果盤走了。
陳教授見蘇恬走遠了,笑眯眯轉過頭來說:「我是你這邊的……」我傻乎乎地直問:「我這邊的?為什麼?你和她爸爸不是同學嗎?」
「同學也沒說必須是一類人。你別管那麼多,反正我站你,我看好你和章百寬……」話題跳躍有點大,但我這人實在,完全被她一句「我站你」拿捏住了,後面關於章百寬的內容,我無暇顧及了,無條件地覺得她說的全都對。
我必須做點什麼以酬謝她這番好意,做點什麼呢?我站了起來,去酒水區取了一杯叫不上名字的雞尾酒過來,回來對她豪邁地一舉杯,喝了兩大口,說:「您不是喜歡看人說胡話嗎,要不我喝醉試試……」
我「杯酒酬知己」的方式逗笑了陳教授,她拿過了我手裡的酒杯,笑說:「自己人,不必了……我教書的日子也挺無聊,你一定要考到我們學校啊,你考過來,我或許能不那麼無聊……章百寬真是有福氣……」
我自信心爆棚了,認真地點頭:「明年我就考!一定考!」
然而我跟雞尾酒不對脾氣,喝了幾口就有點小暈,決定去洗手間清醒一下。結果洗手時遇到了劉主任,她上下打量我,說:「你這是改頭換面了?」
「我還是想跟您混呢……」許是喝了酒,膽子壯了,我一邊洗手一邊望著鏡子里的劉主任齜牙笑。
我以為劉主任會給我一記不屑的白眼揚長而去,然而她說:「你非要跟我混也行,過了春節,大廈的保潔工作要外包了,你不也開了個小公司……」
「什麼?您讓我來投標?您確定不是讓我來當分母?」我一激動酒醒了,也把心裡話喊出來了。劉主任果然拋白眼給我了,說:「你不信就別來!分母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劉主任踩著她精緻的高跟鞋走了,我眉飛色舞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明年的創業「小目標」定了,出了正月就去AM大廈競標!
將近十二點,年會才散。與常總和蘇教授告別後,我和章百寬開車回家,這樣的場合,他竟然沒有喝酒。
深冬的冷風讓我清醒了許多,囂張且喜悅的情緒也就逐漸消散,現實浮出水面。我在車上問章百寬:「陳教授知道我的事嗎?」
章百寬一邊開車一邊疑惑地側頭望我,問:「什麼事?」我抿著唇思量,要怎麼問出口:「我出生那件事……」出生,於我,就是一件難以說出口又複雜的事。
章百寬在我的注視下點頭了,說:「她知道,但不是我說的。」他見我不說話,又補充了一句,「真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我腦子飛速運轉。陳教授與蘇教授是大學同學,又認識蘇恬,自然是他們父女幫著普及了。難為這對父女將我時時記在心上,念念不忘。
她既知,還與我相談甚歡,努力邀我去考她的研究生。也許她真的不在意這些刻在我身上的標籤吧……
可能是我板著臉思考的樣子過於深沉,章百寬試著起了新的話題,他說:「在北京時,常總很關心研究所的進度,特意找我聊了幾回,陳教授人很好,我和他們夫妻一起吃過幾頓飯……」
「吃飯就吃飯,你們聊我做什麼?」明顯陳教授對我的情況掌握得很全面,人家有備而來,我對她可是一無所知,太被動了。我嘆口氣,「要知道常總的夫人是歷史系教授,我好歹也摸出《王摩詰詩集》讀讀,臨陣磨磨槍啊……」
我正故意胡扯,就聽章百寬說:「因為,我說我女朋友在這裡,所以我才選擇回國,選擇回來這裡……所以他們就對我這個魅力很大的女朋友很好奇……然後又知道你學歷史,開家政公司……」
「你說我是你女朋友?」他在北京那段日子,我們不僅沒有開始一段關係,並且連朋友之間的聯繫也斷了。
章百寬將車停在了小路邊,神情有些蕭索,說:「對,我一廂情願地認定你是我女朋友……」
年會就像一部燈紅酒綠的電影。做章百寬的女伴兒,遇到仰慕的教授還聊得像樣的朋友,她還說站我一邊兒,劉主任也說讓我回去競標……這場電影劇情太讓人輕鬆歡喜,然而散場了,我還要面對我自己。
我決定直面問題,有些事情說開了也就好了。我迎著章百寬的目光,說:「別人都是因父母相愛而生,即便不相愛,至少他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而我,我出生就被采血去跟生父做DNA比對,目的是取得他強暴我母親的證據,我出生就上了報紙,人們議論紛紛說那場案子……」
「我沒有見過那個人,也不想知道他是什麼猥瑣罪惡的樣子,可是女兒肖父,但我必定是有很多像他的成分!而且我將來的孩子,隔代遺傳像他的幾率也很大。這些都不是我能改變的,不是我們相愛就能改變的……而且我這個人,內心沒有多高尚,甚至可能有些膽小、怯懦、猥瑣,人也不聰明,甚至也不夠努力,還平白的有那麼多不甘心,不願意順著人們的意志去演出什麼《苦兒努力記》,我就是這樣一個廢柴。你喜歡我?要跟這樣的我過一輩子嗎?你認真想過了嗎?」
說出這些,我忽然釋然了。
章百寬認真聽我說完,夜幕下他深邃的眼眸望著我,這次他很平靜地說:「每個人從出生所擁有的東西就不同,容貌、膚色、健康、智商、家庭、財富……這是我們從起點拿到的牌,但是要怎麼把一手牌打得風生水起,要看每個人自己。這點,你認同嗎?」
他見我點了點頭,才繼續說:「可能你出生時的牌差了點,可是不代表你一定輸。比如在我這裡,你永遠是贏牌……你不用很努力,就是贏牌,這樣還不行嗎?」
他還像小時候那樣講話調理清晰,彷彿永遠很理智的樣子,可是這樣理智的章百寬,真的是我的贏牌嗎?
我不禁問:「為什麼?我有什麼好?你別說什麼一見鍾情,緣分一類的,那些飄渺的東西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他搖頭說:「沒有什麼一見鍾情,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多大……」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笑了,是啊,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都才十一歲。我像個土匪一樣用武力制服了他,把他抵在雜貨店的牆上,讓他放棄逃跑,認清現實……
他目光微垂,繼續說:「其實我拿到手的牌,也不怎麼樣……我小時候很少見到父母,我是保姆阿姨帶大的。我母親與父親比拼著做事業,彷彿多花一點心思在家庭上就是她的損失。而我爸,怎麼形容他呢?他也許那些年並沒意識到家裡還有一個孩子……」
「我快上幼兒園的時候,母親執意換走了那位阿姨,後來我才明白,是因為我與保姆阿姨太親了,她不想我跟一個鄉下女人感情太深,說不利於我成長……她說這話時完全忘了她也是在農村出生和長大…….後來,我再也不與來家裡的保姆阿姨親近了,我要防備那些自己無法阻止的失去。而我也從沒體會過母親對孩子的那種無條件的愛,她對我和我父親始終持一種評估的態度,像是在時時刻刻衡量我們的存在價值,一旦有所滑坡,她就會惱怒……兩人在我上小學後就基本不見面了,反正見面也是為了吵架……」
章百寬很少講自己的過往,他從來到我家時,就是個冷淡且自律的孩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別人,不遠不近地保持著禮貌和距離。我知道他父母的情況,卻從沒深想過這對他的影響,他是怎樣孤獨地長大。
他抬眸望著我,繼續說:「我從母親身上最先看透的就是我的存在價值,她不會因為我是她兒子而無條件愛我。後來我就推斷這世上沒有什麼無條件的愛,所謂的愛,其實都是彼此評估價值後的相處方式…..直到我去了你家,我才知道,並不是…..」
我們家也不是心甘情願收容他,然而對他影響那麼大嗎?
「那個暑假,我認識了你和姥姥、小姨……那時候我才知道全家老小是這樣在一起生活的,是不管遇到什麼樣的事情,受了傷回到家都可以得到撫慰和擁抱,是做了傻事依然被無條件地疼愛。我默默地想要這樣一個家,我很羨慕你……後來,我知道了你的身世……我確實很震驚…..」」
我本來還想安慰他幾句,聞言轉頭望向窗外的夜色,我還是無法正視我的身世。
只聽他繼續說:「我是震驚……震驚即便你是以那樣的方式來到這個家,但是姥姥和外婆依然那麼愛你,而你,也在她們的疼愛和保護中活成了我羨慕的模樣!你鮮活、勇敢、正直,沒有因為別人的中傷而改變內心的善良…..我想跟你在一起,這樣即便我乏味點、枯燥點,可有你在身邊,我就也不那麼寂寞了……」
我轉頭,夜幕下章百寬眼眸黑而沉,原來他很寂寞,只是他第一次說出來。我忽然意識到,我比心疼我自己,還要心疼眼前這個男孩子,我聽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我遇到最好的男孩子,你像天上的星,從此我要一邊低頭趕路,一邊抬頭望星……」
不等他說話,我忽然抱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