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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母親已經決心與蘇教授分開。加之這天的事刺激了她,她的情緒很不穩定,確切地說是接近崩潰。在蘇教授想要帶她一起回家時,她態度激烈地拒絕了,直接說出了離婚。於是外婆陪著母親留下,在宴會廳旁邊的小茶室里,與蘇教授攤牌了。
我母親以為蘇教授會一口答應離婚,畢竟她認為兩人雖然生活在一起十多年,但並沒什麼所謂的感情,況且剛剛出現的那個人,將母親不堪的往事都翻到了檯面上,蘇教授這樣自詡高潔的人,必定會覺得有辱顏面。
然而蘇教授沒有同意離婚,還對外婆信誓旦旦說會好好照顧母親。這讓外婆有些拿不定主意,然而母親卻鐵了心要離婚,她以豁出去了的姿態堅決要離婚。蘇教授臉色也沒那麼好看了,丟下一句讓母親考慮清楚,就自以為禮貌地離開了。
過了幾天母親情緒穩定了,她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她從前在蘇家忍氣吞聲生活,是因為覺得自己離開蘇家就失去了一切價值,蘇家是她掩飾過去偽裝太平的保護傘。然而此時,那個人的出現一下子將母親所有的粉飾敲碎,她忽然發現自己並沒什麼可維護時,就生出了豁出一切的勇氣,也瞬間看清了蘇家的假象。
蘇教授表面上道貌岸然又寬容大度,其實一直在以另一種方式PUA母親,讓本來就自卑的母親深深地覺得她能留在蘇家是莫大的福氣,是蘇教授的寬容,是蘇恬的善良。
章十全的身體狀況暫不能長途旅行,出國的事耽擱下來。小姨幾乎就住在了醫院了,只偶爾回家取一點東西。她說家政公司的事就指望我了,讓我打起精神別把公司搞垮了。我知道她是在鼓勵我振作。小姨摟著我肩膀說:「章十全醒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總算沒死,不然就太對不起那倆孩子了…………』你別有心理負擔,他的病不是一天得的,跟那天的事沒關係……..……」
家政公司在平穩運行,保潔大姐們幾乎都目睹了當天那一幕,心裡同情我,又怕刺激我,說話都帶著小心。我並不想她們這樣,我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然而那是奢望。
章百寬還要忙他的工作,我不能像個白蓮花一樣用我的情緒纏著他,所以我必須看起來平安無事。我摒棄內心的雜亂,集中精神準備一個月後AM的競標,跟一家又一家資質符合條件的家政公司談合作,然而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外婆可能和我的想法一樣,家裡表面上還是從前的樣子,我們都儘力希望自己表現得正常點。連母親也時常會與我和外婆開個玩笑,這在她身上簡直可稱之為性格大變。她如死後重生一般,將之前的脆弱恐慌都放下了。只是讓人擔心的是,她時常把「大不了跟陶常冬一起死」掛在嘴邊。陶常冬就是那個人。母親說這話的時候,並不像發泄情緒般隨便說說,這就很讓人擔憂。
而我從陶常冬離開時的眼神覺察出他不會這麼就善罷甘休。但想想章百寬說的「遇山開路,遇水搭橋」,人一輩子不就是這麼活著嗎?於是也生了出母親那樣「豁出去了」的情緒,反而不那麼緊張擔憂了。
然而平靜了半個多月,眼看要出正月了,陶常冬沒有再出現過。
這天我接到一家頗有些資歷的家政公司的電話,對方透漏出合作意向,約我面談。本來是一件高興的,然而他約的地點就在AM大廈里的咖啡廳,因為這家公司辦公地點就在大廈里。
自從訂婚那天之後,我就再沒有去大廈,我怕遇到熟人。畢竟那天半個AM大廈的人都圍觀了熱鬧,極大地豐富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然而客戶約見,我又不得不冒險前去。
已是初春,冷空氣已是勢弱,我不合時宜地將圍巾繞了幾圈遮住了半張臉,一路十分警惕地混進了一樓的咖啡廳,找了間角落的卡座坐下,等著那家公司的負責人來。
我滿懷期待冒險而來,聊了幾句就發現這人分明是來八卦的!他只是好奇我,好奇以我這樣因由出生的人是怎麼看待自己的。開始還掩飾一二,後來話題就直接變成了談論我,甚至神采飛揚地出主意,說:「其實只要你豁得出去,不如就『以毒攻毒』,抖音、快手裡開個號,炒作一下你的身世,一定能收穫一大波同情,不同情也會好奇你,沒準你就成了網紅!黑紅也是紅啊!」
我真想把咖啡潑到他臉上,然而我終究忍住了,攥著我的圍巾出了咖啡廳。可剛走出門,就被蘇恬的車擋住了路。她沒關車窗,坐在裡面冷冷望著我:「上車!有人要見你!」
我嗤笑:「我是你說見就見的人嗎?」
她鄙夷地望著我,冷「哼」一聲:「他見不到你,就會去騷擾章百寬,你當我願意管你的破事?你去不去?」
我走近,手搭在她車窗上,近距離望著她:「不願意管我的事?我看你半輩子都在關注我!蘇恬,我有什麼特別的嗎?就是特別聰慧,是個天才,絕世美人什麼的?」
蘇恬沒忍住翻了個高難度的白眼,說:「說這話你也好意思?你除了…….……」
「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省省吧。這可有攝像頭,別影響你絕世白蓮花的形象…………」
蘇恬冷笑說:「別廢話,上不車上?」
我終究還是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位置,說:「小心開車,姐要結婚了,不能跟你殉情什麼的…………」
蘇恬皺著眉頭把車從AM大廈門前開走了。我和她應該都鬆了口氣。
「咖啡廳里那個人,你安排的?」我指的是那個打著八卦之心來跟我談合作的同行。
「還用安排?想知道你那些事的人多著呢。」
我若無其事地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輕描淡寫地給她個眼神兒,問:「那天陶常冬總是你找來的
吧?」
蘇恬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意外地搖了搖頭:「我還沒那麼大本事。」
這我就有些意外了。略一思索,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陶常冬是盧惠找來的,她作為大律師足以輕鬆找到失蹤多年的陶常冬。
見我不說話了,蘇恬側頭看了我一眼:「我不過提示了下………」
我挑眉,說:「我真是驚訝於你的坦率…………你為什麼非要針對我這樣一個你瞧不上的人呢?搞得我總以為自己很重要。」
蘇恬臉上忽然生出一絲狠厲,將她剛才翻白眼時的那點接地氣的蠢萌滌盪殆盡,像是無端地丑了幾分,說:「因為你礙眼,你這樣一個髒東西,總是礙著我的眼!」
此刻,我真的想揍她,但我還是忍住了,壓低聲音說:「你這樣的人就適合找個沒人的地方套個麻袋打!陶常冬怎麼和你說的?他找我什麼事?」
蘇恬笑了,說:「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我也奇怪,他見你能圖什麼?你都窮的就差要飯了,難道是把你賣了換錢?」當時我並不知道她還有烏鴉嘴的功能。
我想陶常冬也不會跟她說實情,就沉默了,握著手機思量是不是要聯繫下章百寬,然而我終究還是沒有,我不想這個人牽連到他。我當時還是太天真了,雖然我在那個人眼睛裡沒看到任何血緣的情分,甚至沒看出一點人性,但我還是沒想到他會傷害我,我能想到的只不過是他要跟我提條件,訛詐點錢。
蘇恬見我沉默了,有點得意,半晌又說:「我本來只是不想跟你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攆走你也就算
了。可你,竟然妄想搶走章百寬!」
「搶走?他原本是你的嗎?你是他媽?他媽不是盧惠嗎?」我嘲諷她說。
「住嘴!」蘇恬鄙夷地掃了我一眼,「我跟章百寬小時候就是同桌,青梅竹馬!」
「同桌很稀奇嗎?我還換過三五個同桌呢,都想娶我可擔待不起。咱們都是成年人了,看開點,我跟你百寬哥都要結婚了,你就安心準備份子錢吧…….……」氣人這種事,我其實有天賦,而且我此刻壓力太大,氣人還能解壓。
蘇恬顯然被我說到了痛點,爆發了,大喊:「住嘴!你哪來的臉跟章百寬結婚?你一個臭流氓和殘廢生的女兒,你爸你媽都嫌棄你,你配得上章百寬嗎?那天你看清楚了嗎?那個你生物學上的父親,看到你的時候,也挺嫌棄的,他估計在想怎麼就能有個你…………」
她越說自己越惱怒,神情扭曲,彷彿是別人在用最惡毒的話說她一樣。
我握緊了拳頭,想一拳打在她微整形過的鼻子上,然而我沒有,而是轉頭故意對她笑了,說:「那又怎麼樣呢?我小姨是章百寬救命恩人,他沒跟你說吧?所以他要以身相許報答我們家,這輩子非我不娶,哎,這就沒辦法了。」
蘇恬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咬著牙望著我說:「你們可真無恥!我姨媽說的沒錯,你們這些一文不值的人,總是耍低賤的手段去爭搶你們不配擁有的東西!」
她姨媽,傳說中的李總,反派的後台。
此時,蘇恬忽然轉頭看向車窗外,確認了片刻,露出了點笑容,心情暢快地大聲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