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林棟哲急著買房,一是剛需,他和庄筱婷確實需要一處在「中間點」的房子,二是,他很快要被提升為重點客戶經理,正在事業上升的關鍵期,實在不想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看房買房,所以他看房三周,就在余濤的推薦下買了房。
林棟哲忘了,庄筱婷正在適應新工作,情緒極度焦躁不安,一點就炸,所以,在他第三次說「筱婷,你拼錯了」之後,他被木板條打了。
庄圖南覬覦這套房,林棟哲和庄筱婷商量了一下,痛快讓房,原價轉給了庄圖南。
兩人跑了幾次南浦大橋,想在附近的居民區內租房,但他們很快發現,一是租房房源少,二是大橋兩邊的房價都已經小漲起來了,房租也不便宜,庄筱婷很捨不得。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林棟哲一拍大腿,「筱婷,我們周末開房吧。」
庄筱婷心中一動,住旅館一天確實比租房一周更經濟。
林棟哲賊兮兮地笑,「都說現在大學生開放,我上大學時沒開過房,現在正好補上。」
林棟哲意氣風發,「咱們以後見面把結婚證帶上,合法開房,開遍上海灘的房。」
浦江小區的一居室發生著種種細微的、不為人所注意的變化。
窗欞上有了淺淺的、不規則的線槽,即靈動又增加了層次感。
櫥櫃櫃門開關由把手變成按壓式了。
牆壁顏色變了,由原來的純白色變成了非常非常淺的灰色——庄圖南輕微色弱,如果不是注意到了塗料顆粒的變化,他都沒看出顏色的改變。
卧室是原木百葉窗,客廳窗帘是比牆壁顏色梢深一點的淺灰色,視覺上顯得房間更大
……
庄圖南開始想佯裝不知,但當他看到客廳多了一盞金屬落地燈後,他沒法當不知道了。
庄圖南尷尬地向李佳表示,他該付錢。
李佳也很囧,「都是我自己動手改著玩的,除了落地燈,其他基本沒花錢……,我剛收到一筆私活的錢,正想花錢……」
李佳想了一會兒,「就像大學選修課做模型一樣,我玩得特別高興,這樣好不好,我要錢不夠了,我找你一起拼材料費?」
庄圖南道,「好,一起玩兒。」
庄圖南不想和李佳算錢,,金錢的意味太多,意味著責任和付出,也意味權利和接受,他不想一分一厘地按發票算賬,他直接買了一套辦公桌椅。
實木桌很普通,但足夠大,適合攤圖紙。
電腦椅是專門設計給常年久坐的職業人群的,曲線設計對腰背的支撐特別好,價格不菲。
過了兩周,客廳多了一套四人的餐桌餐椅,餐桌的材質、顏色、木紋和卧室的辦公遙相呼應。庄圖南看了一會兒,發現木紋是在原色實木上手繪圖案後再上了一層清漆畫出來的,才能和辦公桌桌面木紋一致,庄圖南在餐桌上貼了一張便條,用了一句周星馳片中的搞笑台詞,「I 服了 you!」
庄圖南認輸,收到了一盒李佳手工做的芝麻糖。
兩人一如既往地相處,除了不再在同事前刻意隱瞞外,工作和生活都一切如常,但因為一套房子,都鬆弛了很多,兩人不再迥異分明的AA了,庄圖南也不用非在暴雨天去渡口接李佳了。
李佳如果去浦東工地,會時不時在這套房子里住一晚,做飯、畫圖、發獃,她買了一張很大的圓藤椅,平時整個人可以蜷裡面看書,需要時,把藤椅上的軟墊往木地板上一鋪就可以睡覺。
庄圖南偶爾也會來這套房子,次數不多,時間不長,而且他利用職位之便,刻意錯開了他和李佳到浦東的時間。
自從上次在這套房子里幾近擦槍走火後,兩人都不敢再和對方長時間獨處一室了,心照不宣地錯開了時間。
兩人都是成熟理性的人,又是同門兼同事,不敢行差踏錯。
潘多拉的盒子掀開了一個角,慾望蠢蠢欲動,兩人甚至都不太敢在庄圖南辦公室里獨處了,下班後要麼兩人同時待在大辦公室,要麼在校園裡晃悠喂蚊子,但庄圖南甘之如飴。
旅館位置很好,推窗就能看到黃浦江江景和南浦大橋,甚至能眺望到遠處施工中的東方明珠塔。
黃浦江川流不息,江面百舸爭流,南浦大橋轉盤引橋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匯成一道道漩渦,閃爍的車燈在暮色中絢麗奪目,林棟哲伏在窗邊,「筱婷,來和我一起看夜景。」
庄筱婷正低頭努力換床單被套,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林棟哲努力把自己固定在窗前眺望遠方,避免幹家務,可他裝了一會兒實在裝不下去了,轉身幫庄筱婷換被套,「筱婷,旅館換過乾淨被套了。」
林棟哲套被套,庄筱婷得以脫身,她開始換枕套。
庄筱婷一言不發,林棟哲繼續徒勞無功地遊說,「我知道你打小愛乾淨,可也沒必要帶著床單被套,甚至連保溫杯來住宿吧?!你背這麼多東西,累不累啊?」
庄筱婷道,「我說訂標準間,你非要訂大床房,你覺得其他人會在這張**做什麼?」
林棟哲欲言又止,心道,做我們待會兒要做的事兒唄。
林棟哲無奈道,「可旅館已經換過床單被套了,這是正規旅館……」
庄筱婷咬著嘴唇道,「我……我上次回去身上癢了半天,全身都癢。」
林棟哲道,「我咋沒事,你打小就這麼彆扭。」
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呻吟,而且呻吟聲似乎還不止兩人,兩人套被套枕套的手同時停了下來。
兩人異口同聲道,「你帶結婚證了吧?」
林棟哲道,「靠,這家旅館不正經,咱倆要是被派出所一把端了,**要被拘幾天啊?」
庄筱婷把枕頭放下,頹然坐在床沿。
林棟哲趕緊坐在她身邊,摟住她的肩膀,正要開口安慰庄筱婷時,隔壁又是一陣浪**叫聲,林棟哲道,「我下樓讓前台換間房。」
庄筱婷低聲道,「我不想換了,換房還要拆床單被套,我…….我今天坐了很久車,我很累了。」
林棟哲一迭聲道,「我拆我拆,拆完就去前台。」
庄筱婷聲音越來越低,「我只想周末和你安安靜靜在一起,喝杯茶看本書、做飯、聊天、休息……,你辛辛苦苦買了房,我……我不該抱怨的,我再也不想周末住旅館了。」
林棟哲心有戚戚,「我工作一周也很累啊,我也不想周末換床單被套,你剛才還逼我擦了浴室。」
隔壁聲音越來越放肆,林棟哲當機立斷,「我去退房,咱們要被抓了,我沒事,你在單位可沒法混了。」
林棟哲「蹭」地起身,「我去退房,你拆床單被套,咱們去找哥,把那套房子再買回來。」
周六下午,辦公室人心浮動,李佳說她要去爺爺奶奶家吃飯,提早溜了,大概2個小時後,她給庄圖南BB機留言,說她晚上住爺爺奶奶家,就不見庄圖南了。
庄圖南收到電話後,直奔浦東——庄筱婷剛打了個電話給他,說她明天一早從川沙到陸家嘴看房子,他想索性晚上就住浦江小區,明早在浦江小區等妹妹,順便還可以把房間收拾一下,妹妹要是餓了累了,還可以來休息一會兒。
庄圖南進了小區,還沒走到樓下,遠遠看到卧室房間的燈亮著,窗台上趴著一人,似乎正在抽煙。
房子在六樓,庄圖南退後幾米,在另一棟樓的陰影處向上眺望了很久,他看清楚了,是李佳,李佳趴在窗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周四傍晚,雷陣雨,李佳從工地回到浦江小區,進屋後先是整個人癱到在藤椅上,休息了一會兒後進廚房燒水。
李佳燒水時,無意間低頭一看,垃圾筒塑料袋裡空無一物。
李佳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她倚在窗前無意識地向外看雨,繼續等水燒開,但沒等水開,她突然間想起了哪裡不對,立即驚出了一身冷汗,「啪」地關了火,衝下樓去打電話。
浦東新區通信基礎設施走在上海市前列,小區里好幾部電話,李佳很快找到一部公用電話,給庄圖南的BB機留言。
李佳緊盯著電話,大約10分鐘後,還沒有等到回復。
已經有其他人在她身後排隊等候用電話,李佳心一橫,飛奔出小區,攔了一輛計程車。
在她身後,電話響了。
下班高峰,隧道很堵,李佳趕到庄圖南樓下時,雨已經停了,天已經完全黑了。
庄圖南下樓來見李佳,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和,「我按你留的號碼打過去,你沒接,我又call了你兩次……」
李佳倉惶解釋,「我在的士上,沒法回電話……,我過來是來向你解釋的,那些煙頭是我抽的,我……沒有帶其他……男的進家。」
庄圖南猝不及防間聽到「家」這個字眼,心中怒火去了大半。
李佳道,「庄圖南,你相信我,我昨天半夜裡做噩夢,我就抽了幾支。」
庄圖南沒好氣道,「幾支?你抽了半包。」
李佳先是茫然,「你怎麼知道?」,再是一陣驚喜,她小心翼翼道,「你相信是我抽的?」
庄圖南心道,卧室窗框上都是煙灰,誰**會站窗邊抽半包煙啊!再說,卧室地上也有煙灰,只有你一人的腳印。
李佳怯生生地看著庄圖南,庄圖南想起他看到李佳酗煙時的震驚和憤怒,心中還是有氣,板著臉不做聲。
李佳緊盯著庄圖南,庄圖南無奈道,「我信。」
李佳執拗,「你不信,你會像以前那樣記在心裡,找到機會再和我翻舊賬。」
庄圖南道,「我以前沒見過你抽煙。」
李佳低聲道,「我做了個噩夢,我睡不著。」
庄圖南想到李佳第一時間趕來解釋,到底心軟,伸出手摸了摸李佳的臉,「好,我信。」
李佳輕輕側頭,把庄圖南的手夾在臉和肩膀間,無比依戀地蹭了蹭。
庄圖南潰不成軍,「我真得相信你,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的人品我還是知道的。」
李佳抓住庄圖南的手,輕輕吻了一下。
愛和眷戀是藏不住的,眼睛會說出來,庄圖南心中軟得一塌糊塗,輕輕摟住李佳的肩膀,「還沒吃飯吧?」
店裡人很多,食物香味很濃,李佳猶不放心,小心翼翼道,「我看到垃圾筒里煙頭都不見了,我立即來找你,我必須要解釋,我要看到你房間里有……有、有胸罩,我也會懷疑。」
庄圖南道,「李佳,我上周六就發現你酗煙了,不是今天才發現的。」
庄圖南簡簡單單一句話,李佳的心情突然就踏實了,「庄圖南,我壓力很大的時候會抽一兩支,不過我沒癮,你要不喜歡,我戒。」
庄圖南道,「無所謂,會議室工地上大家都抽,你二手煙抽得也不少,我趕圖時也抽一兩支,偶爾一兩支沒事。」
老闆端了一碗牛肉麵過來,湯很燙,李佳不著急下筷,她斟字酌句道,「我抽煙,是因為這幾天心情太差。」
庄圖南示意李佳吃面,李佳吃了幾口後實在吃不下,庄圖南接過筷子,吃碗中剩下的面。
李佳心中躊躇再三,在緘口不言和坦誠相告之間猶豫。
李佳深知庄圖南城府不淺且「記仇」,她如果不解釋清楚的話,這件事情肯定會影響兩人的感情,她心一橫,「阿文回上海時,戶口是落在我爺爺奶奶家的,我買房時,本來想把阿文的戶口簽到我房子里的,我爺爺說,他的房子可能會動遷,阿文的戶口沒準有用。」
庄圖南道,「大動遷?」
萬事開頭難,既然開了口,李佳繼續說了下去,「對,現在動遷政策下來了,按房子里的戶口給面積,阿文有份,但他們不想給阿文。」
庄圖南繼續吃面,不作聲。
李佳道,「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庄圖南搖搖頭,放下筷子直視李佳,「你說,我聽。」
李佳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當年阿文落戶時,我寫了保證書說不搶房產,如果現在按面積補償,我絕對不搶,但現在按戶口……」
糾結已久的心事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並沒有李佳以前以為的難以啟齒。
李佳道,「星期六晚上,我爺爺奶奶讓阿文放棄面積,我心情不好,不想被你看出來,去浦江住了一晚。昨晚,我叔叔打電話給我,我們在電話里吵了一架,我晚上做了噩夢,夢見了阿文戶口落戶時的事情。」
李佳低聲道,「房子是我爺爺的公租房,戶主是我爺爺,落戶時我叔嬸為了房子,和我爸媽起了糾紛,我爺爺奶奶幫我叔嬸,我爸回農場後,有半年都不怎麼說話,不肯出門見朋友,他說他沒家了……」
李佳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庄圖南立即起身付了錢,摟住李佳的肩膀把她帶出店外。
路邊綠化帶里,李佳嚎啕大哭,多年前接到母親家信、看到父親情緒抑鬱時的焦慮和惶恐隨著淚水滾滾而下,肆意奔流。
哭了好一會兒,李佳竭力平靜了下來。
李佳斷斷續續地說,「我叔嬸拿了我當年寫的保證書,逼阿文放棄他那份面積,他們拿阿文的面積,我抽了半包煙……,我決定和他們爭……,這是阿文應得的,我不能讓他們傷害我爸爸之後,再傷害阿文。」
庄圖南道,「怎麼爭?」
李佳道,「找動遷辦,必要時找律師。」
庄圖南道,「好,去爭。」
李佳愕然,淚眼朦朧地看著庄圖南。
庄圖南道,「碎銀幾兩,能解世間慌張。我能上同濟,是我媽爭來的,我爸媽、尤其我媽現在過得好,是我妹一點點爭來的,既然政策規定按戶口補償面積,就按政策走。」
李佳一陣**,從背包里摸出一包紙巾擦眼淚。
好一會兒,李佳瓮聲瓮氣道,「我做噩夢,夢到了以前……的事兒,我還夢到,我去爭面積,你說我『慾望太多』,和我分手了,我就嚇醒了。」
庄圖南輕輕撫了撫了李佳的背,「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