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氣雖不是很熱,但陰晴不定,變幻莫測,說不上什麼時候頭頂烈日艷陽高照,什麼時候就風起雲湧狂風暴雨。
汽車在坑坑窪窪的山道上費勁地向前行駛,坐在車裡的常勝同樣費勁地把目光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完了,一腦袋扎進山裡來了。想到這他把目光收回到車裡,透過反光鏡使勁地盯著所長大劉。
大劉的眼睛從車開進山路的時候就閉上了,一閉就是一個多鐘頭,根本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常勝心裡徹底鬱悶了,他甚至有點後悔接受所長大劉的建議來到這個叫狼窩鋪的地方駐站,你瞧瞧這倒霉名字。「看這環境用不了一個月,我不成烈士貼在光榮榜上,也得成一級英模讓同志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來瞻仰。」想到這些常勝不由得摸了摸警服口袋。還好,自己喜歡的物件靜靜地躺在裡面,只是摸著有點兒涼。那是只名牌複音口琴,常勝的業餘愛好。想當初他就是吹著這個口琴讓周穎心曠神怡義無反顧地嫁給他的。
鐵路公安許多年來始終有一個區別於其他警種的職業,那就是駐站民警。因為鐵路特殊的線路環境和地理位置,要在許多地方設立些貨物列車的停靠站,一般都是三、四等的小站。有車站就得有民警去駐守巡視,就得代表公安機關行使法律權利,維護車站和貨物列車的安全。可是一個偏遠的小站,無論從什麼角度上講都不適合配置一個滿員的派出所,也沒有這麼多的警力可派。再說地方上還有鄉、鎮一級的公安派出所呢。所以就由分管這條線路的車站派出所指派民警去進駐車站開展工作。有的駐站點自然環境和治安環境相對好些,停靠的貨物列車、通過的旅客列車也不是很頻繁,有的地方則是地處偏僻,貨盜案件頻發,誰去駐站誰都頭疼的地方。
狼窩鋪站駐站點就是後者。
它是平海北站派出所管界內最遠的一個駐站點,把常勝派到這裡來駐站,真有點充軍發配的意思。
汽車在扭了個九十度角以後開上了簡陋的站台。站台上,民警老孫正帶著車站站長迎接他們呢。
所長大劉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他走下車熱情地和站長與老孫握著手,同時把常勝叫過來進行介紹。站長是個四十齣頭,有些謝頂的中年人,臉上表情很豐富,與常勝握手時也很有力量,一看就是個在基層混了多年的小幹部。老孫跟常勝以前就認識,兩人掏出煙來互相禮讓著。大劉拍著站長的肩膀走到邊上寒暄去了,趁這個工夫常勝拽了拽老孫的衣襟:「老孫,跟兄弟交個實底兒,這倒霉地方到底怎麼樣?」
老孫看一眼正和站長老賈說話的大劉:「大劉沒跟你介紹這裡的情況呀。」
「他只是簡單的說了說,反正是強調了治安環境複雜,周邊的村莊都有重點人,尤其是這個狼窩鋪村,據說貨盜還很厲害。」常勝說的貨盜就是盜竊鐵路運輸的貨物,鐵路公安對此都簡稱叫「貨盜」。
老孫為難地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他是把事情說簡單了呀,兄弟。咱這個駐站點屬於麻將牌里的十三不靠,地方的鄉、鎮政府,鄉派出所八竿子打不著,是離哪都遠。這先不說,就說周圍的這三個村吧,村民不多可分布得散。有個小學校在學的孩子也不少,可是搞路外宣傳就看不見人了。沿線的哪個村都有幾個鐵道游擊隊。尤其這個狼窩鋪,現在還在外漂著幾個咱們要抓的貨盜嫌疑人呢。村裡的村民看著和善,跟你點頭客氣,可真有了事,你就知道是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沒人能幫你啊。」
常勝問道:「車站這方面怎麼樣,不能咱自己跟這幫人斗,他們也不說幫忙搭把手?」
老孫搖搖頭:「這麼小的車站,值班的人員加起來也就十來人還得兼顧各個工種,誰有工夫管你啊。再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下班回城裡了,哪像咱們一住十天半個月才換次班,真有事情還得靠自己。」
老孫這一番話倒讓常勝起了好奇心,他又遞過去一支煙:「你說說,要真有了事,我怎麼辦呀?」
「千萬得保證安全,抓緊向所里彙報呀,出警的時候最好別一個人去,太危險。還有就是別讓人家半夜砸你玻璃,給你來一通磚頭子,自己的安全比嘛都重要。」
「還真有這事,你讓人砸過?」常勝有些懷疑禁不住追問道,「怎麼以前沒聽你跟所里反映過呢。這裡的人還敢打警察啊?」
老孫嘆了口氣:「不提這事了。你剛來先熟悉熟悉周邊環境,我就不陪你了,正好所里有車,我跟他們回市裡。」說完老孫回頭望望房子旁邊一片綠油油的菜地,「我算是熬出來了……這些菜留著你吃吧,能省不少錢呢。」
「你話還沒說完呢。」常勝拉住老孫的手,「咱這駐站點就一個人,出警的時候不自己去能怎麼辦呢?」
老孫偷偷瞧一眼跟所長大劉說話的站長,擺出副推心置腹的架勢小聲道:「兄弟,實在不行就叫上幾個值夜班的職工跟你一塊去,這不丟人。千萬別逞能,黑燈瞎火的傷著自己不值……」
剛到地方沒有十分鐘老孫就給常勝上了生動的一課。常勝也從老孫疲憊的眼神里的確讀出了許多辛苦和無奈,他不想再去刺激老孫了,因為自己可能馬上就要面臨這樣的窘迫,面臨著孤立無援的困境。現在轉身回市裡去?想到這他立即推翻了這個念頭。這樣不是自己的風格,可目前的環境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呢。
汽車載著大劉和老孫在站台上拐了個九十度角消失在常勝的視線里。此刻他腦子裡還在回蕩著所長大劉臨上車時說的話,我可不指望你能出什麼成績,看好這個家,只要不出大案子,我保准兌現答應你的事。
駐站點的小屋裡。常勝收拾好帶來的東西,隨手翻閱著老孫留給自己的內保台賬。這是駐站民警必須要做的工作,每個駐站點的內保台賬上都會詳細地記載著車站的管轄線路長度、沿線狀況、車站面積、鐵路道岔和各項設施設備。同時還有車站周邊村莊的坐落位置、人口數量和村裡的各級組織情況。可別小看了這些東西,往往能給初學者提供第一手資料。
常勝將台賬翻到狼窩鋪村。賬面上記載著村裡的人員數量,緊跟著就是大騾子大馬的牲口數量。常勝咧嘴笑了,這個老孫呀,做台賬怎麼把人和牲口排一塊了。他繼續翻看著村委會的介紹。村支書叫王喜柱,名字倒是挺順溜的,五十多歲,倒也屬於年富力強的序列。村裡幾乎沒什麼外來人口,本來嗎,這地方的外來人口除了車站職工,就是自己這個警察了。村莊不小,有百十戶人家,還有一個在鄉里注了冊的小學。
當把內保台賬翻到停留列車的貨場時,上面的記錄密密麻麻,製作的圖表也很粗糙。他決定去現場看看,既然早晚要去,那就趁著天還沒黑遛遛食兒。想到這常勝拿起帽子扣在腦袋上,出門順著鐵路溜達過去。
快走到貨場上停留列車的時候,常勝看見五六個人穿著烏塗塗有些發舊的鐵路路服,肩上扛著印著化肥字樣的尼龍袋子朝他迎面走來。
這幾個人顯然也看見了走過來的警察,稍微停頓了一下,仍舊扛著東西向前走,快到對面了都沒有理睬他。「自己剛來駐站,人家還不認識我。」想到這常勝沖前面打頭的揮了揮手說:「幾位,忙著呢。」打頭的人沒有這個思想準備,聽見他打招呼嘴裡嚅動了一下,沒出聲,只是朝他點了下頭匆匆地擦肩而過。
「這的人都什麼毛病,朝面連個客氣話也不會說。」常勝邊想著邊走到貨車前面轉悠著。走到列車中部的時候,一節虛掩的車廂門引起他的注意。湊過去一看,鉛封被鉸斷了,車廂門口有明顯蹬踏的痕迹,再往車廂裡面看,貨物被翻散落一地。這是有人偷東西呀!他腦子夠使喚,馬上反映到剛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幾個人。操,幾個蟊賊膽真不小啊!大白天的就敢來偷,最可氣的是見了警察還不落荒而逃,竟然非常鎮靜地扛著偷來的東西和我點頭,尤其是自己剛來的第一天,這簡直就是蔑視。
常勝的脾氣上來了,老孫剛囑咐的話立刻變成了耳旁風。他轉身順著來路追了下去。行跑到站台上,迎面正碰上謝頂站長老賈騎著自行車朝他過來。他伸手抓住站長的自行車把,嘴裡說著:「站長,把你車借我用用。」手裡已經開始往下推站長了。
「你幹嘛去呀?我正滿處找你呢,你今天剛來我準備給你接風洗塵,歡迎你來到咱狼窩鋪車站……」
「先別歡迎了,咱家東西讓人偷了。」說完話常勝拽過自行車蹁腿上去就往前蹬。身後留下老賈的喊聲:我說兄弟,你可小心著點呀!
此時的常勝與其說是職責所在,還不如說是被幾個小偷欺騙後的憤怒。自行車在他腳底下蹬得稀里嘩啦山響,奔著小偷出去的路線追了下去。剛追過一個山坡就看見幾個小子扛著袋子正一溜小跑呢,他運足了氣朝前面大喊一聲:「都給我站住,我是警察!」
沒想到幾個人絲毫沒有懼怕的意思,依舊邁著小碎步朝前跑著,倒是有一個人回頭看了看他,然後跟沒事人一樣繼續趕路。常勝真是憋不住了,剛來時在汽車上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懊悔立即推翻,只剩下動手抓人這個念頭了。
平心說,常勝不是個粗魯的漢子,他也懂得逢強智取遇弱活擒的道理,沒傻到自己一個人去追捕一幫人的地步,但是他這麼做也有自己的道理。您想想看,來狼窩鋪第一天就遭遇上這樣的事,如果不先把威風樹立起來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真要是第一炮打悶了,那他常勝還不就真成一塊棉花地了,誰都能捏,誰都能隨便往這塊地里摘取果實。所以他得借這個機會打出名來,順便著給自己做做廣告。常勝從小練武手腳利索,根本就沒把這幾個小賊放在眼裡。
再說了,從他們扛包小跑兒的身量上看,充其量也就是一股賊勁。
警告無效,咱就來真的。
常勝猛力蹬著自行車朝離自己最近的人撞了過去,在即將撞到那人的後背時,他雙手雙腳共同朝下使力,身子「騰」地飛離車身,這個只有在雜技團演出時才能見著的動作讓幾個小賊睜圓了眼睛。沒容他們眨眼,自行車已經撞上自己同伴的後背,這小子「哎喲」一聲,擺出一個前仰的造型,跟肩上的袋子一起摔到路邊的溝里。
落地的常勝趔趄兩步沒等站穩奔前就追,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子慌得扔下肩上的袋子撒腿就跑,剛跑兩步讓常勝一把抓住衣服後襟,順勢朝前猛推,這小
子嘰里咕嚕地也掉溝里去了。幾秒鐘的工夫撞趴下一個,推溝里一個,可把前面幾個嚇壞了,忙扔下肩上的袋子四散奔逃,轉眼就跑了個精光。
常勝從溝里把那小子提拎出來,回頭再看後面,只剩下四仰八叉的自行車和化肥袋子,人早跑沒影了。他看著穿鐵路制服的小偷運了口氣:「你,你小子先告訴我,這路服是從哪弄來的?」
穿路服的小子顯然還沒從剛才摔的跟頭裡清醒過來,邊晃蕩著胳膊邊說:「至於的嗎?我不就搬了袋化肥嗎,你怎麼往溝里踹我……」
這話差點沒把常勝氣樂了,他用力往上提了下這小子的後襟:「你這是搬嗎?你他媽這是偷!說,鐵路制服怎麼來的?」
「我在車站上撿的。」
「嚯,有這樣的好事,滿地扔衣服讓你撿,誰這麼富裕呀?」說完常勝手裡入扣加了把勁,勒得這小子直咳嗽,「說,你叫嘛名字?你們是哪的人?剛跑走的那幾個人是誰?」
這小子邊咳嗽邊用手指著自己的嗓子,意思是說你勒得太狠了,我說不出話來。常勝鬆鬆手說:「別跟我裝可憐,回答我問題。」
「我,我叫趙廣田,就是狼窩鋪村的……你勒得我……」
常勝索性把手鬆開,指著散落在地上的化肥說:「趙廣田,你也別閑著,先給我把你們偷的東西聚成堆。邊幹活邊說。快點!」
趙廣田從地上爬起來,在常勝的監視下收攏著化肥,嘴裡不停地叨咕著:「政府,我這是頭一次來拿東西,跟他們幾個人都不認識,您就當個屁把我放了得了,我對天發誓說的都是真話…..」
常勝哼了一聲:「就沖你說的這個話,你小子也不是什麼好油。你以前受過公安機關打擊處理吧,你瞧你一口一個政府喊得這個脆生勁,肯定進去過呀。」說完整了整腰帶,「頭一次拿東西。你管到鐵路上偷東西叫拿,可見你是常來常往都偷成習慣了。我還放了你?我不收拾你就不錯了。」
趙廣田的嘴差點沒咧後腦勺上去,滿臉的痛苦:「政府,您冤枉我呀……」「別廢話,抓緊干,把那自行車給我弄出來,那是找人借的。」常勝知道小偷的行規,那就是如果被逮著了,保准紅口白牙說自己是第一次偷,順便著詛咒發誓不認識任何同夥,堅持獨立行竊保護組織的信念。因為這樣,外面的同夥才有可能照顧你的家小,同時採取各種方式積極組織營救。所以,常勝根本沒打算再細問,他還沉浸在剛才惡虎撲群羊的瀟洒里不能自拔呢。
化肥都歸置成一垛,規規矩矩地碼放在道邊。常勝正琢磨著如何把這些東西搬回車站,遠處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他抬眼望去,山路上開來一輛八成新的豐田小卡車。
想吃冰下雹子,運輸工具來了。
常勝警告趙廣田不許動,雙手叉腰站在路中央,這絕不是擺造型顯威風,而是為了讓開車的司機看見他。小卡車越來越近了,司機的輪廓也清晰了,原來是個女司機。常勝再仔細看看車上,兩邊車幫上探出一溜小腦袋,沖著他指指點點。這輛車是幹什麼的,怎麼裝的都是小孩子?
女司機顯然看見站在路中央的常勝,很耐心地又按了兩下喇叭,這反倒給常勝提了醒,他索性叉開兩腿挺挺腰板,伸手向前,沖汽車擺了個停車的手勢。
汽車停了。女司機拉開車門的瞬間讓常勝感到很是養眼,寬大的白色T恤衫配了條淺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旅遊鞋,T恤衫下擺處鬆鬆地打了個結之後渾身上下就顯得那麼與眾不同。他使勁眨眨眼,心想,怪了,這倒霉地方還能出現造型如此時尚的女人。還沒容他回過神來,女司機先說話了:「警察先生,想讓我認識你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吧?」
常勝樂了:「我沒想到司機是個女同志,我叫常勝,狼窩鋪車站的駐站民警,您怎麼稱呼?」
女司機甩了甩齊肩的頭髮:「王冬雨,狼窩鋪小學教導主任。」
「沒想到您還是個領導,這更好辦了。」常勝回身指了指趙廣田和化肥袋子,「這麼多東西我弄不回去,想借你的車拉個腳幫我送到前面的車站。」
王冬雨看一眼堆著的化肥袋,又瞥瞥蹲在地上的趙廣田,點點頭說:「沒問題,警民互助嘛。你給多少錢?」
常勝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說:「你怎麼,怎麼還要錢呢……沒看見警察辦案嗎?」
王冬雨甩了下頭髮:「一看你就是新來的。以前你們這裡的警察老孫雇我的車拉東西,都給報酬。」
常勝暗地裡運了口氣,心裡說今天出門也沒看看皇曆,遇上的不是小偷就是劫道的。他摸摸口袋,新換的警服上下四個口袋竟然一分錢沒有。看了眼蹲在地上的趙廣田,用腿踢了一下說:「哎,你有錢嗎?」
趙廣田聽見這話差點沒哭出來,他仰頭看著常勝說:「政府,我們出門誰身上還帶著錢呀……」可也是呀,賊出來偷東西是掙錢,誰還能帶著錢呢。
常勝朝王冬雨攤開兩手說:「你看見了吧,我和這小子都沒錢。不如這樣,你先幫我把東西送回前面的車站。到了車站我再給你錢。」
王冬雨緊跟著接上一句:「你給多少?」把常勝氣得咧嘴直吸涼氣,但還不能發作,只好朝對方說:「二十塊,行了吧。」
王冬雨搖了搖頭:「湊合吧,二十就二十。可你也得幫我一個忙。能行,我就幫你送東西。不行,各走各的路。」看見常勝無奈地點頭她繼續說,「幫你送完東西,你得和我一塊把這些學生挨個送回家。」
常勝沖趙廣田比畫著讓他先上車。王冬雨對車上的孩子說道:「同學們,我們要有禮貌,看見警察叔叔該說什麼呀?」孩子們齊聲沖著常勝和趙廣田喊道:「警察叔叔們好…….」常勝連忙搖著手,「錯了!別警察叔叔們,沒他什麼事。你們問我一個叔叔好就行。」
汽車順著常勝追出來的小道晃晃悠悠地開進了狼窩鋪車站。站長老賈正在站台上等著常勝回來呢。常勝先跳下車沖老賈喊道:「站長,你找個手推車讓這小子把化肥推回去。你的自行車在汽車上呢。」說完捅了下趙廣田,「該你幹活了,給我挨個把化肥袋子搬下來運回去。」
說完這些話常勝扭過頭,看見王冬雨正盯著自己,他連忙又喊住老賈說道:「站長,你等會……」然後把老賈拽到一邊悄聲的嘀咕。
看著趙廣田把化肥原封不動地放回到車廂里,常勝用手點著他說:「你這是盜竊少量公私財物,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法》,得對你進行處罰……但是,我本著懲罰與教育相結合以教育為主的目的,對你進行法制教育。」趙廣田的腦袋像小雞哚米似的不停地點著,可眼睛卻不住地瞟著站台上的王冬雨。「你那雙小眼兒瞎踅摸嘛。」常勝大聲地呵斥著。趙廣田連忙把眼神收回來盯著面前的常勝。
常勝挺了挺胸清清嗓子說:「你回去告訴跟你一起兒的那幾塊料。我姓常,叫常勝,狼窩鋪站駐站民警。車站這一片所有的貨場、線路、倉庫從今天起都歸我管。讓他們以後離車站遠點。聽見了嗎?」
「聽見了,政府。」趙廣田連忙點頭答應著,可眼睛還在瞟著王冬雨。
這個舉動讓常勝很惱火,他伸手捅了趙廣田一下:「你總看她幹嗎?她是你乾媽呀?你出來偷東西還帶家長是嗎?」
「不是,不是。」趙廣田搖著手解釋著,「她是,她是三叔的閨女…….」「三叔是誰?」
「三叔是村、村委會主任,書記·……王喜柱。」
常勝聽明白了,原來這個時尚的教導主任是村委會主任王喜柱的女兒。怪不得這小子總拿眼睛瞟她呢。想到這常勝朝趙廣田揮揮手:「行了。對你的法制教育就進行到這。你現在就回家去吧,跑著走,把我跟你講的話告訴你那些狐朋狗友們。知道嗎?」
趙廣田點著頭一溜兒小跑地奔出了站台。站台上的王冬雨正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站長老賈搭訕著,看見常勝轉身過來她指著汽車說:「幫你送完東西了,你也該幫我送送孩子們了。走吧。」常勝只好朝老賈擺擺手:「站長,你瞧我第一天來就這麼熱鬧。你的接風飯等我回來再吃吧。」
站長一個勁兒地點頭,意思好像是表示理解,又好像是很高興常勝去送王冬雨似的。
山裡的天氣變化快,太陽落下去的時候在車裡的常勝竟然覺得有點涼意。他轉頭看看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的王冬雨咳嗽了一聲,王冬雨轉頭看看他說:
「山路不好走,你別一驚一乍的。」
常勝挪動了下身子說:「開了半天一個劫道的都沒遇上呀,要說這地方治安環境不錯。你拉著我跑這一趟幹嘛呢?」
王冬雨嘿嘿一笑:「看過《三國演義》嗎?草船借箭這一章讀過吧?」「哦,你拿自己當諸葛亮了,合著我是魯肅。」
「美的你。你是船上的稻草人!」
「哦,你拿自己當諸葛亮了,合著我是魯肅。」
「美的你。你是船上的稻草人!」
這句話把常勝說愣了。還沒等他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王冬雨已經靠邊停車了。她打開車門撂下句說「在這等著」,跑到車後從上面伸手抱下來個孩子,然後朝著路邊亮燈的房子走過去。說來也怪,王冬雨到了房門前裡面立即鑽出來兩個男女,老遠看上去他們像是兩口子,這倆人像看見聖賢似的沖王冬雨點頭哈腰。王冬雨不知和對方說了幾句什麼,猛地回頭朝車裡的常勝喊道:「常警官,你是跟著我來的吧?」
常勝心裡話說,我可不是跟著你來的嗎,你還訛我二十塊錢呢。「是。我是跟著你來的!」他沒好氣地探出腦袋沖王冬雨喊著。
王冬雨朝他挑起大拇指,回過頭去又和這對男女說了幾句話,這兩口子不停地點著頭似乎是聽明白了。然後王冬雨才跑回到車裡,打著火開動汽車,繼續沿著山路跑下去。一路上每將孩子送到家門口,她就照方抓藥般地問常勝。好幾遍下來把常勝問得怒火直往腦門上撞,幾次想發作,都被王冬雨指著後面的孩子說:「警察叔叔,注意點形象啊。」常勝只好把氣咽回到肚子里。
最後一個孩子送完了。沒等常勝開口,王冬雨先從口袋裡掏出盒煙捲遞過去:「抽吧,我請客,這是我拿我爸的。」
「我不抽。抽完怕給不起你錢!」常勝氣哼哼地看著王冬雨,「我說王主任,你拉著我送孩子我沒意見。可是你到人家門口就弄這麼一出,還「業餘木匠—就這一鋸(句)',你是不是拿我當槍使啊?」
王冬雨笑嘻嘻的點點頭說:「就是拿你當槍使呀,可你先別發火,聽我說完你再著急。如果我說清楚原委你氣兒還沒消,再齜牙咧嘴地喊。行嗎?」
常勝從鼻孔里「哼」出一聲,斜著眼珠盯著眼前的王冬雨。「狼窩鋪這個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多,再加上地處山區經濟收入不高,很多家長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上學。」王冬雨指著黑乎乎的遠山繼續說,「孩子不上學就學不到知識,我們當老師的能不管嗎?以前我總是嚇唬他們這些家長,讓他們保證孩子的出勤率。可是他們常常有借口,不是學校太遠了山路不好走,就是家裡沒錢交不起學費。有的乾脆就直說,不想讓孩子上學了。」
「那你也不能用警察嚇唬人呀。」
王冬雨打開煙盒抽出支煙遞給常勝:「我也想了不少辦法。比如和縣教育局聯合開展了個愛心捐助活動,又讓我老爸召集村裡的勞力修繕了學校。包括我開的這輛車還是自己家的呢,用車接送遠道的孩子們上下學,既安全還能保證學生們準時到校。」
「你說了半天,沒聽出來和我有什麼關係呀?」常勝疑惑地問道。
「最近這段時間,有幾家偷著想把孩子送到城裡去幫工,要麼就是不許孩子來上學。我得找個人嚇唬他們呀。趕巧你撞我槍口上了,我就跟他們說你是上面派來專管失學兒童的警察,專門檢查這個事。他們一聽害怕了,都表示要繼續送孩子上學,不讓孩子干農活或者往城裡跑了。」
常勝聽完撇撇嘴,把湧上來的話咽了回去。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小勇,他和這些孩子幾乎同齡,但學習和生活的環境卻有著如此大的差別。十幾歲的孩子了每天不叫不起床,不給零花錢不給買手機不給帶好轉天的課本就「罷課」,經常和幾個小狐朋狗友逃課去網吧上網。更氣人的是學著青春劇裡邊的情節給女生寫情書,被人家舉報到老師那裡後,還振振有詞地說寫情書是因為崇拜莎士比亞,為了以後當作家做準備,自己先體驗一下生活。氣得老師在電話里把自己好一通數落。想到這些常勝擺擺手示意王冬雨開車,此時他已經把滿腔的怨氣消於無形了,甚至在心裡有點佩服這個二十多歲的女教導主任。
汽車歪歪扭扭地開回到站台上。常勝轉身下車關上車門剛要離開時,王冬雨在車裡叫住了他:「常警官,今天的事真得謝謝你幫忙。歡迎你有時間來學校參觀,給孩子們上鐵路安全課。」說完從車窗內伸出手,手裡捏著二十塊錢,「常警官,這是你的錢,拿走吧,今天算我免費幫助你執行公務。」
常勝聽罷連忙擺著手,本想說兩句仗義的話語,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也怪不容易的,這二十塊錢就算我扶貧了。」說完這話常勝就直後悔,拿眼瞟著王冬雨,生怕這個村裡的高幹子弟,學校的教導主任給自己來個窩脖兒。沒想到王冬雨反而開心地笑了笑:「謝謝常警官的慷慨捐贈,就算是你初次給學校的孩子們買學慣用品了……」
沒等常勝再答話,王冬雨猛踩下油門,汽車拖著股黑煙拐過站台,鑽進了黑乎乎的夜幕中。
這回輪到常勝鬱悶了,本想再去車站辦公室找賈站長赴宴的,但是抬頭看看滿天的星星索性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像個塌了架的老鷹一樣,費勁地晃晃翅膀,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民警老孫給他留下的那個小屋。屋裡面清鍋冷灶的沒有半點生氣,屋外面冷風颼颼地唱著晚歌。常勝揉揉餓扁了的肚子,用電爐子燒開壺水泡上自帶的速食麵,趁著泡麵的工夫操起手機給媳婦周穎發了條信息:「我到狼窩鋪了,孩子怎麼樣?咱媽怎麼樣?」
過了好一會兒,手機屏幕上顯示飛進來個信封。常勝按動按鍵看到:「一切均好,你注意安全」。這就完了?一句話就把我打發了,也不問問我吃沒吃飯。周穎官樣文章的回復弄得常勝索然無味。他煩躁地把手機扔在床上,捧起那碗速食麵剛要張嘴,忽然,窗外傳來了一聲凄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