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朝采綠,不盈一匊。予發曲局,薄言歸沐。
終朝采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
之子於狩,言韔其弓。之子於釣,言綸之繩。
其釣維何?維魴及鱮。維魴及鱮,薄言觀者。
注釋
⑴綠:通「菉」,草名,即藎草,又名王芻(chú),染黃用的草。
⑵匊(jū):同「掬」,兩手合捧。
⑶襜(chān):毛傳:「衣蔽前謂之襜」,即今俗稱之圍裙。
⑷詹:至也。
⑸韔(chànɡ):弓袋,此處用作動詞。
⑹觀:多。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此引申之義,物多而後可觀,故曰:觀,多也。」
譯文
整天在外采藎草,還是不滿兩手抱。頭髮彎曲成捲毛,我要回家洗沐好。
整天在外采蓼藍,衣兜還是裝不滿。五月之日是約期,六月之日不回還。
這人外出去狩獵,我就為他套好弓。這人外出去垂釣,我就為他理絲繩。
他所釣的是什麼?鯿魚鰱魚真不錯。鯿魚鰱魚真不錯,釣來竟有這麼多。
鑒賞
《采綠》一,《毛詩序》以為「刺怨曠也。幽王之時多怨曠者也」。序說言過簡而意難明,故陳啟源《毛詩稽古編》闡述說:「《敘》雲刺怨曠也,蓋謂刺時之多怨曠耳。征役過時,王政之失,故復申言之雲,幽王之時多怨曠者也」,「征役頻興,室家暌隔,民生愁困,誰實使然?」此詩被編入《小雅·魚藻之什》,從詩教角度觀之,《序》說實不誤。然就詩而論,還是把它看作「君子於役,過期不歸,婦女怨思之作」(陳子展《詩經直解》)更為貼切些。
詩一、二兩章是實寫,但從實實在在的事件記述中,人們能夠見到詩的主人公心理活動的微妙變化。「終朝采綠,不盈一匊」,采綠者手在采菉,心已不知飛越幾重山水,心手既不相應,自然采菉難滿一掬。那麼所思所念是什麼,詩人並未直白,而是轉言「予發曲局,薄言歸沐」,捲曲不整的頭髮當然不是因為沒有「膏沐」,而是「誰適為容」。此時又要去梳洗,是因為君子隨時都可能出現在面前。詩的第二章「五日為期,六日不詹」交待了原因,「五日」、「六日」鄭箋解為「五月之日」、「六月之日」是比較合適的。既然約定五月之日就回家,在其後的每一天女主人公當然要無心於采菉,留心於歸沐了。但「五日為期,六日不詹」還不僅僅是交待了女主人公反常行為的原因,同時把她心中一股濃濃的怨思傳遞給了讀者。然而在「終朝采綠」這樣難捱的時間裡,女主人公的心中也有甜蜜的聯想,觀下文可知。
三、四兩章是虛寫,詩中並沒有出現歸、回、還、返等字眼,但盡顯歸來之意。第三章寫君子漁獵,婦人相隨,猶如後人所謂「你耕地來我織布」一樣極具田園風味,夫倡婦隨之樂於此可見。龔橙《詩本誼》以為這是《小雅》中「西周民風」之一,確是探驪得珠之論。第四章承上一章之「釣」言,所釣魚之多,實贊君子無窮的男性魅力,此可以聞一多先生「《國風》中凡言魚,皆兩性間互稱其對方之廋語(按,廋sǒu,隱藏。廋語,隱語)」(《詩經通義》)證之。更何況「言釣則狩可例見」(孫鑛語),「只承釣言,大有言不盡意之妙」(姚際恆《詩經通義》)。
總體上說,詩一、二兩章以實極寫幽怨神理,刻畫情思細緻入微,三、四兩章以虛極言倡隨之樂,更顯出別離之苦。前為景中情,後為情中景,婦人幽怨深思之情栩栩如在目前。此詩可與《周南·卷耳》篇並讀,兩篇都有虛實對比之妙,但一是通過角色轉換式的設身處地以對方寫自身相思之苦,一是通過時空轉換式的倡隨之樂寫現時一言難盡的幽怨之情。在對比中或可明《風》《雅》之別非詩旨之別,亦非表現手法之別,實乃詩教之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