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羅斯柴爾德家族來說,1818年最重要的事就是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打疼」巴林家族。當然對於打擊對手來說,羅斯柴爾德家族自有其一套爐火純青的看家本領。
他們的做法是,首先在市場上大量吃進巴林家族代理的法國公債,將其價格炒高。隨後在同盟國亞琛峰會的節骨眼上,突然在市場上海量拋售這些法國公債,一下將其價格打到崩盤的價位,市場立刻一片恐慌。此時,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巴林家族不得不大量回購這些公債以穩定價格,結果杯水車薪無濟於事。由於現金流吃緊,巴林家族幾乎垮台。幸虧參加峰會的各大國政治領袖不願看到法國國債崩盤對歐洲局勢可能產生的爆炸性影響,梅特涅和普魯士、俄國的親王、首相們紛紛出面從政治上支持巴林家族,因為他們個人的身家財富也都投在了巴林代理的這些法國公債上,於公於私都只能力挺巴林和法國公債。法蘭西銀行又果斷出手整頓金融市場、遏制市場投機,這才穩定了局勢,法國公債價格重新穩定走高,巴林終於幸免於難,不過也驚出一身冷汗。撫古思今,唏噓長嘆,不知今日的雷曼兄弟又是倒在誰的暗算之下。
但這只是羅斯柴爾德家族打擊巴林家族的小試牛刀。他們真正的戰略盤算是,既然巴林—霍普財團壟斷了法國賠款公債的承銷權,那麼羅家就應當謀求成為俄普奧三國「神聖同盟」的金融代理人。在將這三個歐洲大帝國整合進自己的金融網路之後,再與羅家在英國公債市場上的優勢地位有機結合起來,從東西兩個戰略方向上對巴林家族的金融網路進行毀滅性打擊,最終將巴林家族的勢力從歐洲金融舞台的中央排擠出去。
經過25年漫長的反法戰爭,歐洲各國無不打得民窮財盡、遍地廢墟,急需獲得大量資金恢復國民經濟。作為歐洲反法戰爭的主力軍和主戰場,普魯士、奧地利、俄國三國自不例外,都急需在英法發達的金融市場上大量融資。
正如若干年後英國首相迪斯雷利所言:「經過25年漫長的血腥戰爭,歐洲必須獲得資金來維持和平……法國需要很多錢,奧地利需要得更多,普魯士所需稍少,俄國則需要好幾百萬。」而當時歐洲「第六強權」巴林家族的全部精力和財力都投入運作法國賠款公債,根本無暇他顧。羅斯柴爾德家族抓住這一戰略時機果斷出手,先後與普魯士(1818年)、奧地利(1820年)和俄國(1822年)分別達成代理髮行巨額國債的合同,將這個在歐洲權傾一時的「神聖同盟」牢牢地納入自己的金融網路。而這三國對於羅斯柴爾德在倫敦金融市場的控制力也嘆為觀止:「羅斯柴爾德對倫敦的所有金融業務都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影響力。大家都認為,而實際上也最接近於事實的是,他們完全控制了倫敦金融城融資匯兌的利率。作為一個銀行家族來說,他們所掌握的權力近乎無遠弗屆。」
事實上羅斯柴爾德對神聖同盟三國的影響力十分深遠,關係非常密切,以致人們指控內森·羅斯柴爾德是神聖同盟的「保險經紀人」,幫助神聖同盟撲滅歐洲「政治之火」(即自由主義浪潮)。到1821年內森甚至收到了一封死亡威脅信,因為「他與外國強權的聯繫,特別是對奧地利(梅特涅)的大力支持,使得那個政府(梅特涅)能夠策劃鎮壓全歐洲的自由」。
羅斯柴爾德的勢力大增,巴林家族「第六強權」的地位岌岌可危。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整個巴林家族的商業素質和進取精神衰退,其家族主要成員興趣不是偏向了政治,就是轉向了文學藝術和其他聲色犬馬的生活。家族的核心亞歷山大本人越來越少過問家族的生意,而是把主要注意力轉向了縱情山水、藝術追求和下院的政治鬥爭。由於巴林家族的非猶太身份,在傳統反猶的歐洲政界機會更多,這就將巴林家族的很大注意力引向了政壇鬥爭,對於金融業務的精力投入相應降低。而高手過招最忌分神。
巴林家族的投資方向也出現了失誤。首先是大量投資地產,由於陷得過深,不得不大量抽取銀行自有資金支持地產投資,結果使得巴林投行業務的自有資本金從1821年的622萬英鎊,在兩年內銳減到這個數字的1/3左右。相比之下羅斯柴爾德卻有更充足的資金和分布更廣的分支網路支持其投行業務。而巴林家族投資拉美的業務屢屢受挫,損失極大,也削弱了巴林的金融實力。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大趨勢就是,從1809年到1939年間,世界上自有資金過百萬英鎊的投資銀行家有31位,其中猶太人就有24位,佔到總數的774%,而英國國教信徒只有4位,僅佔129%,巴林就是這四家中的一家。整個19世紀中,猶太銀行家們從德國起家,迅速撲向世界各地,形成了以羅斯柴爾德家族為核心,英國方面軍有朗熱家族,德國方面軍包括奧本海默、門德爾松、布雷施勞德、沃伯格、厄蘭格家族,法國方面軍則包括福爾德、海涅、貝列特、沃爾姆斯、斯特恩家族,美國方面軍包括貝爾蒙特、賽林格曼、希夫、沃伯格、雷曼、庫恩、雷波、高曼家族。這些家族形成了集團軍作戰的態勢,互為犄角、相互通婚,利益互鎖,逐漸形成了一張龐大而綿密的金融網路,外人越來越難以打入這個圈子。結果在投資銀行這個猶太銀行家所主導的汪洋大海中,巴林家族能夠得到的商業機會越來越少。
此消彼長,巴林家族的衰退,給了處於上升期的羅斯柴爾德家族趕超的機會。羅斯柴爾德家族也確實抓住了這個機會。首先是1822年的俄國650萬英鎊公債的承銷被羅家一舉拿下,而在這之前俄國政府公債業務一直是由巴林—霍普財團壟斷。為此,巴林—霍普財團指責羅斯柴爾德家賄賂了俄國駐倫敦大使列文親王,才拿到了這筆公債合同。
1824年法國政府國債準備發行,此時的羅斯柴爾德家族已經反客為主,巴林家族淪落為參與者而非從前的決策者。坐鎮巴黎的詹姆斯·羅斯柴爾德召集他倫敦的堂兄弟、法國首相、巴林家族和拉斐特開會,提出了重組法國債務的計劃,羅斯柴爾德和拉斐特對巴林的意圖極不信任,因此兩家在協議的補充條款上加上了這麼一條:如果巴林退出,他們兩家就自己把這筆法國債務處理好,從而將巴林家排擠出處理法國債務問題的核心圈子之外。巴林合伙人在信中告訴正陶醉於政治漩渦的亞歷山大·巴林:「總的來說羅斯柴爾德家計劃周詳,非常聰明,手段老到——但是,就像戰時的拿破崙一樣,一旦有突髮狀況,他們就會像其他人一樣墮入平凡。我真希望我們能擺脫出他們的掌控。」
到了1825年,局勢越發明朗,羅斯柴爾德家族已經無可爭辯地成為國際金融領域新的霸主。在1825年羅斯柴爾德倫敦分行的資本金有114萬英鎊之多,巴林家族相應的資本金只有49萬英鎊,不及前者的一半。而羅斯柴爾德家族銀行的總資本金高達500萬英鎊以上。在1825年7月,巴林銀行的分紅還有12萬英鎊,一年之後卻虧損了56萬英鎊,巴林家族甚至連第二把交椅的位置都岌岌可危——雖然巴林在資本金的賬面數字上仍然超過除羅斯柴爾德之外其他所有銀行家族,但是美國巴爾的摩、紐約和波士頓的布朗兄弟公司(Brown Brothers)崛起速度驚人,緊隨其後,其資本金達到35萬英鎊之多,並且增長速度超過巴林。巴林雖然勉強保住了第二的位置,在國際巨額信貸融資和國際關係領域依然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舞台的主角已經變成了羅斯柴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