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社會的全部活動無非在做兩件事,一是創造財富,二是分配財富。創造財富的效率和分配財富的均衡決定了文明發展的軌跡。沒有財富的創造,也就沒有財富的分配。
如果說以勞動、生產、技術、自然資源與貿易為中心的實體經濟主要負責創造財富的話,那麼分配財富則存在著兩種形式:一種是以貨幣、信用、財政稅收、金融工具與金融市場所構成的金融分配系統,另一種則是通過戰爭、掠奪、欺詐與殖民所組成的暴力分配系統。
大到國家,小到個人,擁有財富有兩種渠道,一是通過自身勞動來創造,二是通過分配系統去分享。一個強大的國家和一個和諧的社會,必須在財富的創造與分配的遊戲規則設定中,謀取一個穩定的平衡點。
財富歸根到底是人類有組織地和高效率地利用自然資源,通過勞動的過程,所創造出的滿足社會最終需求的各種產品與服務,正是勞動將各種靜態要素在動態的過程中整合在一起並形成了最終的財富,因此勞動才是財富的本源。
勞動使人們保持了良好的生活與工作習慣;勞動使人們的興奮中心始終圍繞著如何降低生產成本,使用先進技術,提高生產效率,從而生產更多的產品;勞動使人們保持並持續提高創造財富的能力。事實上,財富的創造力要遠比擁有財富本身更重要。
16~17世紀,強大的西班牙帝國曾一度擁有1.8萬噸白銀和200多噸黃金,佔世界金銀總量的80%,可謂富甲天下。全世界都在為西班牙打工。當一個國家擁有如此之多的財富時,財富本身將會腐蝕這個國家創造財富的能力。
1545年,西班牙的製造商手中積壓的來自新大陸的訂單量達6年之久。在強大軍事力量的保護下,這些海外訂單只能由西班牙生產,高額的利潤唾手可得,西班牙所擁有的巨大財富,已經使它的製造商們失去了吃苦耐勞、從事艱辛生產活動的慾望和壓力。於是開始大量轉包製造合同,英國的紡織業、荷蘭的造船廠、義大利的農莊、北歐的捕魚船,紛紛開足馬力從事苦累臟差的勞動生產。
西班牙的製造商們則在最終產品上貼上自己的商標出口各國,形成了最早的代工和外包生產模式。其後果是,勤勞勇敢的英國人在勞動中精益求精,大量使用先進技術和全新的生產組織模式,提高了生產效率,強化了自身的財富創造力,並最終將坐擁巨額財富、鋪張揮霍、肆意擴張、生產萎縮、財政破產和失業嚴重的西班牙帝國趕下了世界霸主的寶座。
19世紀末20世紀初,靠製造業起家的大英帝國,在取得了全球海洋軍事霸權和金融霸權之後,已達到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勢力範圍。在非洲,英國的勢力範圍包括大部分非洲大陸,多達21個國家臣服於大英帝國,大量原材料和自然資源任由英國取用;在中東,英國控制著從巴勒斯坦、沙特到伊朗、伊拉克的大部分地區,掌握著中東石油的源頭;在亞洲,英國統治著從印度(含巴基斯坦)、馬來西亞(含新加坡)到緬甸、中國香港的大片地區,龐大的人力資源、自然資源和戰略要道悉數被英國控制著;在大洋洲,有澳大利亞、紐西蘭等英聯邦附屬國作為工業原材料後盾;在美洲有加拿大、蓋亞那、牙買加、巴哈馬等為大英帝國提供著從海軍基地到自然資源無窮無盡的戰略補給。
作為全球霸主的大英帝國,再次面臨當年西班牙帝國同樣的選擇,是繼續通過自身艱苦踏實的勞動去創造財富,還是利用軍事和金融霸權去「分享」別人的勞動成果?財富本身再度腐蝕了財富創造力。富裕的英國人已經厭倦了枯燥和艱苦的勞動,開始向美國大規模投資,輸出工業生產技術,讓美國人去干苦活和累活,自己坐享龐大的投資回報,開始了食利資本主義的「美好生活」。此時,英國決定著世界資金成本,壟斷著世界資源價格,控制著全球訂單流向,劃分著世界市場需求,保護著貿易航運通道。這五個戰略制高點牢牢掐住了美國的喉嚨,美國就永遠只是大英帝國的全球生產車間,而且控制生產車間的股東還是英國資本。一句話,英國將自己定位成全球市場的組織者,而美國僅僅是生產者。只要沒有顛覆整個世界格局的大規模戰爭,英國完全不必擔心美國試圖「篡權」。
結果,兩次世界大戰徹底將大英帝國的「日不落」夢想扔進了歷史的博物館。
歷史總會不期然地出現驚人的相似。「美利堅帝國」通過200年艱苦勞動所形成的巨大的財富創造力,正在被自身輕易擁有的財富所侵蝕。1971年,當尼克松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之後,美國擁有了當年西班牙與英國連想都不敢想的巨大的財富霸權,這就是美元發行!當年西班牙擁有財富,還必須遠涉重洋開疆闢土去掠奪黃金和白銀;大英帝國也必須以「誠實的英鎊」從事投資,才能獲得食利的特權;而如今的美國,僅僅通過印刷美元鈔票,就能輕易獲得世界各國豐富而廉價的自然資源和勞動產品。這種史無前例的財富霸權,具有著無法抵抗的誘惑力,它使得一切誠實的勞動成為多餘,它刺激著空前的財富貪婪遊戲瘋狂擴張,它顛覆了美國立國的清教徒艱苦創業的精神體系,它瓦解了美國作為一個強國的工業基礎,它加劇了世界範圍的貧富分化,它成為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真正策源地!
很多人認為美國目前的問題只是技術性問題,美國的制度擁有強大的自我糾錯能力,就像美國歷史上發生的各種危機一樣,美國最終都能成功度過。其實,美國的危機並非制度上的危機,而是更嚴重的危機,那就是整個國家被龐大和輕易獲得的財富逐步腐蝕,從而喪失了對艱苦勞動的熱情,財富創造力已經不可逆轉地受到了傷害。從 1971年開始的長期不斷擴大的貿易逆差已經無情地表明,美國人生產的可以用來與其他國家交換的產品越來越少,伴隨著美元發行特權而獲得的驚人的全球鑄幣稅收入和巨大的投資收益,使得美國持續不斷地將本國產業輸出,這與當年的西班牙和英國的行為並無二致。在獲得高額利潤的同時,卻瓦解了本國人民的財富創造能力。
美國20世紀50 ̄60年代,最受社會尊重的是科學家與工程師;70 ̄80年代是醫生和律師;90年代以來則是華爾街的金融家。如果一個優秀大學生進入華爾街遠比當科學家和工程師掙得多,這個社會還有誰願意從事艱苦的研究工作和枯燥的工廠生活?美國能夠向其他國家出口醫生、金融家和律師嗎?也許能,那就是昂貴的醫藥、劣質的金融產品和曠日持久的索賠法律服務。
當鉛華洗盡,全世界突然發現,一個曾經擁有碩大的胡蘿蔔和大棒的美國,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大棒了,也許還有57萬億美元的各種負債,和100萬億美元的醫保社保基金潛在虧空,這些難以償還的債務已經形成了巨大的「債務堰塞湖」。全世界最終會問:一個14萬億美元的經濟體,拿什麼去償還這些10倍以上的龐大負債呢?更何況這些債務利滾利增加的速度遠高於經濟體增長的速度。
正如哈佛大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在美國《新聞周刊》2009年12月封面文章「帝國的衰落」中指出的那樣:歷史經驗表明,當一國財政收入中的20%用於債務本息支付時,國家的財政將面臨嚴重危機。
西班牙:1557 ̄1696年,沉重的債務負擔導致14次國債違約;法國:1788年,法國大革命前夕,62%的財政收入用於支付債務本息;奧斯曼帝國:1875年,50%的政府財政收入用於支付債務本息;「二戰」前夕的大英帝國:44%的財政收入用於支付債務本息。
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帝國,最終都倒在了負債過度的十字架之下。是什麼導致了負債過度呢?歸根結底是財富創造力的下降和維繫帝國存在的成本的上升。
一個國家財富來得越容易,通過艱苦勞動去創造財富的熱情就越低,巨大的財富腐蝕了財富創造力,這也許就是歷史的辯證法。
到2035年,美國的國債佔GDP的比例將會達到200%。屆時,美國的財政收入中用於支付債務本息的比例將高達46%,這就是1939年英國面臨的情況!大英帝國正是從那時開始走向衰落。
隨著美國負債問題的日益惡化,美元將最終走向衰落。隨著美元「周天子」未來逐漸病入膏肓,伴隨而來的必然是貨幣「春秋五霸」和「戰國七雄」崛起的時代。一場世界範圍的貨幣爭霸戰,將在未來的1/4世紀里,逐步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