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樂下台,對於「莫內圈子」是一個極大的利好,借著這股東風,莫內的老戰友,德國總理勃蘭特和英國首相希斯,與法國總統蓬皮杜一道,一鼓作氣地完成了歐共體擴編和《維納報告》兩件大事。
但是,接踵而來的中東戰爭和石油危機,卻打斷了歐洲戰後長期經濟增長的勢頭,浮動匯率時代的來臨,又將歐洲拋人了更大的經濟與政治旋渦。歐洲的政治家們被國內的經濟衰退和政局動蕩,搞得疲憊不堪,在國際合作方面的意願和熱情,都顯著減弱。德國關注通貨膨脹,法國擔心經濟增長,英國對「蛇形機制」熱情有餘擔當不足,義大利等其他歐共體國家看到領頭羊們爭執不下,群龍無首,只好各掃自己的門前雪,難顧他人瓦上霜了。
面對歐洲整合喪失動力的困局,莫內提出建立「歐洲資源基金」,希望從貨幣聯盟再次突破僵局,但德國財政部長反對這項提議,認為經濟整合應該優先於金融整合。石油危機爆發後,莫內又提出歐共體應該建立一種合作機制,以便在區內同家中分配石油供應,結果德國同意,而英法反對,只得作罷。
1974年5月,「莫內圈子」的德斯坦,在蓬皮杜去世後,當選為法國總統。已是80歲高齡的莫內,開導著不到50歲的新總統,「歐洲事務最為缺乏的就是權力。討論有規矩可循,但決策卻沒有。」這句話對德斯坦的啟發很大,他原來就有類似的想法,在莫內的鼓勵下,德斯坦在12月的巴黎歐共體峰會上提出了一個重大計劃,這就是「歐洲理事會」(European Council)制度。
「歐洲理事會」由歐共體的各國首腦組成,相當於歐共體最高的戰略決策機構,雖然它並沒有立法的權力,但負有指導歐洲重大政治議題的方向,和制定政策優先順序的責任。面對嚴峻的經濟衰退和匯率危機,歐洲迫切需要各國首腦定期會晤。「歐洲理事會」的建立,意味著主權國家的首腦,有義務為超主權的歐共體,提供政治服務。
此時,歐共體已經形成了歐洲合眾國的原始雛形,原來由莫內擔任第一任主席的煤鋼聯盟「最高理事會」 (High Authority),在《羅馬條約》後,與「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歐洲原子能共同體」並存,後來這三大超主權機構合併為「歐共體」(European Community),各自的權力機構整合為單一的「歐共體執委會」(European Executives),這就是現在的「歐盟委員會」(European Commission)的前身。它相當於一個國家的內閣政府,負責歐共體的日常運作。
莫內設計的煤鋼聯盟「共同議會」(Common Assembly),演變成了「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相當於國家的立法、監督和諮詢機構。
這樣一來,「歐洲理事會」、「歐共體執委會」、「歐洲議會」就構建起未來歐洲合眾國大廈的三大支柱,而這些機構的原始雛形,幾乎全部出自「莫內圈子」,未來莫內等人,必將被譽為歐洲合眾國的奠基人。
1975年,「莫內圈子」組建的「歐洲合眾國行動委員會」,已經運行了整整20個年頭,莫內本人也已87歲高齡。他沒有想到歐洲合眾國的道路會如此漫長,在戴高樂當政的10年里,莫內在法國失去了影響力,不過他仍然在歐美各國享有崇高地位。在莫內的心目中,歐洲合眾國的基礎,是與英美的聯合,大西洋兩岸的夥伴關係是其核心宗旨,創建歐洲合眾國的目的,並非是挑戰美國的霸權,而是與美國分享權力,共同主宰世界。70年代以來的石油危機、美元貶值、歐洲匯率混亂、工業國家經濟衰退,造成了美歐之間的關係緊張,甚至情緒對立,莫內對此深感失望。歐洲內部整合力量的渙散,更使他憂心忡忡,年事已高,精力不濟,莫內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他曾一度希望德國總理勃蘭特來繼承他的衣缽,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在跟隨莫內多年的職員中,他的秘書林格女士,是完全不拿薪水義務服務。她白天為羅伯特·羅斯柴爾德男爵工作,下午5點以後,到莫內的辦公室繼續工作。羅伯特·羅斯柴爾德男爵也是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成員之一,他沒有選擇家族的老本行銀行業,而是積極投身於外交家的事業之中。他正是1957年《羅馬條約》的主要起草人,因此堪稱歐共體的締造者之一。在漫長的歲月里,莫內與羅家保持著密切的聯繫,通過私人秘書的聯絡,莫內的歐洲合眾國行動委員會的每一項具體步驟,都能及時準確地傳遞到羅家的耳朵里,並能得到及時的反饋和建議。
當莫內最終向圈子裡的所有同伴宣布,他決定退休並解散歐洲合眾國行動委員會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極度震驚。歐洲合眾國運動在喪失了精神領袖之後,在失落和迷茫中徘徊了整整10年。直到1985年,莫內的左膀右臂們再度拉起大旗,開始積極活動之後,歐洲經濟貨幣同盟才再次驟然加速,並直接導致了《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的簽訂。
在莫內退休的日子裡,歐洲經濟貨幣聯盟唯一的重大進展,就是1979年歐洲貨幣體系(EMS,European Monetary System)的建立,這也是1970年《維納報告》的具體成果。
歐洲貨幣體系的中心就是歐洲貨幣單位(ECU),這個貨幣單位最終演變為現在的歐元。德法圍繞著貨幣單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吵。按照法國人的設計,歐洲貨幣單位由「一籃子貨幣」根據歐共體各國貨幣加權平均來構成。
在歐洲貨幣單位的基礎上,任何一國貨幣相對於歐洲貨幣單位的浮動,不應超過2.25%,義大利的里拉偏軟,被允許浮動的範圍擴大到6%。這基本上就是「蛇形匯率機制」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浮動參照的基準變成了ECU。新的歐洲匯率機制被稱為ERM(European Exchange Rate Mechanism)。
法國人的這個設計相當高明,在馬克強大而法郎弱小的情況下,歐洲貨幣單位的「一籃子貨幣」的思路,對法郎有利。因為在「籃子」中的貨幣比例固定後,每5年才調整一次。其間,如果德國馬克升值過快,為了保證「籃子」中馬克的價值不能越界,德國將不得不首先拿出自己的外匯儲備干預市場,降低馬克匯率。這樣,馬克就成為其他國家貨幣的擋箭牌。同時,ECU將成為各國干預外匯市場的工具,並且最終實際上是由本國貨幣來償還匯率波動造成的外債。
德國人強烈反對這種安排,認為這將「迫使德國馬克貨幣的創造,完全失去我們的控制」。德國人明白,當貶值的美元涌人德國,德國將被迫增發馬克來購買美元,才能保證馬克不升值,而貨幣增發卻失去了控制。同時,在穩定歐洲匯率市場的干預中,貨幣投機商打擊弱勢貨幣時,顯然只有用強大的馬克才能拯救這些國家,而他們償還德國時,卻可以用本國貨幣通過ECU來支付,這等於變相迫使德國增加了馬克供應。
因此,德國人堅持匯率穩定操作,必須承襲「蛇形機制」,各國貨幣浮動不能相對於ECU,而是任何兩組貨幣的相對匯率不能突破上限,這樣,各國就只能用自己的外匯儲備來調整匯率。這一招,將馬克做擋箭牌的計謀,破解得千乾淨凈。另外,雖然干預外匯市場的短期借貸額度大幅增加了,但德國堅持償還借貸時,必須使用美元、馬克或黃金,這就斷了其他國家試圖從馬克身上「揩油」的念頭。最後,德國也不同意建立共享的「外匯儲備庫」。
在啟動歐洲貨幣體系的過程中,法國貌似取得了理念上的勝利,特別是ECU的推出。但是,德國在核心原則上,半步不讓。新的匯率機制,不過是將「蛇形浮動」加以法律化,德國人的負擔並沒有增加,馬克一家獨大的局面,也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歐洲貨幣體系建立的,其實是一個馬克貨幣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