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印象是被什麼東西壓扁了,可能就像那些香蕉壓在我爸爸身上的感覺。不能動彈,不能叫,一句話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總之,我們非得上太空。從窗口往外望,只看得見碧藍的天空。太空船往外太空飛沖。
過了一陣子,我們的速度似乎略微減慢,感覺也輕鬆些。弗茵區少校說可以解開安全帶,做自己的事了。她說我們此刻的速度是每小時一萬五千英里。我往後一看,果然,地球只剩下一個小球,就像從外太空拍下的照片。我回頭看看,大猿猴一臉陰沉不豫的表情,正瞪著弗芮區少校和我。她說也許它想吃午飯,要我去後面給它根香蕉,免得它發怒做出什麼壞事。
他們給猿猴準備了一袋食物,有香蕉、麥片、乾草莓和樹葉等等屁東西。我打開袋子摸索半天,想找一樣能讓猿猴開心的東西,這時,弗芮區少校正用無線電與休士頓地面控制中心通話。
「聽清楚,」她說,「咱們得想法子處理這隻猴子。它不是蘇——它是只公猴子,而且,看起來並不高興在這兒。它可能會動粗。」
通話半天才傳到地面再傳來回答,不過地面的人說:「噢,啐!猿猴不都一樣。」「去你的一樣,」弗芮區少校說。「要是你跟那隻大猴子擠在這麼小的船艙里,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過了一、兩分鐘,一個聲音從無線電傳來,說:「聽著,上面命令你不得跟任何人泄漏此事,否則我們都會成了笑柄。今後在你或任何人眼裡,那隻猴子就是蘇——不管它兩條腿中間長了什麼玩意。」
弗芮區少校看看我,搖搖頭。「是,長官,」她說,「不過,只要那畜牲跟我一起在艙里,我就要綁著它。」——你聽清楚了嗎?」
地面控制中心只傳回兩個字:
「收悉。」
其實,一旦習慣了,在外太空倒是滿好玩的。我們沒有重力,所以,可以在太空艙里到處飄浮,而且風景神奇極了——月亮、太陽、地球和星星。不知道珍妮,在地球的什麼地方,在做些什麼。
我們繞著地球轉了一圈又一圈。日夜變換每隔一小時左右一次,這種經驗使人看事物有了不同的眼光。我是說,這會兒我上了太空,可是等我回去——或者應該說,如果回去——之後呢?去做我的養蝦生意?再去找珍妮?參加「裂蛋」演出?解決我媽媽住貧民之家的事?這會兒想來覺得都怪怪的。·
弗芮區少校是盡量抽空閉眼睛小睡片刻,但是只要沒睡覺,她就在那兒惹人厭。埋怨弄錯猿猴的事,批評地面控制中心的人是蠢蛋,挑剔沒地方化妝,挑剔我在不是中晚餐時間吃東西。哼,我們只有「格蘭諾拉」糖可吃啊。我不願意埋怨太多,不過,他們似乎可以挑個好看的女人,或者起碼不會整天尖酸刻薄的女人。
還有,容我說一句:那隻猿猴也不是什麼夢寐以求的同伴。
我先是給了它一根香蕉——如何?它抓起香蕉剝皮,但一會兒又放下香蕉。香蕉立刻在太空艙內到處飄浮,我不得不去抓住它。再把香蕉交給它之後,它居然把它提成泥狀,還把泥屑到處扔,我只得把它清理乾淨。它還老是要人注意它。每次不理會它,它就大聲喧鬧,故意把牙齒上下一開一合發出咋昨聲。這樣折騰一陣子真會把人逼瘋。
最後,我取出口琴吹首小曲——好像是「牧場之家」。猿猴漸漸安靜些。於是,我又歐了一些曲子——例如「德州黃玫瑰」和「我夢見淺棕色秀髮的珍妮」;猿猴躺著望著我,安詳得就像個小嬰兒。我忘了太空艙內裝了電視,結果地面控制中心接收到一切情形。第二天早上醒來,有人拿了份報紙高舉在控制中心的影像傳真機前面讓我們看。標題是:「白痴吹奏太空音樂安撫猿猴。」這種屁話我已不得不甘之如飴。
總之,情況相當順利。但是,我已經注意到「公蘇」看著弗芮區少校的神情怪怪的。每次她走近它,公蘇就會有點兒亢奮,還伸出爪子好像想抓她什麼的,她就會罵它—一—「別碰我;你這噁心的畜牲。把你的爪子放好!」不過公蘇是在打什麼主意。至少這一點我看得出來。
沒多久我就明白是什麼主意了。當時,我到那塊小隔板後面用瓶子尿尿,突然聽到一陣騷動。我把頭探出隔板,原來公蘇不知用什麼法子抓住了弗芮區少校,而且,爪子伸進她的太空衣。她又叫喊,還用無線電麥克風敲公蘇的頭。
我這才恍悟問題出在哪兒。我們在太空待了將近兩天,公蘇卻一直被綁在座位上,投機會尿尿什麼的!我當然記得那是什麼滋味。它一定尿脹得快炸了!總之,我過去把它跟弗菏區少校拉開,她仍在那兒吼叫,罵它是「齷齪畜牲」之類的屁話。她脫身之後,立刻走到前面駕駛艙,埋頭哭了起來。我解開公蘇的系帶,帶它到隔板後面。
我找了一個空瓶子給它尿尿,但是,它尿完之後把瓶子扔到一塊彩燈板上,瓶子碎成一片片,尿液開始在太空船里飄浮。我心想,管它的,但剛要領著公蘇回到它的座位時,我看見飛大團尿液直朝弗苗區少校飄去。看起來它就要擊中她的後腦了,於是,我放開公蘇,試圖用他們給我們捕捉飄浮物的網子撥開尿球。但是我剛要網住那團尿,弗芮區少校坐直了身子,轉頭,尿球正中她的臉。
她又咆哮起來,而同時,公蘇居然跑到一邊動手放下控制板上的電線。弗芮區少校尖叫:「制止它!制止它!」但是還沒回過神,火星和七七八八的東西已經在太空艙內到處亂飛,而公蘇則蹦上跳下扯東西。無線電傳來一個聲音問:「上面是怎麼回事?」但,這時一切已來不及了。
太空船三百六十度翻轉、搖晃,我、公蘇和弗芮區少校像浮標似的被甩來甩去。什麼也抓不牢,什麼也關不掉,站不住也坐不了。無線電又傳來地面控制中心的聲音,說:「我們注意到太空船有輕微不穩定的毛病。阿甘,麻煩你將D六程式人工輸入右舷電腦好嗎?」
媽的——他一定是在說笑!我像片葉子似的在這兒轉圈子,還有隻野猴子在這兒胡搞啊!弗芮區少校嚎叫的聲音太大,我什麼也聽不見,甚至沒法子思考,不過她吼叫的大意好像是我們就要撞毀了。我勉強望向窗外,的確,情況不太妙。地球正飛快衝向我們。
我總算勉強移到右舷電腦那兒,一手抓住控制板,一手將D六程式輸入電腦。這個程式設計是在萬一太空船出了問題的情況下,讓太空船降落印度洋中,而眼前我們的確出了麻煩。
弗芮區少校和公蘇拚命抓著固定物,不過少校吼道:「你在那邊做什麼?」我告訴她之後,她說:「不必了,你這笨蛋——我們早就經過印度洋了。等我們再繞過來之後,你試試看能不能讓我們降落在南太平洋。」
信不信由你,坐太空船環遊世界一周,不需要花多少時間。弗芮區少校已抓住無線電麥克風,正對地面控制中心大叫我們即將降落或撞毀在南太平洋中,要他們儘快來接我們。我像瘋子似的猛按鈕,但是那顆大大的地球正急速逼近。我們飛過丁弗苗區少校覺得像南美洲的地面,接著再度只見一片汪洋,南極在我們左方,澳洲在正前方。
接著,太空艙整個變得熱燙燙的,船艙外還傳來奇怪的聲音,而且船身開始嘶嘶作響、震動,而地球已赫然迫在眼前、弗芮區少校跟我吼叫:「拉杆子放降落傘!」可是我卡在座位上無法動彈,她則緊貼著太空艙天花板,所以,看起來我們鐵定完了,因為,我們正以大概一萬英里時速,直衝向海洋中的一大片綠地。以這個速度撞上陸地,我們大概連塊碎骨頭也不剩。
不過這時,突然有什麼東西發出「波」的一聲,同時太空船速度減慢。我一看,媽的,居然是公蘇拉了降落傘桿,救了我們的老命。我當下告訴自己,等一切危機過去,我一定要喂它一根香蕉。
總之,太空船在降落傘下面前後搖晃,而看起來我們就要撞上那塊綠地——顯然情況也不怎麼妙,因為,我們應該只能落在水中,再等船隻來把我們撈起。但是打從我們跨進這個新奇機器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所以現又何必抱這種指望?
弗芮區少校正用無線電對地面控制中心說:「我們即將降落澳洲北方海洋中的一塊陸地,但是,我不確定我們的位置。」
過了幾秒鐘,一個聲音傳回:「既然不確定位置,為什麼不往窗予外頭看看,笨娘們?」
於是弗丙區少校放下無線電,往窗外一看,她說:「上帝——看起來像是婆羅洲什麼的,」但是等她想告訴地面控制中心的時候,無線電居然故障了。
這會兒我們已非常接近地球,太空船仍在降落傘下面晃動。我們下方是一片叢林和山巒;除了一小片看起來是褐色的湖泊,別無其他。我們還可以勉強看出湖泊旁邊有什麼動靜。我們三個——我、公蘇和弗芮區少校——統統鼻子貼著窗子往下望,突然之間弗芮區少校大叫:「上帝!這不是婆羅洲——是該死的新幾內亞,地面上那些怪傢伙一定是在進行祈物儀式什麼的!」
公蘇和我擠命往下看,果然,湖泊旁邊有大約千名土著正抬頭望著我們,個個向我們高舉著胳膊。他們穿著小小的草裙,頭髮蓬飛,有些還拿著盾牌和長矛。
「該死,」我說,「你說是什麼儀式?」
「祈物儀式,」弗芮區少校說。「二次大戰期間,我們常常拋投一袋袋糖果之類的東西給這些叢林土著,免得他們倒戈,他們一直沒忘記。他們以為是神還是什麼送的這些東西,打那以後就一直在等我們回去。甚至還建造了粗糙的跑道等等——看見下面那些東西沒?他們還用圓圓大大的黑色樁子標示出降落區吶。」
「我倒覺得那些東西像是大燉鍋,」我說。
「嗯,是有點像,」弗芮區少校好奇地說。
「食人族不就來自這一帶嗎?」我問。
「我想,咱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她說。
太空船輕輕晃向湖泊,就在我們即將落水之前,他們開始擊鼓,嘴巴上下蠕動。我們在太空艙內什麼也聽不見,但是,想像力非常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