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既然在談小比克布斯修院已往的一些瑣事,也敢於把那禁宮的一扇窗子敞了開來,讀者諒能允許我們再另生一小小枝節,敘述一件與本書實際無關的故事,這故事不但有它特殊之處,並對幫助我們了解那座修院的一些奇特現象也有好處。
在那小院里有個從封特弗羅修院來的百歲老人。她在革命前還是個紅塵中人。她經常談到路易十六的掌璽官米羅邁尼爾先生和她所深知的一個狄勃拉首席法官夫人。由於愛好,也由於虛榮,她無論談什麼事總要扯到那兩個名字上去。她常把那封特弗羅修院說得天花亂墜,說那簡直象個城市,修院里有許多大街。
她談話,富有庇卡底人的風度,使寄讀生們聽了特別高興。她每年要隆重地發一次誓願,在發願時,她總向那神甫說:「聖方濟各大人向聖於連大人發過這個願,聖於連大人向聖歐塞勃大人發過這個願,聖歐塞勃大人向聖普羅柯帕大人發過這個願,」等等,「因此我也向您,我的神父,發這個願。」寄讀生們聽了,都咯咯地笑,不是在兜帽底下笑,而是在面紗底下笑,多麼可愛的抑制著的嬌笑啊,這使那些參議嬤嬤都皺起眉來。另外一次,那百歲老人講故事,她說「在她的青年時代,伯爾納修士不肯在火槍手面前讓步。」那是一個世紀在談話,不過,這是十八世紀。她敘述香檳和勃艮第人獻四道酒的風俗。革命前,如果有一個大人物,法蘭西大元帥、親王、公爵和世卿,經過勃艮第或香檳的一個城市,那城裡的文武官員便來向他致歡迎詞,並用四個銀爵杯,敬給他四種不同的酒。在第一個爵杯上刻著「猴酒」兩字,第二個上刻著「獅酒」,第三個上刻著「羊酒」,第四個上刻著「豬酒」那四種銘文標誌著人飲酒入醉的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活躍階段,第二,激怒,第三,遲鈍,最後,胡塗。
她有一件非常喜愛的東西,老鎖在一個柜子里,秘不告人。封特弗羅修院的院規並不禁止她那樣做。她從不把那件東西給任何人看。她獨自關在屋裡,那是她的院規允許的,偷偷欣賞那東西。如果她聽見過道里有人走路,那雙枯手便急忙鎖上櫃門。一到人家向她談到這事時,她又立即閉口,儘管她平時最愛談話。最好奇的人在她那種沉默面前,最頑強的人在她那種固執面前也都毫無辦法。這也就成了修院里所有一切閑得無聊的人苦心探討的題材。那百歲老人那樣珍借、那樣隱藏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寶貝呢?這無疑是本什麼天書了?某種獨一無二的念珠?某種經過考證的遺物?百般猜測也無從打破那悶葫蘆。在可憐的老婦人死了後,大家跑到那柜子跟前——按理說,也許不該跑得那麼快——開了櫃門。那東西找出來了,好象保護一個祝福過的祭品盤似的,裹在三層布里。那是一個法恩扎①窯的盤子,上面畫的是幾個當藥劑師的孩子,手裡拿著其大無比的注射器,在追逐一群飛著的愛神。追逐的神情和姿態各各不同,但卻都能引人發笑。在那些嬌小可愛的愛神中,已有一個被注射器扎通了。它仍在掙扎,鼓動著翅膀想飛走,但是那個滑稽小丑望著它發出邪惡的笑。含義是愛情在痛苦下面屈服了。那個盤子確是稀有之物,也許曾榮幸地觸發過莫里哀的文思,它在一八四五年還在,存放在博馬舍林蔭大道的一家古董店裡待售。
①法恩扎(Faenza),義大利城市。
那個慈祥的老婦人生前從不接待外來的親友,「因為,」她說,「那會客室太陰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