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開始上路了。
此外,如果說他沒把生命斷送在陷坑裡,但他也似乎感到已在那兒用完了力氣。最後的一把勁使他精疲力盡,現在他每走兩三步就要靠在牆上喘口氣。有一次他不得不坐在長凳上來改變馬呂斯的姿勢,他以為自己要待在那兒動不了了。他雖然失去了體力,但毅力卻絲毫無損。於是他又站了起來。
他拚命走著,幾乎還很快,這樣一走上百步不抬頭,幾乎不呼吸,忽然他撞在牆上。他到了陰溝的拐角處,因為低著頭到了轉彎處,所以撞了牆。他抬頭一望,在地溝的盡頭,在他前面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見到了亮光,這次,這不是一種凶光,而是吉祥的白色的光,這是白天的光線。
冉阿讓望見了出口。
一個墮入地獄的靈魂,在烈火熊熊的爐中,忽然見到地獄的出口,這就是冉阿讓的感受。這靈魂用它燒殘的翅膀發狂地向光芒四射的大門飛去。冉阿讓已不再感到疲憊,也不再覺得馬呂斯的重量,他鋼鐵般的腿力恢復了,他不是走,而是在跑。在他逐漸走近時,出口越來越清晰了,這是一個圓的拱門,比慢慢降低的溝頂矮,沒有那隨著溝頂降低而逐漸縮小的溝管寬。這溝管出口處象一個漏斗的內部,很可惡地變窄,象拘留所的小門,在獄中是合理的,但在溝中卻不合理,後來被改正了。
冉阿讓到了出口。
在那兒,他站住了。
這確是出口,但出不去。
半圓門有粗鐵柵欄關著,這鐵柵欄看來很少在它氧化了的鉸鏈上旋轉,它被一把銹得發紅、象一塊大磚似的厚鎖固定在石頭門框上。可以看得見鎖孔,粗厚的鎖閂深深地嵌在鐵鎖橫頭裡,這鎖看得出是雙轉鎖,是監獄用的一種鎖,過去在巴黎人們很喜歡用它。
出了鐵柵欄那就是野外、河流和陽光,河灘很窄,但走過去是可以的,遙遠的河岸,巴黎——這很容易藏身的深淵,遼闊的天邊,還有自由。在河右邊下游,還可以辨認出耶拿橋,左邊上游是殘廢軍人院橋;待到天黑再逃走,這是個很合適的地方。這是巴黎最僻靜的地區之一,河灘對面是大石塊路。蒼蠅從鐵柵欄的空格里飛出飛進。
大致是晚上八點半了,天已快黑。
冉阿讓把馬呂斯放在牆邊溝道上乾的地方,然後走到鐵柵欄前,兩手緊握住鐵條,瘋狂地搖晃,但一點震蕩也沒有。鐵柵門紋絲不動。冉阿讓一根又一根地抓住鐵棍,希望能拔下一根不太牢固的來撬門破鎖。可是一根鐵棍也拔不動。就是老虎牙床上的牙也沒有這麼牢固。沒有撬棍,沒有能撬的東西,困難便不能克服。無法開門。
難道就死在這裡?怎麼辦?會發生什麼事呢?退回去,重新走那條駭人的已走過的路線,他已沒有力氣。再說,怎樣再穿過這靠奇蹟才脫險的窪地呢?走過窪地之後,沒有警察巡邏隊了嗎?當然不可能兩次躲過巡邏隊。而且,往哪裡走?朝什麼方向?順著斜坡不能到達目的地。即使能到達另一個出口,可能又被一個蓋子或鐵柵欄堵住。所有的出口無疑都是這樣關閉的。進來時僥倖遇到了那個開著的鐵柵門,但其他溝口肯定是關著的。只有在監牢中越獄才會成功。
一切都完了。冉阿讓所作的一切都無濟於事,因為上帝不允許。
他們倆都被陰暗而巨大的死網網住,冉阿讓感到那隻極其可怕的蜘蛛在暗中抖動的黑絲上來回爬行。
他背向鐵柵欄,跌倒在地,他是倒地而不是坐下,靠著一直不會動的馬呂斯,他的頭垂在兩膝中。沒有出路。他已嘗盡了辛酸。
在這沉重的沮喪時刻,他想到了誰?不是他自己,也不是馬呂斯,他惦念著珂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