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罵她,威脅要告發她偷竊,要扣她工資,要罰款。她也回敬了菲利普。這件事情發生時,布魯諾一直都沒有出現,儘管他一直在工廠里,他的車還停在院子里。莉拉感覺到,從那時候開始,她的處境會越來越惡化。
她回到家裡,比平時更加疲憊,她對詹納羅很兇,因為孩子想留在鄰居家裡。她開始做晚飯。她對恩佐說,她不能和他一起學習函授課程,然後就上床睡覺了。但她的身子一直暖和不過來,她起身在睡衣上又穿了一件毛衣,她又重新躺下。這時候沒有什麼直接的原因,她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跳得那麼厲害,讓她感覺那是別人的心臟。
她以前有過這種癥狀,伴隨著這種癥狀的還有其他幻覺——在十一年之後,在一九八〇年她把這種幻覺稱為「界限消除」——但這一次,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尤其是,這是第一次她單獨待著,周圍沒有人時出現的情況,而之前出現這些癥狀,是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她意識到,在一陣陣的恐懼之中,她其實並不是一個人,從她失控的腦子裡,冒出了那天她遇到的人、聽到的聲音。那些人漂浮在房間里——門衛、工友、娜迪雅、大會上遇到的兩個男孩、出現在風乾室里的布魯諾——就像一部無聲電影那樣,他們的動作都很快,報警器的紅燈閃得頻率也很高,包括從她手上奪過香腸,高聲威脅她的菲利普,也是像被快進一樣。這都是腦子的幻覺:房間里除了詹納羅,沒有別人,孩子躺在旁邊的小床上,呼吸很平穩。沒有其他真實的人和聲音,但這並沒有讓她平靜下來,反倒讓她更加恐懼。她的心跳得那麼猛烈,好像要把周圍的東西震開,事物之間的緊密咬合變得鬆散,就連房間的牆壁也變得不再那麼堅固,她的心跳猛烈地撞擊著身下的床,好像會讓牆上的泥灰產生裂紋,會讓她的頭骨鬆動,也許會傷到孩子。是的,也許他會像賽璐璐玩偶一樣被毀壞,他的胸部、肚子和腦子都會裂開,會露出五臟六腑。她想:我應該遠離他,我離他越近,就越有可能傷害他。但她想起了另一個離開她的孩子,那個從來都沒在她肚子里成形的孩子——斯特凡諾的兒子,是我把那個孩子從肚子里排擠出去的,至少皮諾奇婭和吉耀拉在我背後是這麼說的。也許這是真的,我故意把他從我身體里排除出去。到現在為止,我還沒做成任何一件事情,為什麼我要保留那些破碎的東西?但她的心跳並沒有慢下來,周圍的那些幻影和他們的聲音都在逼迫著她。她又從床上起來,坐在床邊上。她渾身都是黏糊糊的冷汗,她覺得那像冰冷的油。她把赤裸的雙腳,放在詹納羅的床邊上,輕輕地向前推,想把他推開一點,但也不能離得太遠:孩子在身邊,她擔心傷害到他。她小步走到廚房,她靠著傢具,靠著牆壁,但她一直在看身後,擔心地板會下陷,會把詹納羅也卷進去。她從水龍頭那裡喝了一些水,用水洗了一下臉,她的心跳忽然停了,她整個人突然前傾,就像急剎車一樣。
結束了,周圍的事物開始又粘合在一起,她的身體也逐漸復原了,她擦乾了臉。她現在在發抖,她那麼疲憊,以至於她感覺周圍的牆壁都在旋轉,她擔心自己會暈倒。她想:我應該去找恩佐,我要暖和暖和,我現在要進入他的被窩,我要從背後抱著沉睡的他,睡過去。但是她放棄了,她想到了自己臉上那個討好的微笑,那是她對布魯諾說話時自己做出來的表情:你要相信我。我家裡有小孩。這事兒真不是我做的。雖然她覺得很噁心,但那是女性身體的自然反應——一種女性的媚態,也許是有誘惑力的。她覺得很羞恥:她既然知道索卡沃在風乾室對她所做的,她怎麼能做出那樣的舉動,說出那樣的話?啊!就像柔順的小母獸一樣,依附於那些男性,這不是她想做的!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在過去,出於不同的目的,她做過這樣的事情,有時候是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她和斯特凡諾、尼諾、索拉拉,或者和恩佐也出現過這種情況,但她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她也在設想那些場景:門衛、她的工友、那些學生、索卡沃對她無法放棄的期望,她在和這些人與事的衝撞中,感到精疲力竭,已經瀕臨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