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從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會落在她頭上,她在爭取時間。她把詹納羅託付給鄰居,和帕斯卡萊去參加了一場在法院路上舉行的會議,那次會議主要就是討論索卡沃工廠的事情。參會的一共有十二個人,包括娜迪雅、阿爾曼多、伊莎貝拉和帕斯卡萊。莉拉讓大家看了她給卡波尼準備的那個文件,就是那個比較詳細的第一版。娜迪雅很仔細地看了看,最後她說:「帕斯卡萊說得對,你是從不會後退的,你在很短的時間裡做了很多的工作。」然後她用一種很誠懇、帶著欣賞的語氣,讚美了文件里提到的政治和工會工作的內容,還讚美了莉拉的文筆。她說:「你真是太厲害了,用這種方式來寫這些材料,真是讓人耳目一新!雖然如此,我還是不建議您馬上去和索卡沃直接交涉。」阿爾曼多也是持有同樣的觀點。
「我們要等著力量再增強一點,」他說,「要等索卡沃工廠里的時機更加成熟一點兒。我們已經邁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前功盡棄。」
達里奧問:
「你們有什麼建議?」
娜迪雅回答說,但她是對著莉拉說的:
「我們要再開一次會議,邀請更多人參與,我們要儘快和你的那些工友見面,要加強你們的組織,我們可以先用你的這些材料,再做一個宣傳冊。」
面對他們忽然表現出的這種謹慎態度,莉拉感到一種巨大的滿足。她開玩笑說:
「你們覺得,我費了那麼大勁兒,冒著失業的危險,就是為了讓你們再開一場大會,再做一個宣傳冊?」
但她沒能享受到佔了上風的那種喜悅,忽然間,她看到娜迪雅像一面沒有固定好的玻璃一樣,開始顫抖,粉碎。沒有一個具體的誘因,莉拉覺得喘不過氣來,她看到在場的每個人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在加速,包括皺眉頭。她閉上了眼睛,肩膀靠著身下那把嘎吱作響的椅子的靠背,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你怎麼了?」阿爾曼多問。
帕斯卡萊很不安。
「她太累了,」他說,「莉娜,你怎麼啦?你要喝一杯水嗎?」
達里奧跑去給她端水,阿爾曼多給她診脈,帕斯卡萊非常擔心,不停地問她:
「你感覺怎麼樣了,伸開腿,呼吸。」
莉拉低聲說,她很好。她猛地把胳膊從阿爾曼多的手中抽了出來,她說她只想安靜一分鐘。達里奧把水端來了,她喝了一小口。她小聲說,沒事兒,她只是有些感冒。
「你發燒嗎?」阿爾曼多很平靜地問她。
「今天沒有。」
「你咳嗽,呼吸困難嗎?」
「有一點,我覺得心跳都到嗓子眼兒了。」
「現在好一點兒了嗎?」
「是的。」
「你到另一間房間里來一下吧。」
莉拉不想去,但她很擔心,她最後聽從了阿爾曼多的建議,很艱難地站了起來,跟著阿爾曼多進了另一個房間。阿爾曼多拿著一個黑色皮包,包上面有鍍金帶扣。他們來到一間莉拉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房間,空間很大,也很冷,裡面有三張行軍床,上面的墊子看起來髒兮兮的,房間里還有一個衣櫃、一面破鏡子和一個抽屜櫃。她無力地坐在一張床上,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她從來都沒有看過醫生。阿爾曼多問她有哪些癥狀,她什麼都沒說,只說胸悶,最後補充了一句:「沒什麼事兒。」
阿爾曼多默默給她檢查,她痛恨他的沉默,她覺得那是一種陰險的沉默。那個乾乾淨淨、冷漠的男人問你問題,但好像根本不相信你的回答。他利用自己的知識和工具,通過檢查就來證實那些問題,好像你的身體最可靠,可以給他提供答案。他用聽診器聽她的心跳,用手把脈,他用目光審視她,但沒有馬上說她的胸、肚子和喉嚨發生了什麼事,這些都是表面上很熟悉的器官,但這時候她感覺一切都很陌生。最後,阿爾曼多問她:
「你睡得好嗎?」
「很好。」
「睡多長時間?」
「不一定。」
「怎麼不一定?」
「看有什麼心事了。」
「吃飯怎麼樣?」
「想吃的時候就吃。」
「你有沒有呼吸困難的時候?」
「沒有。」
「胸口疼嗎?」
「胸口有點悶,但不嚴重。」
「出冷汗嗎?」
「沒有。」
「你有沒有暈過去,或者快要暈過去的時候?」
「沒有。」
「你規律嗎?」
「什麼?」
「月經。」
「不規律。」
「上次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
「你不記日子嗎?」
「需要記嗎?」
「最好要記下來。你用避孕措施嗎?」
「什麼意思。」
「避孕套、避孕環,還有葯。」
「什麼葯?」
「是一種新葯,吃了就不會懷孕。」
「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你丈夫從來都不用避孕套嗎?」
「我沒有丈夫了。」
「他離開你了?」
「我離開他了。」
「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用嗎?」
「我連避孕套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你性生活規律嗎?」
「談論這些事情有什麼用嗎?」
「假如你不願意,我們就不說了。」
「我不願意。」
阿爾曼多把他的那些工具放在了包里,他坐在一張凹陷進去的凳子上,喘了一口氣。
「你要悠著點,莉娜,你太不關心自己的身體了。」
「什麼意思?」
「你營養不良,健康受損,你太忽視自己的身體了。」
「還有呢?」
「你有些痰,我給你開一些糖漿。」
「然後呢?」
「你應該做一系列檢查,你的肝有些腫大。」
「我沒時間去做檢查,你給我開點葯吧。」
阿爾曼多很不高興地搖搖頭。
「你聽我說,」他說,「我跟你最好還是不要繞圈子:你有雜音。」
「什麼?」
「是心臟的問題,可能不是什麼好徵兆。」
莉拉臉上的表情很不安。
「什麼意思,我要死了嗎?」
他微笑了一下,說:
「不會。你應該去找一個心臟病科醫生,檢查一下,你明天來醫院找我,我給你介紹一個很厲害的醫生。」
莉拉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冷冰冰地說:
「我明天有事兒,我要去找索卡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