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階段,我發現我的頭腦里有一團團理不清的線纏結在一起。有的是老得掉色的線,有的是新線,有時候是非常鮮艷的顏色,有時候沒有顏色,非常纖細,幾乎看不見。正當我慶幸自己逃過了莉拉的預言,但那種幸福自在感忽然就消失了。孩子很不乖,就好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那些被掩蓋的、最破舊的區域暴露了出來。剛開始,我們還在診所時,她吃奶沒問題,但我們一到家裡,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她就不要我了,她吃幾口奶,然後像一隻憤怒的小動物一樣開始嚎哭。我感覺很虛弱,像中了邪。發生了什麼事兒?我的乳頭太小了嗎,她咬不住嗎?她不喜歡吃我的奶嗎?或者她對我——她的母親非常討厭,還是因為有人詛咒了她?
我開始找一個又一個醫生,只有我們母女倆,因為彼得羅一直在忙大學的事兒。我的胸腫脹著,很疼,胸脯里火燒火燎的,我想像可能發炎化膿了。為了把奶弄出來,為了給孩子用奶瓶餵奶,也為了緩解疼痛,我用吸奶器折騰我自己。我輕聲對她說:「來吧,吸吧,真乖,真聽話,漂亮的小嘴兒,美麗的眼睛,有什麼問題嗎?」還是沒有用。我先是很悲痛地決定,對她採用混合餵養,最後我放棄了,我開始用奶粉喂她,白天晚上,準備奶粉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需要給奶嘴和奶瓶消毒,在餵奶之前和之後要稱體重,每次孩子拉肚子,都讓我深感惶恐。有時候,我想起了西爾維亞在米蘭學生大會的動蕩氣氛中給尼諾的兒子米爾科餵奶,她表現得那麼自然。為什麼我就不行?我經常一個人默默地哭。
有幾天時間,孩子的進食變得正常了,我鬆了一口氣,我希望重新組織我的生活。但這種安寧的生活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星期。在她生命的第一年,她晚上從來都不睡覺,她小小的身體一連幾個小時都在抽搐啼哭,充滿了力氣,有著出人預料的耐力,只有我把她抱在懷裡,在家裡走來走去,她才會安靜下來。我還要不停地對她說話:「媽媽的乖孩子,漂亮的孩子要聽話,現在靜靜地休息,要睡覺覺……」但這個漂亮的小生物不想睡覺,就好像她父親一樣害怕睡覺。她到底怎麼了?肚子疼?餓了?害怕被拋棄?因為我沒給她喂母乳?中邪了?我怎麼了?我的奶里有毒了嗎?我的腿怎麼了?這只是我的感覺,或者我的腿真的又開始疼了?這是我母親的錯嗎?她想懲罰我,因為我一輩子的努力,都是為了不想像她那樣?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
有一天夜裡,吉耀拉的聲音又迴響在我耳邊,那時候她在城區里到處說,莉拉有一種可怕的力量,她能讓東西中邪著火,能把肚子里的孩子排擠出去。我為自己感到羞愧,我想採取行動,我需要休息。我試著把女兒交給彼得羅照顧,因為他習慣了晚上學習,他夜裡不會很困。我說:「我太累了,你過兩個小時來叫我。」我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睡了過去,簡直像失去意識般。但後來我被孩子絕望的哭聲吵醒了,我等了一下,哭聲一直沒停下來。我起來了,我發現彼得羅把孩子的搖籃搬到了他書房裡,他沒太關注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還在那裡埋頭工作,就好像聾了一樣,他在填寫一些表格。我失去了控制,用方言狠狠罵了他一頓:「你他媽什麼都不管,那玩意兒要比你女兒更重要嗎?」我丈夫冷冰冰地,非常漠然地讓我從他的房間出去,並且把孩子的搖籃帶出去。他有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要完成,是為一個英語雜誌寫的,交稿日很近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再也沒有請求過他的幫助。假如他自願要幫忙,我會說:「謝謝,不用了,你去吧,我知道你有事。」吃完晚飯後,他會在我身邊轉悠,笨手笨腳,不知道要做什麼,然後會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直工作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