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席,蒙梭羅就抓住他新交朋友的胳膊,領著他走出了城堡。
他對聖呂克說:「您知道嗎,能在這兒見到您,我再高興沒有了。孤零零一個人耽在梅里朵爾,想起來就叫我害怕。」
聖呂克說道:「是嗎?可您不是和尊夫人在一起嗎?要是我有一位像她那樣的伴侶,我覺得就是在沙漠里,我也會嫌周圍的人太多了。」
蒙梭羅不由咬緊嘴唇,說道:「我同意您的看法,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能在這兒與您幸會,我很高興。」
聖呂克一邊用一柄金質小劍剔著牙縫,一邊說道:「先生,您未免太客氣了。其實我怎麼也不會相信,您和尊夫人在一起,周圍的景色又如此秀美,您居然會害怕寂寞!」
蒙梭羅說:「咳!我大半生都是在森林中度過的。」
聖呂克說:「那您就更不會感到煩悶了。我覺得,在森林裡生活得越久,對森林就越有感情。您看這花園多美啊!我知道,當我不得不離開它的時候,我會感到十分遺憾。唉,不幸得很,我恐怕在這裡耽擱不長了。」
「您為什麼要離開此地呢?」
「唉,先生,難道一個凡人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嗎?我不過是風從樹上吹落的二片殘葉,茫茫然飄泊在山巒田野之間,連自己也不知道會漂落何方。而悠,您卻很幸福。」
「什麼幸福?」
「能擁有一處如此幽靜怡人的棲身之所。」
蒙梭羅說道:「噢,我在這裡大概也住不長了。」
「噯,誰說的?我看您是弄錯了。」
蒙梭羅說道:「不,不;我不像您,對大自然的風光如痴如醉。我對這座您認為美不勝收的花園就總是疑慮重重。」
聖呂克問道:「您說什麼?」
蒙梭羅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您說您對這座花園疑慮重重,是指哪方面而言呢叩
「我覺得這座花園不夠安全。」
聖呂克驚訝地說:「不夠安全!是嗎?啊,我懂了,這裡過分僻靜,對嗎?」
「不,絕對不是。因為我估量您在梅里朵爾一定碰到過不少客人。」
聖呂克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回答:「不,我的天響,我連個鬼影也沒有見到過。
「真的嗎?」
「我很榮幸地告訴您,這是真的。」
「怎麼,您不經常會見一些來訪的客人?」
「自從我來到這裡以後,沒有見過一個客人。」
「昂熱城內宮廷里滿是當世俊彥,難道沒有一位有時到這兒走動走動?」
「一個也沒有。」
「這不可能!」
「但這是事實。」
「呸!您這樣說是在貶低安茹的貴族。」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貶低安茹的貴族。不過,要是我曾經見到過其中任何一個的話,讓魔鬼把我逮了去。」
「那麼,在這一點上是我搞錯了。」
「是的,您完全弄錯了。現在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您剛才說這座花園不安全,是不是有熊啊?」
「噢,不,沒有。」
「那麼有狼?」
「也沒有。」
「強盜?」
「也許吧。告訴我,親愛的先生,尊夫人十分美貌,對吧?」
「是的。」
「她是不是經常在花園裡散步?」
「是的。她和我一樣,酷愛觀賞田野風光。不過您問我這個幹什麼?」
「不為什麼。她散步的時候,您總陪伴著她吧?」
聖呂克答道:「對,我和她形影不離。」
蒙梭羅繼續問道:「不是每次都這樣吧?」
「見鬼,您到底想打聽什麼呀?」
「嘿!我的天主!我不想打聽什麼,親愛的聖呂克先生。或者說,我只想打聽一點小事。」
「我洗耳恭聽。」
「有人跟我說……」
「說什麼?講呀。」
「您不會生氣吧?」
「我從來不生氣。」
「再說,我們都是有妻室的人了,有些知心話可以相互聊聊。有人跟我說,曾經看見有一個男人在花園裡轉來轉去。」
「一個男人?」
「是的。」
「來找我的妻子?」
「噢,我可沒這樣說。」
「不說的話可就是您的不對了,親愛的蒙梭羅先生,因為這事很重要。請告訴我,是誰看見這個男人的?」
「說這個又有何益?」
「您告訴我吧。我們不是在聊天嗎?那好,我們可以聊別的事情,當然也可以聊這件事了。您說有一個男人來找聖呂克夫人,啊,真是怪事!」
「您聽著,看來得向您和盤托出了,好吧!不,我不認為那個男人是為尊夫人而來的。」
「那麼是為誰呢?」
「我怕他是來找黛安娜的。」
聖呂克叫道:「啊,那我可真高興。」
「什麼,您真高興?」
「當然。您知道,沒有比丈夫更自私的人了。人人為自己,只有天主才為大家。」
蒙梭羅加了一句:「應該說只有魔鬼為大家才對。」
「那麼,您認為有個人進來了?」
「不是認為,而是我親眼目睹。」
「您看見花園裡有個男人?」
「是的。」
「獨自一人?」
「和蒙梭羅夫人在一起。」
聖呂克繼續問:「什麼時候?」
「昨天。」
「在哪裡?」
「就在這裡,左邊,瞧。」
蒙梭羅領著聖呂克走著走著,已經來到矮樹林跟前,因此,他站在原地就能把那個地方指給聖呂克看。
聖呂克說道:「啊!果然不錯,這堵牆已經破敗不堪了,我必須去通知男爵,他的圍牆被人搗毀了。」
「您懷疑是誰?」
「我,我懷疑是誰?」
伯爵說道:「對。」
「懷疑什麼?」
「那個翻牆而入和我妻子說話的傢伙。」
聖呂克似乎陷入了沉思。蒙梭羅焦灼不安地等著聽下文,問道:「怎麼樣?」
聖呂克說:「見鬼,我看只會是……」
伯爵急急地問:「是誰?」
聖呂克此時露出真面目來了,他說道:「是……您!」
伯爵立時目瞪口呆:「您在開玩笑,我親愛的聖呂克先生產
「我發誓,這決不是開玩笑。我新婚不久後,也干過這種事,為什麼您就不會這麼干呢?」
「啊,您是不想告訴我真相,您就直說吧,親愛的朋友。不過您不要怕……我有足夠的勇氣。來吧,幫幫我,好好想一想,我就指望著您幫我這個大忙了。」
聖呂克搔了搔耳朵,說道:「我想來想去只會是您。」
「別開玩笑了。請您認真對待這件事,先生,因為這件事很重要。」
「是嗎?」
「我已經告訴過您,我對此非常肯定。」
「那就該另當別論了。這個男人是怎麼進來的,您知道嗎?」
「當然是偷偷摸摸溜進來的,那還用說?」
「經常來嗎?」
「我想是的。牆上還留著那傢伙的腳印呢,您自己瞧瞧。」
「啊,不錯。」
「難道您從來沒有發現過我跟您說的這一切嗎?」
聖呂克說道:「噢,我是有點懷疑的。」
伯爵呼吸急促起來,說:「啊,您瞧!後來怎麼樣?」
「後來我並不擔憂,因為我認為那人是您。」
「可我告訴您那不是我。」
「我相信您的話,親愛的先生。」
「您相信我的話?」
「是的。」
「很好,請繼續說下去。」
「那就是另外一個人。」
國王犬獵隊隊長惡狠狠地瞪了聖呂克一眼。聖呂克繼續裝出一副瀟洒自如、隨隨便便的樣子。
蒙梭羅怒不可遏地吼叫了一聲:「啊!」聖呂克不禁抬起頭來。
聖呂克說道:「我還有個想法。」
「說吧。」
「那人也許是……」
「也許是誰?」
「不!」
「不?」
「噢,也許是。」
「說呀!」
「那人也許是安茹公爵。」
蒙梭羅說道:「我本來也懷疑他,但經過多方打聽,我認為不可能是安茹公爵。」
「哎,哎,公爵為人可狡猾透頂啊!」
「我知道,但那人決不是他。」
聖呂克說道:「您總回答我不是這不是那,可您又要我說是!」
「那自然-!您住在城堡里,您應該知道……」
聖呂克叫道:「等等!」
「您想起來了?」
「我還有個想法:要是那人不是您,也不是公爵的話,那麼那人大概是我了。」
「是您?聖呂克?」
「為什麼不是呢?」
「您可以在城堡裡面走動,難道您還會騎馬從花園外面翻牆而入?」
「哎,我的天主,我這個人心血來潮起來可什麼都幹得出來。」
「您看見我出現在牆頭,難道您會逃走?」
「當然-,就是為了更小的事我也會逃之夭夭。」
蒙梭羅伯爵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了,說道:「那麼您是在做壞事了?」
「我沒有說不是。」
伯爵臉色鐵青地叫道:「原來您在捉弄我,已經捉弄了整整一刻鐘了。」
聖呂克卻摸出他的懷錶,死死地盯著蒙梭羅,說道:「不,先生,您錯了,只過去二十分鐘。」蒙梭羅雖然驍勇無比,也被他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蒙梭羅說道:「您在侮辱我,先生!」
「難道您這樣翻來覆去像個密探似的盤問我,就不是在侮辱我嗎,先生?」
「啊,現在我算看清楚了。」
「清晨十時,奇蹟降臨!您看清了什麼?說呀!」
「我看清了您和那個卑鄙的傢伙,那個我昨天差點兒送他進地獄的懦夫,原來是一丘之貉!」
聖呂克說道:「見鬼,他本來是我的朋友。」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您當作他,把您宰了。」
「哈,就在您府上?就這樣突然襲擊,也不先打個招呼?」
蒙梭羅怒火中燒,連連咆哮:「您以為我會對懲罰一個無賴感到於心不忍嗎?」
聖呂克反唇相譏道:「蒙梭羅先生,您的教養真是太差了,想不到經常與野獸為伍竟使您變得獸性十足,呸……」
蒙梭羅跳到聖呂克眼前,雙手抱胸,一張臉由於內心失望而憤怒得扭曲了。他聲嘶力竭地大吼道:「您沒有看見我發怒了嗎?」
「我看見了,真見鬼!您這個人完全不適宜發怒,真的,否則尊容看上去真是太可怕了,我親愛的蒙梭羅先生。」
伯爵怒不可遏,將手伸向他的佩劍。
聖呂克說道:「啊,請留心點,是您在向我挑釁,我請您自己當見證人,證明我完全是心平氣和的。」
蒙梭羅說道:「是的,是我在向你挑釁,你這個花花公子,床上嬖倖。」
「那就請您勞駕到牆外邊去,蒙梭羅先生,因為在那裡我們就是在一塊中立的土地上了。」
伯爵叫道:「我不在乎。」
聖呂克說道:「可是我在乎。我不願意在您的家裡把您殺死。」
蒙梭羅說道:「好極了!」一邊說一邊急不可待地走過去翻越牆頭。
「當心點,慢慢過去,伯爵!有一塊石頭搖搖欲墜,不太牢固,您可別摔著了!要是您摔傷了,我可於心不安吶。」
接著聖呂克自己也翻過牆頭。
伯爵拔劍在手叫道:「來,來,來,你快來!」
聖呂克自言自語地說:「我到鄉下來是為了消遣散心的,天響,可真夠我開心的了。」
他一躍,跳下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