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西無憂無慮和毫不猶豫地走進蒙梭羅公館,黛安娜也毫無畏懼地接待他,她以為丈夫肯定不在巴黎了。
這個標緻的年輕女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比西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幸福。在某種時刻人的內心,或者說,人的保存生命的本能,完全感覺得出這種時刻的嚴重性,人就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和肉體的渾身解數結合起來,全神貫注,處處留神。他儘力享受生命,因為生命隨時可能被奪走,雖然他猜不出是哪一種災難將把生命奪走。
黛安娜今天由於擔心明天的決鬥而情緒激動,她越是設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就越發激動得厲害;她顯出無比溫柔的樣子,因為一切愛情只要染上了哀愁,就能使本來缺乏詩意的愛情,帶上詩的香味。真正的愛情並非兒戲,一個真正在熱戀中的女人,眼睛經常是潤濕的,而不是明亮的。
因此她一開始就阻止她熱愛的年輕戀人去參加決鬥。她今晚要跟他說的話,就是她的生命已經同他的生命合而為一;她要同他討論的問題,就是最可靠的逃避方法。
因為僅僅取得勝利事情並不就此結束,在取得勝利以後,還要設法躲過國王的憤怒,很明顯,他的寵臣被打敗或者殺死,他對戰勝者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黛安娜把臂膀摟住比西的脖子,兩隻眼睛緊緊盯住情人的臉,又接下去說:「你難道不是法蘭西最出名的勇士了嗎?為什麼有了這樣的榮譽還要爭強鬥勝?你已經出類拔革,成為一世之雄,在你的英名上再增加一點榮光,又算得了什麼?你愛我,你不想再追求別的女人,你只怕失掉我,對嗎,路易?路易,保衛你的生命吧。我並不對你說:你要想到可能會決鬥而死,因為我覺得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相當堅強有力的人能夠殺死我的路易,除非他耍陰謀詭計。可是你要想到可能受傷,因為你知道得很清楚,正是由於同這幾個人決鬥你受了傷,我才認識你的。」
比西笑著說:「放心吧,我會保護我的面孔的,我不願意破相。」
「啊!不僅要保護你的面孔,還要保護你的全身。你的身體對你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的比西,你要把你看成是我。想一想,要是你看見我受了傷流血歸來,你會感到那麼痛苦啊!我看見你流血,也會感到同樣的痛苦。小心點吧,我的過分勇猛的獅子,這就是我對你的叮囑。前幾天你為了安慰我,給我念了一段羅馬人的故事,你就學他的樣子吧。啊!你要好好地仿照他的榜樣,讓你的三個朋友去進行決鬥,誰的形勢不利,你就去幫助誰。如果兩三個人同時向你進攻,你就趕快逃走,然後像奧拉斯一樣回過頭來在適當的距離把他們一個個分別殺死。」
比西說道:「你說得對,我親愛的黛安娜。」
「啊!你根本沒有聽見我說什麼就回答我,路易;你眼望著我,卻沒有聽我的說話。」
「是的,我在望著你,你真是一位絕世佳人!」
「現在問題不在我漂亮不漂亮,我的天!問題在你,在你的生命,我們的生命。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也許聽起來很可怕,可是我很想讓你知道,因為這件事雖然不能給你增加力量,但是可以使你更加謹慎,這就是我有足夠的勇氣來親自觀看這場決鬥!」
「你?」
「是的,我要觀戰。」
「怎麼搞的?不可能,黛安娜。」
「有什麼不可能!你聽我說,你知道,隔壁房間有一扇窗戶面對一個小院子,從這扇窗戶斜望出去,可以看見圖內勒王宮前面的那塊空地。」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扇窗戶高六米多,窗前有一排鐵絲網,前幾天我還讓些麵包屑跌落下去喂鳥了。」
「你明白嗎,比西?我就從那裡張望你。你一定要站到我看見你的地方,你要想著我在這裡,你也可以看見我。啊不!我多麼蠢,不要看我,因為你的敵人可能利用你的注意力不集中而……」
「而殺死我,對嗎?如果我註定要死,而且任由我選擇一種死法的話,黛安娜,我就要選擇注視著你而死。」
「問題在你並非註定要死,現在應該做的不是去死,而是繼續活下去。」
「我會活下去的,你放心吧。何況我有很好的助手,請相信我;你對我的朋友不熟識,我卻了解他們:昂特拉蓋的劍術和我一樣好;里貝拉克臨場十分冷靜,彷彿活著的只有眼睛,他用這雙眼睛盯住他的敵手,用臂膀去打擊對方;利瓦羅更是像猛虎般敏捷。這場決鬥對我們十分有利,黛安娜,太有利了。我倒希望冒更大的危險,以顯一顯我的本事。」
「好吧!我相信你,親愛的朋友,我微笑了,因為我覺得有了希望。不過你要聽我一句話,答應我你一定照我的話去做。」
「好的,只要你不命令我離開你就行。」
「我要你做的恰好是這個,我請求你講點理智。」
「那麼你就不要迫我喪失理智。」
「不要詭辯,我的英俊的貴族,要聽話,只有聽話才能證明你的愛情。」
「那麼就請你下命令吧。」
「親愛的,你的眼睛已經顯得很疲倦,你要好好地睡一覺,離開我吧。」
「啊!已經要分離了嗎!」
「我要去禱告了,你親吻我吧。」
「你就是天使,應該向你禱告才對。」
「你以為天使就不必向天主禱告了嗎?」黛安娜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
她的眼神彷彿要透過天花板,到蔚藍色的天空中去找尋天主,她誠心誠意地禱告道:
「天主,如果你願意小女子在幸福中生活,不在絕望中死去,那就請你保佑那個被你安置到我的人生道路中來的男子,使我永遠愛他,只愛他一個吧。」
她祈禱完畢,比西彎下腰,用臂膀摟住她,正要托高她的臉龐湊近自己的嘴唇,猛然間一個窗戶的玻璃砰的一聲破成碎片,接著窗門也飛開了,三個拿著武器的人出現在窗台上,第四個人跨著窗欄杆。這最後一個人臉上罩著面具,左手拿著一把手槍,右手持著一柄出了鞘的劍。
比西有片刻工夫呆在那裡動也沒有動,黛安娜發出一聲可怕的驚叫,撲到他的頸上,使他一時不知所措。
戴面具的人作了一下手勢,其餘三個漢子向前走了一步,其中一個人拿著一枝火槍。
比西用左手把黛安娜推到一邊,右手拔出劍來。
然後,他把身子一編,慢慢地把劍放下來,但兩眼一分鐘也沒有離開他的敵人。
天鵝絨面具下面發出陰沉沉的聲音說道:「前進,前進,我的勇士們,他已經嚇得半死,馬上就要嚇死了。」
比西說道:「你弄錯了,我的字典上沒有怕字。」
黛安娜挪動一下身子,想走近他。
他堅定地說道:「站到一邊,黛安娜。」
可是黛安娜沒有聽他的話,又一次撲到他的脖子上。
他說道:「夫人,您這樣會使人家殺死我的。」
黛安娜走了開去,讓他整個暴露出來。
她知道她唯一能幫助她的情夫的方法,就是消極地服從。
那個陰沉沉的聲音又說:「啊!啊!這真是比西先生,我這個大傻瓜還一直不肯相信呢。一點不假,你的確夠朋友,的確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比西默不作聲,只緊緊咬著嘴唇,向周圍察看,心裡在考慮一旦動起手來,用什麼方法來自衛。
那個聲音繼續用嘲諷的聲調說話,這種聲調加上陰沉沉的顫抖的嗓音,叫人聽了不寒而慄。他說道:「這位好朋友一聽說犬獵隊隊長不在家,留下妻子獨守空房,妻子可能害怕,就主動來陪伴她了。而且在什麼日子?在決鬥的前夕。我不得不再說一遍,比西老爺真是一個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比西說道:「啊!原來是您,蒙梭羅先生。好,取下您的面具吧,現在,我已經知道同我打交道的是什麼人了。」
犬獵隊隊長回答:「我正想取下面具呢。」
他取下黑天鵝的半截面具,遠遠地扔開去。
黛安娜輕輕地驚叫了一聲。
蒙梭羅的臉色像死屍那樣灰白,笑容宛如惡鬼的獰笑。
比西說道:「算了吧,先生,不要再說了,我不喜歡吵吵鬧鬧。在相打以前長篇大論地演講一番,這是荷馬筆下半神半人的英雄們的做法,我是一個凡人,我不能這樣做。不過我是一個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凡人,你們要麼同我動手,要麼讓開一條路,讓我出去。」
蒙梭羅的回答是一陣低沉而刺耳的笑聲,這笑聲使黛安娜打了一個寒噤,卻使比西勃然大怒。
血又重新湧上年輕人的太陽穴,他再說一遍:「讓開一條路,讓我走!」
蒙梭羅說道:「啊!讓開一條路,比西先生,您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比西說道:「那麼就把劍伸過來讓我們結束這種局面吧,我要趕回家,我住得很遠。」
犬獵隊隊長說道:「您是到這兒來睡覺的,您就在這兒長眠吧。」
這時候,窗門外面又出現了兩個漢子,他們跨過欄杆,走到他們的夥伴旁邊。
比西說道:「四個加兩個是六個,還有嗎?」
犬獵隊隊長說道:「其餘的人在大門口等著呢。」
黛安娜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儘管她儘力自製,比西仍然聽見了她的哽咽聲。
比西很快地向她掃了一眼,又將眼光移到蒙梭羅身上。他沉吟半晌,對蒙梭羅說道:
「親愛的先生,您知道我是一個重視榮譽的人嗎?」
蒙梭羅說道:「對呀,您是一個重視榮譽的人,同這位夫人是一個貞潔的女人一樣。」
比西稍微點了點頭,回答道:「很好,先生,您說的話擊中了要害,但我們是罪有應得,這兩筆帳可以一起清算。只不過,我明天同四位您認識的貴族有約在先,我不得不請求您允許我今晚暫時告退,我答應您在您指定的時間和地點再來同您相會。」
蒙梭羅聳了聳肩膀。
比西說道:「請聽我說,我向天主發誓,先生,等到我滿足了熊貝格、埃佩農、凱呂斯和莫吉隆四位先生的要求以後,我就聽候您的吩咐,一切聽命於您,只聽從您的安排。如果他們殺死了我,他們也就為您報了仇,這就完了。如果,情況相反,我還能夠親自向您償還這筆債……」
蒙梭羅回過頭對他的手下人說道:
「上前,沖啊!勇士們。」
比西說道:「啊!我弄錯了,這不是決鬥,是謀殺!」
蒙梭羅說道:「當然!」
「我現在弄清楚了:我們都看錯了人。不過,先生,請考慮一下,安茹公爵對您的作法會感到不高興的。」
蒙梭羅說道:「是他派我來的。」
比西渾身一震。黛安娜呻吟聲,將兩臂舉向天空。
比西說道:「既然如此,我只能靠我自己了。請你們準備好,勇士們!」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轉手便推翻了祈禱用的跪凳,順手把一張桌子拉過來,扔了一把靠背椅在上面,轉瞬間便在他和敵人之間臨時築了一個防禦物。
他的動作如此迅速,使得從火槍發出的一顆子彈打到跪凳裡面去了,跪凳很厚,子彈嵌在裡面沒有出來。這時候,比西又推翻了一具弗朗索瓦一世時代十分精美的餐具櫥,把它加進自己的防禦工事里。
黛安娜恰好被這餐具櫥擋住,她知道她除了祈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幫助比西,她就熱心地祈禱起來。比西向她掃了一眼,然後看了看他的敵手,最後眼光落在臨時工事上。
他說道:「現在,你們來吧。可是請注意,我的劍可不長眼睛。」
在蒙梭羅的督促下,那些勇士們向前推進一步,他們的面前是被他們圍獵的一頭野豬,正蜷縮著,用閃耀著怒火的眼睛盯著他們。其中一個人伸長手去拉那張跪凳,他的手還沒有碰到那張凳,比西的劍已經從一處縫隙里伸出來,劃破他的整條臂膀,從肘彎一直破到肩膀。
那人大喊一聲,一直退到窗戶旁邊。
比西聽見走廊里有急促奔跑的腳步聲,他以為遭到前後夾擊了,趕忙奔過去想把門閂插上,可借他還沒有碰到門,門已經打開了。
他後退一步,準備迎戰新來和舊有的兩種敵人。
兩個人從門口沖了進來。
一個非常熟悉的嗓音喊道:「親愛的主人,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嗎?」
比西喊道:「雷米!」
另一個嗓音叫道:「還有我,看來有人在這兒進行謀殺呢!」
比西聽出這個嗓音,不由得快樂地大喊一聲:
「聖呂克!」
「是我。」
比西說道:「哈!哈!親愛的蒙梭羅先生,現在我認為您最好讓我們走出去,因為如果現在您還不肯讓開一條路,我們就要從你們的屍體踏過去。」
蒙梭羅喊了一聲:「再來三個人!」
立刻看見三個新來的人出現在窗欄杆上。
聖呂克說道:「喲!他們難道是一支軍隊?」
黛安娜禱告:「天主,保佑他吧。」
蒙梭羅大喝一聲:「賤人!」
他衝過來想殺黛安娜。
比西早已看出來他的意圖。他像頭老虎那麼敏捷,一躍就跳過那堆臨時工事,把劍擋住蒙梭羅的劍,然後一個衝刺,劍尖碰到了蒙梭羅的咽喉,可是由於距離太遠,蒙梭羅只受到一點輕傷。
五六個人同時向比西衝過來。
其中一個倒在聖呂克的劍下。
雷米喊道:「沖呀!」
比西對他說道:「不要往前沖,恰恰相反,雷米,你把黛安娜抱走。」
蒙梭羅大吼一聲,從剛來的一個人手裡搶過一柄劍。
雷米猶豫不決,問道:
「您自己呢?」
比西喊道:「把她抱走!把她抱走!我把她託付給你了。」
黛安娜喃喃地說:「天主!我的天主!救救他吧。」
雷米說道:「來吧,夫人。」
「不,決不,我永遠不會拋棄他。」
雷米用雙臂把她抱了起來。
黛安娜叫喊:「比西!比西,快來救我!救命啊!」
可憐的黛安娜已經神志不清,分不出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她只知道誰要使她離開比西,那就是要她的命。
比西說道:「走,走吧,我馬上追上來。」
蒙梭羅嚎叫道:「是的,是的,我真希望你追上她。」
蒙梭羅向著黛安娜開了槍,比西只見奧杜安老鄉搖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連帶黛安娜也跌落地下。
比西驚叫一聲,向他們轉過身去。
雷米說道:「沒什麼,主人,子彈打中了我,她平安無事。」
比西轉過身去的時候,三條漢子向他撲了過來,聖呂克立刻插身保護比西,刺死了其中一個人。
其餘兩人向後退縮。
比西說道:「聖呂克,聖呂克,看在你愛的女人份上,救救黛安娜。」
「你呢?」
「我是個男子漢。」
聖呂克立刻向黛安娜奔去,黛安娜已經跪了起來,他一把抱住她,從房門沖了出去。
蒙梭羅大喊:「來人啊!樓梯上的人來幫我啊!」
比西罵道:「壞蛋!懦夫!」
蒙梭羅躲到他的手下人身後。
比西反手一劍。從太陽穴上砍破一個人的腦袋;又用劍尖一刺,插進另一個人的胸膛。
他說道:「掃清了道路。」
說完,他又問到臨時工事後面。
雷米喃喃地說:「逃走吧!主人,逃走吧!」
「我!逃走!……在殺人犯面前逃走!」
他俯下身子,對年輕的醫生說:
「黛安娜必須逃出去,可是你呢,你怎樣了?」
雷米說道:「當心!人來了,當心!」
事實上,有四個人剛從樓梯口的門上沖了進來。
比西現在是背腹受敵了。
可是他的心裡只想著黛安娜。
他喊道:「黛安娜!黛安娜!」
他不失時機向那四個新來的人衝過去,他們防備不及,兩個倒了下來,一個受傷,一個死亡。
比西看見蒙梭羅向前迫近,立刻後退一步,又回到他的防禦物後面去了。
蒙梭羅大喊:「把門關上,落閂上鎖,他逃不出我們的掌心了。」
這時候,雷米用盡自己最後的一點氣力,掙扎著爬到比西面前,把他的身體加進他的防禦工事中間。
戰鬥暫停了片刻。
比西兩腿發軟,身體緊靠著牆壁,臂膀屈曲,劍尖停了下來,迅速地向周圍望了一眼。
七個人已經倒在地上,還有九個人站著。比西用眼睛將他們數了數。
他眼見九柄劍在那裡寒光閃閃,耳邊聽見蒙梭羅不住地給他的手下人鼓舞鬥志,雙腳踏在血泊里拍拍作響,這位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勇士,這時候彷彿看見死神出現在房間深處,正在對他憂鬱地微笑著,向他招手。他想:
「這九個人中我還可以殺死五個,剩下四個會把我殺死。我剩下的力量只夠堅持十分鐘了。好吧!我要在這最後十分鐘里做一番以前沒有人做過、今後也不會有人能做的事業來。」
然後,他解下斗篷,裹在左臂上當作盾牌,一跳就跳到房間中央,彷彿他繼續躲在工事後面作戰,同他的勇敢名聲不相稱似的。
他彷彿闖進了亂軍之中,他的劍矯若游龍,忽左忽右,只要有空隙就殺過去。他已經殺過去三次,聽見了三次劃破皮帶或者刺穿緊身衣的牛皮所發出的響聲,一連三次一股熱血沿著劍身流到他的右手上。
與此同時,他用左手擋過了二十幾下劍刃或者劍尖的攻擊。
斗篷已經破成碎片。
這班謀殺者看見又有兩個自己人倒了下去,第三個人逃走了,他們立刻改變了戰術:他們放棄了用劍,一些人衝過來用槍托打他,另一些人開始使用到目前為止尚未使用的手槍。他身手敏捷,或者問避,或者低頭,躲過了一顆顆子彈。在這最緊張的時刻,他一個人變成了無數人,因為他不僅要看,要聽,要動作,還要猜得出敵人最隱秘和千變萬化的意圖。總之,比西在這時刻已經達到人類最完美的境地,他雖然還不是神,因為他不能不死,但是他已經不是凡人,而是超人了。
這時候,他想,只有殺死蒙梭羅才能結束這場戰鬥,於是他用眼睛在這些殺人犯中搜索。原來這時蒙梭羅十分冷靜,同比西的激動正好相反,他躲在那些雇來的兇手後面,或者替他們裝子彈,或者將裝好子彈的槍接過來射擊。
在人群中沖開一個缺口,對比西來說是容易辦到的事。他向前一衝,那些暴徒紛紛散開,他就面對面站到蒙梭羅面前。
這時候,蒙梭羅正拿著一柄裝好子彈的手槍,他瞄準比西開了槍。
子彈擊中劍身,在劍柄上方六英寸的地方把劍折斷。
蒙梭羅大喊:「他沒有武器了!他沒有武器了!」
比西後退一步,一邊退一邊將折斷了的劍撿起來。
轉瞬間他就將斷劍用手帕綁到他的手腕上。
戰鬥又開始了,那景象十分驚人,一邊是一個幾乎等於沒有武器的人,也幾乎渾身沒有傷痕,另一邊是六個全副武裝的暴徒,被那個人嚇得連連後退,拿地上的十具死屍作防禦物。
重新開始的戰鬥變得無比激烈,蒙梭羅的手下人向比西衝去,蒙梭羅猜出比西的心思,一定是想從地上撿起一件武器,他就把附近的武器全都拉到自己身邊。
比西被包圍了。他的手上那半截劍,既出現了缺口,又扭彎了,變鈍了,在手上搖搖晃晃;他的臂膀也因疲乏而不靈活了;他向周圍張望。突然間其中一具屍首復活了,爬了起來,跪在地上,把一柄又長又堅固的長劍放在他的手上。
這個復活的屍首,正是雷米,他還沒有斷氣,他的最後掙扎就是向比西表達他的忠誠。
比西驚喜地大叫一聲,向後一跳,解開手腕上的手帕,把再也沒有什麼用處的殘劍扔掉。
這時候,蒙梭羅走到雷米身邊,在極近的距離向他的腦袋開了一槍。
雷米的腦袋被打開了花,倒了下去,這一次再也不能起來了。比西喊了一聲,或者更正確點說,大吼一聲。
手中有了防身武器,力量也就恢復了。他把劍舞得像旋風似呼呼作響,右邊砍斷一個手碗,左邊劃破了一張臉頰。
這兩下子便掃清了通向大門的道路。
他輕快而矯捷地衝到門邊,用力一撞,把牆壁都震動了,可是門閂關得緊緊的,動也不動。
經過這樣使勁的一下,比西精疲力竭了,他把右臂垂下去,轉過身來面對敵人,左手卻在身後試拔那門閂。
這一剎那間,他的大腿上中了一槍,脅部挨了兩劍。
可是他終於拔掉了門閂,開了門鎖。
他憤怒地大吼一聲,反手把一個最頑強的暴徒劈倒,接著他又直奔蒙梭羅,一劍刺中他的胸膛。
犬獵隊隊長咒罵了一聲。
比西把門推開,說道:「啊!我開始相信我能脫逃了。」
四個暴徒扔下手中的武器同比西進行肉搏,他們認為比西神奇的劍術使他們的武器無法碰到他,他們想用手來扼死他。
可是比西一會兒用劍柄,一會兒用劍刃,對著他們猛擊和痛砸,一刻不停,使他們無法近身。蒙梭羅有兩次走近來,被比西刺中了兩次。
這時三個暴徒拚命撲到他拿劍的手腕上,把他的劍奪走了。
比西立刻撿起一個雕花的三腳木凳,猛擊三下,把三個人打倒,可是木凳在最後一個人的肩膀上折斷了,這個人沒有倒下去。
這個人把匕首插進比西的胸膛。
比西抓住他的手腕,把劍拔出來,反過來對著那人,迫使他把匕著插進自己體內。
第四個人跳窗逃走了。
比西向前追了兩步,躲在死屍堆中的蒙梭羅,爬了起來,一刀劈破了比西的腿肚。
比西大喊一聲,用眼睛在地上找劍,隨手撈了一柄,使足勁道插進獵犬隊隊長的胸膛,用力過猛,把他釘在地板上了。
比西大聲說道:「啊!我不知道我是否會死,但最低限度我親眼看見你死去了。」
蒙梭羅張開嘴巴想回答,但是只嘆了一口氣便一命嗚呼了。
比西於是踉踉蹌蹌地向走廊走去,他的渾身血液都從大腿的傷口上流走了,尤其是腿肚上,流得更多。
他回過頭來向室內作最後的一瞥。
皎潔的月亮剛從雲里露出臉兒,月光灑滿了血跡斑斑的房間,反映在玻璃窗上,照亮了彈痕和刀痕累累的牆壁,輕輕拂過死屍的蒼白臉龐,這些暴徒臨死前還保持著猙獰的眼光和凶神惡煞的表情。
比西雖然渾身是傷,命在垂危,但看見屍體橫陳的戰場全由自己一手造成,不由得感到無比的自豪。
這真是像他自己所說那樣,他做到了以前沒有人做過的事。
現在他要做的,只是逃走;他能夠逃走了,因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些屍首。
可惜對不幸的比西來說,災難並沒有結束。
走到樓梯口,他看見院子里劍光閃閃,一顆子彈打過來,打中了他的肩膀。
院子里有人守衛著,不可能從這裡逃走。
於是他想起了黛安娜所說的明天她要從那裡觀看他決鬥的小窗口,他就盡自己的能力迅速地向那邊爬過去。
小窗口開著,露出一角布滿星星的美麗的天空。
比西回身把門關上,插了門閂,然後費了很大的勁爬上窗口,跨過欄杆,用眼睛計算一下鐵絲網的距離,想跳到另一邊去。
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啊!我不會有足夠的力氣跳過去的。」
這時候,他聽見了樓梯上有腳步聲,一定是第二批暴徒又上來了。
比西已經毫無防禦能力,他只好集中他的最後一點力氣,運用他的還沒有受傷的一隻手和一條腿,奮身一跳。
在跳的時候,他的靴底在石頭上滑了一下。
因為他的腳沾上了太多的血!
他跌到鐵絲網的尖刺上,一些刺進他的身體,另一些勾住他的衣服,他整個人掛在鐵絲網上。
這時候,他想起了他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他大聲喊:「聖呂克,來救我!聖呂克,來救我!
突然間他聽間樹叢里傳出一個聲音說道:「啊!原來是您,比西先生。」
比西渾身一震。這不是聖呂克的嗓音。
他又重新叫喊:「聖呂克!來救我!來救我!不必再為黛安娜擔心了,我已經殺死了蒙梭羅!」
他希望聖呂克就藏在附近什麼地方,聽到這個消息後就會奔過來。』
另一個聲音說道:「啊!蒙梭羅已經死了?」
「是的。」
「好極了。」
比西看見從樹叢里走出來兩個人,他們都戴著面具。
比西喊道:「先生們,看在天主份上救一救一個可憐的貴族吧,如果你們肯救我,我還可以死裡逃生!」
兩個陌生人中的一個低聲問道:「您意下如何,大人?」
另一個說道:「多嘴,冒失鬼!」
比西已經聽見了,處在絕境的時候,聽黨特別靈敏,他大聲喊道:「大人!大人!救救我吧,救了我,您對不起我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蒙面人說道:「你聽見了嗎?」
「大人吩咐怎麼辦吧。」
「你就救他吧。」
他又在面具底下狂笑一下,加上一句:
「救他到極樂世界裡去吧……」
比西回過頭來,想看一看那個在目前危難的時刻,敢於用如此輕薄口吻說話的人。
比西喃喃地說:「啊!我完了。」
的確,這時候一支火槍對準了他的胸膛,槍聲響了,比西的腦袋側向一邊,手都僵硬了。
他說道:「殺人犯!該下地獄!」
他一邊叫著黛安娜的名字一邊咽了氣。
他的血從鐵絲網上滴下來,落到那個被稱為「大人」的人身上。
一群沖開房門的人,出現在窗口上,大聲喊道:「他死了嗎?」
奧利里大聲說:「死了,你們趕快逃走吧,你們必須想到安茹公爵大人是比西先生的保護人和朋友。」
這些人當然求之不得,他們一鬨而散了。
公爵聽著他們的腳步聲逐步遠去,漸漸減弱,直至消失。
公爵說道:「現在,奧利里,你到樓上這房間里去,把蒙梭羅的屍首給我從窗口上扔下來。」
奧利里上了樓,在無數屍體中認出了犬獵隊隊長的屍體,扛到肩上,按照公爵的囑咐,從窗口上扔下來。屍首落到地上,使安茹公爵的衣服上濺滿血污。
弗朗索瓦在犬獵隊隊長的上衣里搜索,找到了那份他用尊手親自簽定的那份盟約。
他說道:「我要找的這份文件已經到手,我們在這裡沒有別的事要做了。」
奧利里從窗口上問道:「還有黛安娜呢?」
「她嗎,我已經不愛她了,既然她沒有認出我們,讓她走吧,也讓聖呂克走吧,讓他們兩人愛到哪裡就到哪裡去吧。」
奧利里從窗口消失了。
公爵把文件撕成碎片,自言自語道:「這一下子我還不能當上法蘭西國王,可是也不至於因為叛國造反罪而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