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公婆婆家裡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了。尼諾不停打電話來,我要麼掛上電話,要麼大聲和他爭吵。有兩次,莉拉給我打了電話,她想知道事情怎麼樣了。我對她說:「很好,好極了,還能怎麼樣呢?」然後我把電話掛上了。我變得很難相處,為一點小事兒,就對著黛黛和艾爾莎發火。尤其是,我開始生阿黛爾的氣,有一天早上,我甚至翻出陳年舊賬,說了她阻止我的書出版的事兒。她對此毫不否認,她還說:「那只是一個小冊子,根本就算不上一本書。」我回答說:「假如我寫的是小冊子,你一輩子,連一本小冊子都沒寫出來,真搞不清楚,你哪兒來的權威說這些。」她生氣了,一字一句地說:「你根本不了解我。」「噢,真的嗎?你無法想像我知道什麼。」但那次,我及時打住了。幾天後,我和尼諾發生了一場非常激烈的爭吵,我用方言對著電話嚷嚷。我婆婆用一種鄙視的語氣責備了我,我回應說:
「別管我,管好你自己。」
「你想說什麼?」
「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一點兒也不清楚。」
「彼得羅跟我說,你有過情人。」
「我?」
「是的,就是你,不要假裝了。我在所有人面前,包括在黛黛和艾爾莎面前,承擔了我的責任,我會付出我該付出的代價。你呢,你裝出一副聖潔的樣子,但你是一個虛偽的資產階級,你把你做的那些臟事兒,隱藏在地毯下面。」
阿黛爾的臉色變得蒼白,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變得冷漠、堅硬。她站了起來,把客廳門關上了。她低聲對我說,幾乎是一種耳語,她說我是一個壞女人,我根本無法明白真正愛一個人,放棄一個愛的人意味著什麼。她說,在我溫順客氣的外表下,是一種非常粗魯的本性,我想攫取一切,但任何東西,包括學習,寫書,也沒辦法馴服這種本性。她最後總結說:「明天,你就離開這裡吧,帶上你的兩個女兒。我很遺憾,假如兩個孩子在這裡長大,她們就會避免成為你的樣子。」
我沒有回應,我知道自己太過火了,我想向她道歉,但我沒那麼做。第二天早上,阿黛爾讓他們家的傭人幫著我收拾行李。我說,我自己來。我和圭多·艾羅塔沒打招呼就離開了,他待在自己的書房裡,假裝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我拎著很多行李,來到了火車站,兩個孩子都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她們想知道我有什麼意圖。
我記得當時的我心力交瘁,還有火車站候車大廳人潮嘈雜的聲音。我拉著黛黛,她一直在抱怨我說:「別拉我,不要老是嚷嚷,我又不是聾子。」艾爾莎問:「我們是去找爸爸嗎?」因為不用去上學,她們倆都很高興,但我覺得,她們一點兒也不信任我。她們小心翼翼地問我要做什麼,怎麼辦?什麼時候回到爺爺奶奶身邊?我們去哪兒吃飯?我們今晚上睡哪兒?我生氣時,她們會馬上閉嘴。
剛開始,我非常絕望,我想帶著兩個孩子去那不勒斯,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去尼諾和埃利奧諾拉住的地方。我想:是的,這就是我該做的,我和兩個女兒的這種處境,也是他造成的,他應該付出代價。我想把他也捲入我現在的處境,讓他也陷入混亂。他欺騙了我,他保留了自己的家庭,還把我像玩偶一樣抓在手裡。我做出了最後的選擇,但他卻沒有。我離開了彼得羅,他卻保留了埃利奧諾拉。我是對的,我有權闖入他的生活,對他說:好吧,親愛的,我們來了,假如你擔心你妻子會做出瘋狂的事兒,現在我也會發瘋,我們看看會發生什麼事兒。
但是,正當我準備去那不斯勒時——這是一段漫長、讓人無法忍受的旅行,我忽然改變了主意,因為我聽到了一則高音喇叭的通知,我去米蘭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錢,我想,我首先應該去出版社,懇求他們賞我一份工作。只有在火車上,我才意識到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改變目的地。我心裡翻江倒海,但無論如何,任何傷害尼諾的做法都讓我很厭惡。雖然關於女性的獨立,我已經里里外外、前前後後寫了很多東西,也想了很多,但我沒辦法離開他的身體、聲音和智慧。對我來說,承認這一點非常可怕,但我還是非常渴望他,我愛他勝過愛我的兩個女兒。那種毀掉他、不再見他的想法逐漸消散了,那個自由、有文化的女性一點點兒在凋謝,同時那個作為母親的女人逐漸浮現。那個作為母親的女人,想和那個作為情人的女人劃清界限,但那個作為情婦的女人在惱怒地反抗,所有一切都好像要滑向不同的方向。越靠近米蘭我就越發現,我越是和莉拉保持距離,我就越沒辦法擺脫對尼諾亦步亦趨的命運,沒辦法恢復正常,成為我自己。沒有他,我就是一堆廢墟,沒有主心骨,我就沒辦法從這個主心骨出發,來到城區之外,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筋疲力盡、滿懷恐懼來到了馬麗婭羅莎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