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在我原本已經複雜的生活里,同時發生了兩件出人意料的事兒。尼諾主持的研究中心受邀去紐約參加一場非常重要的活動;另外,波士頓的一家小出版社決定出版我的那本小書。這兩件事情加在一起,讓我們可以去美國旅行一趟。
經過再三猶豫、再三討論和爭吵之後,我們決定給自己放個假。但出去兩個星期時間,誰照顧黛黛和艾爾莎呢?我自己都很難管好她們:我給幾本雜誌寫東西,做翻譯,還要在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動中心參加辯論會,要為我的新書做筆記,我那麼忙碌,加上兩個孩子,的確是越來越難了。通常我都會找米雷拉——尼諾的一個學生,人很可靠,要的錢也不多。假如她沒空的話,我就讓安東內拉來照看她們,安東內拉是一個女鄰居,有五十多歲,是一個很能幹的母親,孩子已經大了。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想讓彼得羅照顧她們一段時間,但他說,那段時間照顧她們兩個星期,對他來說不太可能。我分析了一下我的處境(我和阿黛爾已經沒有聯繫了。馬麗婭羅莎離開了米蘭,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我母親現在生病了,她很脆弱。埃莉莎對我充滿敵意),我覺得,我實在找不出什麼好辦法。最後,彼得羅對我說:「你問問莉娜,過去,她讓你幫她照顧兒子,照顧了好幾個月時間,你讓她幫你看一下孩子,也是應該的。」我很難做決定,我一方面想像著,儘管她有很多工作,她還是會表示願意照顧她們,但她對待我的兩個女兒的態度,就像她們是一身毛病,有各種要求的嬌小姐,她會折磨她們,會讓詹納羅看著她們。但我心裡最隱秘的地方認為——可能這個想法比第一個想法更讓我厭煩——那就是,我認為她是我認識的人里唯一一個會精心照顧她們,讓她們開心的人。我必須馬上做出決定,這促使我給她打電話。我充滿憂慮、繞來繞去說了很久之後,讓我驚異的是,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
「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你想什麼時候把她們送過來都行,你忙你的事情吧,照顧多久都沒事兒。」
儘管我跟她說,我要和尼諾一起出發,但我把孩子交給她,千叮嚀萬囑咐時,我從來都沒有提到過尼諾。就這樣,一九八〇年五月,雖然我有很多顧慮,但我還是滿懷熱情地出發去美國了。對於我來說,這場旅行異乎尋常。我又一次感覺自己在打破界限,我在大洋上飛行,面對整個世界,感到一種激動人心的狂喜。當然,那兩個星期非常辛苦,而且花費巨大。那兩位出版了我的書的女士,雖然她們沒有錢,但還是對我這趟旅行慷慨解囊。至於尼諾,他報銷來回機票都很難。無論如何,我們都很幸福,至少是我,我從來都沒有像那幾日那樣舒心過。
那趟旅行回來,我很確信自己懷孕了。出發去美國之前,我已經有些懷疑了,但我從來沒有跟尼諾說過,整個旅行,我都在暗自品嘗這一巨大的欣喜,這種可能性。當我去接兩個女兒時,我已經很確信自己懷孕了,我感覺自己充滿活力,幾乎要對莉拉坦白這件事兒。但像往常一樣,我放棄了。我想:對於她來說,這可能不是什麼好事兒,因為我之前已經否認了我想再要一個孩子。但無論如何,我都興高采烈的,好像我的幸福感染到了莉拉。她看到我也很高興,感嘆了一句:「你真美啊!」我把給她、恩佐還有詹納羅的禮物拿給了她。我非常詳細地跟她講述了我看到的城市、見到的人。我說,在飛機上,我透過雲層上的一個洞,看到了大西洋。美國人都很開放,他們不像德國人那麼拘謹,也不像法國人那麼傲慢。即使你英文說得不好,他們也會耐心地聽你說。在餐館裡,大家都在大聲嚷嚷,比那不勒斯還要吵,如果拿諾瓦拉大街上的摩天大樓和波士頓或者紐約的摩天大樓相比,你會發現,諾瓦拉街上那棟根本算不上什麼。美國的街道都是編了號的,而不是用一些大家都不記得的人的名字來命名。我從來都沒提到尼諾,從來都沒說到任何和他相關的東西,還有他的工作,我講到美國時,就好像是我一個人去的。她很專心地聽我說,問了一些我沒辦法回答的問題,最後她很誠懇地讚美了我的兩個女兒。她說,她們相處得很好。我感到很愉快,幾乎要脫口而出說我又懷孕了,但莉拉沒有給我機會。她很嚴肅地嘟噥了一句:「你現在回來真是太好了,萊農,我剛得到一個好消息,我想馬上告訴你。」她也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