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城區變得空蕩蕩的,大路安靜下來了,氣溫降了下來。城區里的那些樓房現在都成了深色的石頭,沒有一盞燈亮著,也沒有電視的彩光閃爍著,我把座位放平躺下了。後來我忽然驚醒了,天還黑著,莉拉離開了汽車,她那邊的車門虛掩著。我打開我這邊的車門,四處看了看,停在周圍的汽車裡都有人,有人在咳嗽,有人在說夢話。我沒看到莉拉,我很擔憂,就朝著隧道方向走去。我在卡門的加油泵附近找到她了,她站在震落的屋檐和其他垃圾中間,仰頭看著她的房子。她看到我之後,有些尷尬,說:「我很抱歉,我之前不舒服,對你說了那麼多廢話,還好 我們在一起。」她臉上掛著一個有些不自在的微笑,說出了那天夜裡眾多難以理解的話中一句,這個「還好」就像摁著香水瓶噴出來的香氣。她開始發抖,她還沒好,我讓她回到車裡,沒過幾分鐘,她又睡著了。
天剛剛亮,我就叫醒了她,她很平靜,想解釋。她喃喃地說:「你知道我的,有時候,有些事情讓我很失控。」我說:「沒什麼,人有時候很疲憊,這很正常,你現在要管很多事情。無論如何,昨天晚上地震持續了很久,對於所有人都是很糟糕的經歷。」她搖了搖頭說:「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兒。」
我們採取了行動,想辦法進到了她家裡。我們打了很多電話,但要麼電話佔線,要麼一直空響沒人接。莉拉的父母沒接電話,阿維利諾的親戚也沒接電話,也沒有恩佐和詹納羅的消息,尼諾的所有電話都沒人接,他朋友家裡也沒人接電話。我和彼得羅打了電話,他也是才知道地震的事。我跟他說,讓兩個女兒再在他那兒多待幾天,要等等看,看地震是不是徹底過去了。但時間一點點過去,我發現這次地震帶來的災難非常大,我們的恐懼真是有道理的。莉拉嘟囔著,為自己的表現開脫:「你看到了,地要裂成兩半了。」
我們很疲憊,也很激動,有些暈乎乎的,但我們還是步行在城區,在一片狼藉的市裡轉了轉,城市的寂靜經常被救護車刺耳的鳴笛打破。我們一直在說話,只是為了壓制我們的不安:尼諾在哪兒?恩佐在哪兒?詹納羅在哪兒?我母親怎麼樣了?馬爾切洛·索拉拉把她帶到哪兒了?莉拉的父母在哪兒?我意識到,她需要回到地震的那幾秒鐘,不是想說明當時有多恐怖,而是要把這件事情作為一個核心,圍繞著這個核心,她想重新調整自己的情緒。她一有機會就會提到那個時刻,我感覺她越是能控制自己,南方所有城鎮的死亡和毀滅就變得越明顯。她很快就不再帶著羞恥談到她的恐懼,這讓我覺得放心下來了,但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東西留在她身上:她走路更小心,聲音有一絲憂慮。關於地震的記憶還在繼續,那不勒斯地震的記憶還在繼續。炎熱已經過去了,就像這個城市,從她緩慢嘶啞的身體里,呼出了一陣熱氣。
我們一直走到了尼諾和埃利奧諾拉住的房子下面,我敲了很長時間門,叫了半天,但沒有人回答。莉拉在距離我一百米的地方看著我,她的肚子挺著,很尖,滿臉不悅。我和一個從門裡出來的人說了幾句,他拎著兩個行李箱,他說,整棟樓都空了。我在那裡待了一會兒,無法決定是否離開,我遠遠看著莉拉。我記得在地震之前,她跟我說的和給我暗示的事。我感覺到有一隊魔鬼在追趕著她,她利用了恩佐、帕斯卡萊、安東尼奧,她重新塑造阿方索。她利用米凱萊對她的狂熱的愛,把他制服了,把他的愛引向阿方索。米凱萊掙扎著想擺脫,他解僱了阿方索,關了馬爾蒂里廣場上的商店,但沒用。莉拉羞辱他,不停羞辱他,利用他,驅使他。誰知道她了解多少事情,她知道索拉拉兄弟的交易。她為計算機搜集了數據,她看到了他們的所有生意,她知道他們靠販毒掙錢。這就是為什麼馬爾切洛痛恨她,這就是為什麼我妹妹埃莉莎痛恨她。莉拉知道所有一切,她知道所有事情,只是出於對一切——無論是死是活的東西——的純粹恐懼。誰知道,她了解多少尼諾見不得人的事兒。她遠遠站著,彷彿在說:算了吧,我們都知道,他已經和他家人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根本不管你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