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激動不安的心情去了莉拉家,幾個孩子在她那裡。艾爾莎看到我說:「你這麼早就回來啦!」我不在家時,她感覺更自由。黛黛漫不經心地給我打了個招呼,用一種假裝的沉穩說:「等一分鐘,媽媽,我做完作業過來抱你。」唯一對我表現出熱情的是伊瑪,她把嘴貼在我臉上,親了很長時間,蒂娜也想過來親我。但我心裡有事兒,沒太關注她們,我馬上把《全景》雜誌給了莉拉,並跟她講了索拉拉兄弟的反應。為了緩解我的不安,我對她說:「他們現在很生氣。」莉拉不緊不慢地看了那篇文章,做出的唯一評價是:「照片很漂亮。」我大聲說:
「我會寫一封信進行抗議。他們可以做一篇關於那不勒斯的專題報道,比如說關於奇里洛綁架案,關於克莫拉組織殺死的那些人,他們想報道什麼就報道什麼,但他們不應該拿我的書做幌子,胡亂闡釋。」
「為什麼不行呢?」
「因為這是文學,我沒講那些真實發生的事。」
「我記得那些事情好像真的發生過。」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你在說什麼?」
「你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裡面的事讓人都能認出來。」
「之前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我告訴你了,我不喜歡這本書,有些事情,要麼你就講清楚,要麼你就別講,但你正好停在中間。」
「那只是一本小說。」
「有點像小說,有點不像。」
我沒回答,心情越來越不安。現在,我不知道我是因為索拉拉兄弟的反應感到難過,還是因為她。她心平氣和地重申了幾年前她對這本書的負面評價。我看到黛黛和艾爾莎把那份雜誌拿了過去,但我心裡想著別的事情。艾爾莎喊了一句:
「蒂娜,你快過來看,你上報了。」
蒂娜走了過來,用那雙充滿驚異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照片,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伊瑪問艾爾莎:
「我在哪兒呢?」
「報紙上沒有你,因為蒂娜很漂亮,你很醜。」她姐姐回答說。
伊瑪這時候看著黛黛,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黛黛大聲讀了兩遍雜誌上的照片說明,然後跟伊瑪說,她姓薩拉托雷,而不是艾羅塔,所以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這時候我受不了了,我很累,腦子很亂,我大聲說:「夠了,我們回家吧。」她們三個都不願意走,蒂娜,尤其是莉拉,也都挽留她們,讓她們別走,莉拉堅持讓我們留下來吃晚飯。
我留了下來。莉拉想讓我平靜下來,她甚至想讓我忘記,她剛才又說了我的書的壞話。她開始用方言和我說話,然後用那種她在重要場合才會用到的義大利語,這種語言一直讓我感到驚異,她提到了地震的經歷,這兩年里,她從來都沒談到過地震,除非是說到這個城市越來越糟糕的時候,偶爾會提一下。她說,從那時候開始,她一直都很小心,時時刻刻都記著,我們生活的世界很擁擠,里里外外都很混亂。她提到了物理、天體物理、生物、宗教、靈魂、資產階級、無產階級、資本、工作、剝削、政治,很多和諧,還有不和諧的事情。她笑著說:「你不要激動,你覺得索拉拉兄弟能把你怎麼樣呢?你的小說已經出版了。你之前寫了小說,後來又改寫了,你生活在這裡,這會讓你的小說更真實,但現在書已經出版了,你不能把它收回來。索拉拉兄弟生氣了嗎?讓他們生氣去吧。米凱萊威脅你了?誰在乎呢。隨時可能會再來一場地震,比上一次更強烈。或者整個天都塌下來,那米凱萊·索拉拉算得了什麼呢?什麼都算不上,馬爾切洛也什麼都算不上,他們倆只是兩塊肉,只會要錢和威脅人。」她嘆了一口氣,低聲說:「索拉拉兄弟永遠都是危險人物,兩個畜生,萊農!這是沒辦法改變的。我曾經馴服過一個,但他哥哥又讓他恢復了殘暴的本性。你看到米凱萊把阿方索打成什麼樣子了嗎?他是想打我來著,但沒有勇氣。他們因為你的書,還有《全景》上的文章和照片感到憤怒,那也是針對我的怒氣。因此你要像我一樣,不理會他們。你讓他們上了報紙,索拉拉兄弟沒法容忍這一點,這對於他們的黑白買賣沒什麼好處,但對於我們來說卻是好事兒,不是嗎?我們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我聽她說完這些話,中間有幾段慷慨陳詞,讓我懷疑她是不是像她小時候那樣繼續背著我讀書,但出於一些不為人所知的原因,她瞞著我。在她家裡,除了那些特別專業的關於計算機的冊子,我看不到一本書。儘管忽然間,她開始談論起生物學、心理學,說到了人類有多複雜,但她想表現出自己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在我面前,她為什麼要這樣表現?我不明白,但我需要她的支持,我相信她說的。總之,聽了她的話,我平靜下來了。我再讀了一遍那篇文章,發現我很喜歡。我仔細看著那些照片:這個城區很醜陋,但蒂娜和我都很漂亮。我們開始一起煮飯,這有助於我反思。我最後想,那篇文章和那些照片會對那本書的宣傳帶來好處。我在佛羅倫薩寫的小說,在那不勒斯經過修訂和潤色,我在她樓上對小說進行修改,這本小說真是變得好多了。我對她說:「是的,我們才不管索拉拉怎麼想呢。」我放鬆下來了,在幾個孩子跟前又變得和藹。
晚飯前,不知道伊瑪和蒂娜有過了什麼密謀,她們前後腳來到我跟前。伊瑪用她有限的辭彙,用一種差不多我能聽懂的語言問我:
「媽媽,蒂娜想知道,你的女兒是我還是她。」
「你也想知道嗎?」我問她。
她的眼睛裡冒出了淚花,說:
「是的。」
莉拉說:
「我們倆都是媽媽,我們倆都愛你們。」
恩佐下班回來時,他看到女兒的照片很興奮。第二天他買了兩份《全景》,把上面的照片貼在他的辦公室里,有一張是整張照片,一張是把她女兒單獨剪出來,當然,他剪掉了上面錯誤的照片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