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有一天早上,主編給我打了電話,一張口就說了很多好話。
「這個階段,你文思如泉湧啊!」他說。
「這是我和我一個朋友一起寫的。」
「能看出來你的文風,但比之前更好了,這是一篇非常精彩的文章。拜託你讓薩拉托雷教授看看這篇文章,這樣他就明白,任何東西都可以通過文采飛揚、激動人心的文字表現出來。」
「我已經不再和尼諾見面了。」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狀態才這麼好。」
我沒笑,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律師是怎麼說的,他的回答卻讓我非常失望。主編說,沒有足夠的證據讓他們進監獄,哪怕是一天。但你要知道,索拉拉兄弟是很難進監獄的,尤其是就像你說的,他們已經滲透進地方政治,可以買通任何人。我覺得很虛弱,雙腿發軟,我失去了信心,我想莉拉一定會很生氣。我有氣無力地說:「他們要比我寫得更糟糕。」主編感受到了我的失望,盡量想讓我打起精神,他接著讚美了我在那篇文章里投入的激情。但結論還是一樣:憑我手頭的東西,很難把他們摧毀。最後讓我驚異的是,他讓我不要把那篇文章擱置起來,而是要把它發表。「我打電話給《快報》,」他提議說,「假如在這個時候你發表一篇這樣的文章,對你、你的讀者和所有人來說都非常重要,因為你向他們展示了,我們生活的這個義大利,實際上要比小說里講述的還要糟糕。」他說,他要重新諮詢一下律師,想知道如果發表這篇文章我們會有什麼法律方面的風險,需要刪除或者修訂什麼。他想徵得我的同意。我想,當時嚇唬布魯諾·索卡沃時,事情是多麼簡單,我很堅定地回絕了。我說:「我會又一次被起訴的,不得不陷入一大堆麻煩——出於對幾個女兒的愛,我不願意出現這種情況。我不得不想到,法律對於害怕它的人管用,對於打破它的人卻沒用。」
我等了一會兒,才打起精神去找莉拉,一字不差地跟她轉達了編輯的話。她很平靜,打開電腦看著那篇文章,但我覺得,她沒有重讀那篇文章,她在盯著屏幕思考。然後她用一種帶著敵意的語氣問我:
「你信任這個主編嗎?」
「是的,他是個好人。」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發表這篇文章?」
「發表有什麼用?」
「把事情講清楚。」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誰清楚了?你,我,還是主編?」
她很不高興地搖了搖頭,冷冰冰地說她要工作。
我說:
「等一下。」
「我很忙。沒有阿方索,這裡的工作很麻煩。你走吧,拜託了,走吧。」
「為什麼你要生我的氣?」
「走吧。」
我們有一段時間沒見面。早上,她讓蒂娜自己上樓來,晚上恩佐來接她,要麼她就在樓梯間大喊:「蒂娜,下來吧,媽媽回來了。」大約過了兩個星期,主編興高采烈地給我打電話了。
「很好,我很高興你最後決定了。」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跟我解釋說,他的一個朋友——一個在《快報》工作的編輯,非常著急要我的聯繫方式。從主編那裡我得知,關於索拉拉的那篇文章,在刪節之後會在這個星期刊出。他說:「你應該告訴我,你改變主意了。」
我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說什麼,我假裝若無其事。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莉拉把我們的文章發給了那家周報。我非常氣憤,跑到她那裡去抗議,但她對我特別親切,尤其是她很愉快。
「我看你沒辦法決定,就替你決定了。」
「我已經決定不發表這篇文章。」
「但我不是這麼決定的。」
「那你只署你自己的名字。」
「你在說什麼?寫東西的人是你。」
我沒辦法讓她領會我的反對,還有我的不安,我每一句批評的話都會讓她心情更好。那篇文章發表了,一共六頁,密密麻麻的,佔了非常重要的版面,當然文章只有一個署名,是我的名字。
看到報紙時,我們吵了一架。我非常氣憤地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我明白。」她回答說。
她臉上還有米凱萊的拳頭留下的痕迹,她沒有署名並不是因為害怕。她害怕的是別的事情,就我所知,她根本就不在乎索拉拉兄弟。但我當時很生氣,忍不住對她說:「你把你的名字去掉了,是因為你喜歡藏在暗處,丟完石頭藏起手,對你來說是自然而然,我已經厭煩你的伎倆了。」她笑起來了,她認為我對她的控訴沒有意義。她說:「我不喜歡你這麼想。」她做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說她把那篇文章發給《快報》,只署了我的名字,那是因為她的名字一點分量都沒有,我是上過大學的人,我是那個有名的人,可以毫無畏懼地發表自己的言論。聽到她的這些話,我確信她太高估了我的作用,就告訴了她我的想法。但她很不屑,她說我總是低估自己,因此她希望我更加努力,表現得更出色,要獲得更大的認可,她一心想著我能取得更大的成就。她感嘆說:「你走著瞧吧,索拉拉兄弟沒什麼好下場。」
我灰溜溜地回到家裡。我沒辦法擺脫那種懷疑,就是她在利用我,就像馬爾切洛說的那樣。她不管我的死活,利用我的那點兒名聲來打贏她的那場戰爭,實現她的報復,消除自己的愧疚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