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辦法講述莉拉的痛苦,她命中注定遇到的那些事情,可能一直都潛伏在她的生活里:她女兒不是因為生病、事故或者暴力事件死去,而是忽然消失了。她的痛苦沒有著落,她沒有一具失去生命的身體可以擁抱,也不能舉行一場葬禮,她不能停在孩子的遺體前失聲痛哭,想著她剛才還在走路,奔跑,說話,擁抱母親,但忽然間就消失了。我覺得莉拉一定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撞擊,一分鐘之前,蒂娜還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但一下子她女兒就脫離了出去,沒有經歷生離死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無法充分體會她的痛苦,也沒有辦法想像。
在失去蒂娜之後的十年時間裡,儘管我們繼續住在同一棟樓里,我每天都會看到她,但我從來都沒看到她哭過,也沒有看到她絕望發狂的時刻。她先是日日夜夜在城區里跑來跑去,尋找她的女兒,毫無結果,後來她好像太疲憊了,不再繼續尋找,她坐在廚房的窗前,一動不動,一坐就是大半天,儘管從那裡只能看到一小段鐵路,還有一丁點藍天。後來她又回到了日常生活里,但一點兒也沒有聽天由命,她的脾氣越來越壞了,讓周圍的人很不舒服,也很害怕。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在叫喊和爭吵中日益老去。剛開始,她在任何時候和任何人都會說起蒂娜,她死死地抓住這個名字,好像提到女兒的名字,就會讓她回到自己身邊。但之後,再在她跟前提蒂娜的名字變得不可能,甚至我在她面前提到蒂娜,幾秒之後她就會摔門而去。她對彼得羅寫的一封信表示欣賞,我覺得這是因為他表達了自己的慰問,但從來都沒有提蒂娜的名字。包括一九九五年,在我離開之前,除了很少幾次提到蒂娜,她表現得就好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一樣。有一次皮諾奇婭提到蒂娜,說她像一個天使,在天上看著我們所有人,莉拉對她說:「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