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我和彼得羅單獨在一起時,看看他的臉色,我就知道他非常擔心。他說:
「沒辦法了。」
「也就是說?」
「黛黛是個死心眼兒。」
「她跟你怎麼說的?」
「她說什麼不重要,而是她要做什麼。」
「她要和詹納羅同居嗎?」
「是的。她有一個非常細緻的計劃,每一步都安排好了。在考完試之後,她要向里諾表白,會失去童貞,他們會一起離開這裡,不必自食其力,就靠乞討為生。」
「不要開玩笑。」
「我不開玩笑,我只是一句一字跟你說她的計劃。」
「你這話說起來輕省,你現在要走了,留下我做一個惡人,一個壞母親。」
「她還是很指望我的。她說如果這個小夥子願意,他們會一起來波士頓找我。」
「我會打斷她的腿。」
「他們倆把你的腿打斷還差不多。」
我們一直談到深夜,剛開始是關於黛黛,後來還談到了艾爾莎和伊瑪,最後我們聊到了很多事情:政治、文學、我正在寫的書、發表在報紙上的文章,還有他正在寫的一本專著。我們已經太久沒這樣說話了。他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到我一直以來的中庸姿態。他說我是半個女性主義者,半個馬克思主義者,半個弗洛伊德主義者,半個福柯主義者,還有半個顛覆主義者。他後來用一種有些辛酸的語氣說:「只有在我這裡,你沒有採用折中的方法。」他嘆了一口氣說:「對你來說,怎麼都不行,我怎麼都願意接受,但還是另一個男人最完美。但現在呢?他裝出一副立場堅定的樣子,後來還不是加入了社會黨的幫派。埃萊娜,埃萊娜,你讓我受了多少罪!甚至是有人用手槍對著我時,你也沒站在我這邊。你把兩個小時候的朋友帶到家裡,他們是兩個殺人犯。你記得嗎?算了,你是埃萊娜,我深深愛著你,我們有兩個女兒,我怎麼可能不繼續愛你呢。」
我讓他說著這些,我在他面前承認,我經常會盲從。我承認他對尼諾的看法是對的,一切令人非常失望。我試著再和他聊黛黛和里諾的事,我很擔心,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我說我之前試著讓那個男孩遠離我們的女兒,這已經給我和莉拉之間帶來了很多麻煩,我感覺很愧疚,我知道她會覺得我看不起他們。他點了點頭。
「你應該幫助她。」
「我不知道怎麼辦。」
「她已經想盡一切辦法把腦子用在別的地方,想擺脫痛苦,但她做不到。」
「這不是真的,之前她的確是嘗試過,但現在她不工作,她什麼都不想做。」
「你錯了。」
莉拉跟他說她每天都在國家圖書館裡泡著,她想了解關於那不勒斯的一切。我很不確信地看著他。莉拉又去圖書館了?並不是五十年代的城區圖書館,而是那家非常有名但很低效的國家圖書館?這就是她離開城區做的事情?這就是她的新愛好?為什麼她沒告訴我?她告訴彼得羅,就是為了讓他轉告我?
「她沒有對你說嗎?」
「她想說的時候會說的。」
「你要鼓勵她繼續,一個這麼有天分的人,只停留在小學五年級的教育水平,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莉拉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只是你的看法。」
「我在她六歲時就認識她了。」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痛恨你。」
「她不痛恨我。」
「你很自由,而她卻是囚徒,真的很難面對這樣的處境。如果地獄真的存在,那也在她的腦子裡。我一秒也不想進入那個地獄。」
彼得羅用的正是「進入」這次詞,他的語氣裡帶著恐懼、入迷和同情。我又一次重申:
「莉娜一點兒也不痛恨我。」
他笑了。
「好吧,你這麼想也好。」
「我們去睡覺吧。」
我沒給他準備通常他睡的那張行軍床,他很不自然地看著我。
「一起嗎?」
我們已經有十幾年時間連手都沒觸摸過了。整個晚上我都擔心幾個女兒起來,發現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在昏暗中,我看著那個體型龐大、頭髮凌亂,在輕輕打呼的男人,我們結婚之後,他很少跟我一起睡上那麼長時間。通常因為很難達到高潮,他會折騰我很長時間,完事之後,他會仰面躺一會兒,然後起身去學習。但那次性愛很舒適,那是告別前的歡愉,我們兩個都知道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因此我們都很放得開。彼得羅從多莉婭娜那裡學到了我不知道的或者不想教給他的東西,他盡量讓我覺察到他的變化。
在大約清晨六點,我叫醒了他,我對他說:「你該走了。」我陪他走到停車場,他不停地跟我叮嚀兩個女兒的事,尤其是黛黛。我們握了握手,吻了一下臉頰,然後他就出發了。
彼得羅走了之後,我有些慵懶地來到了報刊亭,賣報的人正在拆開報紙的包裝。我買了三份通常我只看標題的報紙。我開始準備早餐,一邊想著彼得羅,還有我們聊過的事情。我可以接受他說的一切——他對我的那些柔和的抱怨、黛黛還有他對莉拉浮於表面的心理分析,但有時候他會在我們的思想和到現在還影響著我們的事情之間建立起一種隱秘的聯繫。我一直回味著他對帕斯卡萊和娜迪亞的定義——「兩個殺人犯」,他就是用這種毫不客氣的語氣提到我童年的朋友。我意識到,在娜迪亞身上用「殺人犯」這個詞,我可以很自然地接受,但對帕斯卡萊,我還是無法接受。我還在想這是為什麼,這時候電話響了,是莉拉從樓下打來的。她聽到了我和彼得羅出去的聲音,也聽到我回來的動靜,她想知道我有沒有買報紙,剛才廣播里說,帕斯卡萊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