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移居都靈之前,我和她在一起度過了很長時間,那是一場溫情的告別。一九九五年夏天的一天,我們談了各種各樣的話題,談了好幾個小時,但最後她談到了伊瑪。那時候伊瑪已經十四歲了,她很活潑,也很漂亮,她剛剛取得了初中畢業證。她非常真誠地讚美了伊瑪,語氣中沒有摻雜其他東西,我聽她說著那些讚美的話,我感謝她在艱難的時刻幫助了伊瑪。她有些不滿地看著我說:
「我一直都在幫助伊瑪,不只是現在。」
「是的,但在尼諾遇到麻煩之後,你對她的幫助非常大。」
她也不喜歡我這樣說,她心情有些混亂。她不想把她對伊瑪的關注和尼諾聯繫在一起,她提醒我說,她從開始就很關心伊瑪。她說,她這麼做是因為蒂娜很愛伊瑪。她接著說:「也許蒂娜比我更愛伊瑪。」然後她有些不高興地搖了搖頭。
「我不懂你。」她說。
「有什麼不懂的?」
她變得很煩躁,好像想對我說什麼,但一直忍著沒說。
「我不懂你這麼長時間以來,怎麼一次也沒想到過。」
「想到什麼,莉拉?」
她沉默了一秒鐘,然後垂下了眼睛。
「你還記得《全景》上的那張照片嗎?」
「哪張照片?」
「就是你和蒂娜在一起的照片,旁邊寫著她是你的女兒。」
「我當然記得了。」
「我想過蒂娜被帶走了,可能是因為那張照片。」
「也就是說?」
「他們想把你女兒偷走,但實際上那是我的女兒。」
她說了她的想法,那天早上,我切實地感覺到了之前一直折磨著她的那一千種推測。各種想像和頑固的念頭,到那時候依然折磨著她,我之前都沒注意到這一點。十幾年過去了,她一直沒有平靜下來,她的腦子沒法為她女兒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她嘟噥著說:「你老是上電視,上報紙,你滿頭金髮,很漂亮,非常優雅。也許他們是想問你要錢,而不是針對我,誰知道呢,現在我什麼都不知道了,事情發生了,然後轉向了。」
她說,恩佐和警察說過這種可能,也和安東尼奧說過,但警察和安東尼奧都覺得沒這種可能。但她跟我說這件事情時,好像很確信事情真是那樣。誰知道她心裡還有沒有想著別的什麼事,一些我從來都沒意識到的事情。她的小農齊亞被當作我的小伊馬可拉塔帶走了嗎?我的成功是她女兒被綁架的誘因?她對伊瑪的關注是一種焦慮,還是一種保護和守衛?她想像著那些綁架她女兒的人,會把那個弄錯了的孩子扔掉,會回來把那個正確的帶走?或者還有別的可能?她想過什麼,她還在想什麼?為什麼她現在才跟我說了這種可能?她想在我離開她之前懲罰我,給我灌輸最後的毒藥?啊,我明白為什麼恩佐最後離開了,和她一起生活太讓人悲痛了。
她意識到,我很擔憂地看著她,她說起了她讀的那些書,就好像為了挽回局面。但這時候她變得前言不搭後語,痛苦令她的面部線條變得扭曲。她忽然笑著說,那些罪惡冷不丁地就會冒出來。「你在上面放上教堂、修道院、書本——這些東西看起來是那麼重要,」她用諷刺的語氣說,「你在那些書本上投入一生,但罪惡會頂破地板,從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後來她平靜下來了,又說起了蒂娜、伊瑪還有我,用一種緩和的語氣,幾乎是想為剛才她說的話道歉。她說:「當四周特別安靜的時候,我會有很多想法,我不會太留意這些想法是否說得通。只有在那些糟糕的小說里,人們才會想著正確的事情,說著正確的話,事情總有個前因後果,有一些可愛的人和一些可惡的人,有好人和壞人,最後有一個讓人安心的結局。」她嘀咕著說:「也有可能,蒂娜今天晚上就會回來,她之前去哪兒了,誰在乎呢,重要的是她又回到了這裡,她會原諒我的疏忽。你也要原諒我。」她說著擁抱了我,最後說:「你走吧,走吧,你要做一些更精彩的事兒,要比你之前做過的那些更棒。我和伊瑪非常親近,也是因為擔心有人把她帶走。你真的很愛我兒子,雖然你女兒離開他了,你忍受了他多少事情啊,謝謝。我很高興,我們做了那麼長時間的朋友,我們會一直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