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蘇布拉克威之戰給羅馬人帶來了多麼慘重的損失,也不論克拉蘇暫時無法彌補這一損失,斯巴達克思還是不能從這一次勝仗中獲得什麼重大的利益。他打垮了羅馬人以後,從偵察維林納斯河沿岸回來的瑪米里烏斯口中知道克拉蘇的主力已經在當天渡了河。色雷斯人明白:克拉蘇在後面釘著他,在這情況下向羅馬進軍是不利的。因此,他立刻在當天晚上離開蘇布拉克威,渡過里利斯河上游向康滂尼亞省進發。至於克拉蘇,他只是在角鬥士的軍隊放棄蘇布拉克威的那天晚上才開始出發。而他的副將遭到慘敗的消息直到第二天黃昏他才知道。
克拉蘇將軍的憤怒達到了極點,不但摩米烏斯的行動使他大為不滿,摩米馬斯手下的兩個軍團尤其使他感到怒不可遏,因為潰敗的兵士竟一直逃到了羅馬城下。當這一新的失利消息傳到城中時,居民們頓時大起恐慌,慌亂的情形一直繼續到克拉蘇的使者出現以後才平靜下來。那幾個使者終於使羅馬人相信:蘇布拉克威之戰並不具有足以引起恐慌的重大意義。他們把戰事的實際情況報告了元老院,並且建議元老院火速把所有摩米烏斯軍團中的逃兵送回克拉蘇將軍的營壘。
過了幾天所有的逃兵都回了營,不難想像,他們是多麼的羞慚,而且是多麼的沮喪啊。
克拉蘇在將軍法場上聚集了全部軍隊,把他們列成了方陣。在方陣中間,就站著那批已經解除武裝、滿面羞慚、垂頭喪氣的摩米烏斯軍團中的逃兵。具有演說天才的克拉蘇開始滔滔不絕地發表責備他們的演說。他激烈而又嚴厲地斥責逃兵們的懦怯行為,說他們用這種行為玷辱了自己,象一群膽小的婆娘那樣從戰場上脫逃,拋棄了他他祖先曾經在困難百倍的環境中用來征服全世界的武器。他證明,必須徹底消除這種愚蠢的驚慌心理,正是由於這一點,卑賤的角鬥士和奴隸的軍隊三年來才能自由自在地在義大利全境橫行,也正是由於這一點,才使他們獲得了不應有的英勇顯赫的聲名,而羅馬軍隊在過去以它不可戰勝的威力爭得的榮譽,現在卻變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克拉蘇宣布,以後決不能再蒙受潰逃的恥辱:創立英勇事業和光輝勝利的時期已經到來了。既然自尊、自重的感覺和羅馬人的光榮還不足以消除這一恥辱,那就要用鐵的紀律以及在最殘酷的刑罰的脅迫下保全生命的恐懼心來取得勝利。
「我現在要重新恢復我們祖先極少採用的什一格殺令,」克拉蘇下結論道。「阿庇烏斯·克勞提烏斯在羅馬紀元三百零四年首先在他的軍隊里採用了這一刑罰。從那時起幾乎已有整整兩世紀不再採用這—悲慘的刑罰了。但是,既然你們犯了這樣的罪行,從敵人那兒、特別是從這樣卑賤的敵人手中逃走,而且還可恥地拋棄了自己的武器;我對和平女神發誓,我從今天起就要把這—刑罰應用到你們身上。大家聽著,我要把這一刑罰應用到這九千名懦夫身上!他們站在大家前面,他們的良心正感受到恥辱的重壓!瞧啊,他們的臉已經白了,他們的頭慚愧得抬不起了,他們的眼睛裡淌下了已經太退了的悔恨淚水。」
不論營壘中最受人尊敬的統領和許多最有名的參軍貴族怎樣懇求克拉蘇不要採用這一酷刑,克拉蘇還是鐵面無私地毫不留情。他不但拒絕撤消這一他已採取的嚴酷決定,而且立刻下令必須在黃昏之前予以執行。九千個人必須進行抽籤,每十個人中間有一個人抽到那張注著倒霉命運的簽,就得交給儀仗宮。他們先把他鞭打一頓,然後砍掉他的頭。
但是這—可怕的刑罰常常會偏偏落到那些曾經英勇地進行戰鬥,對他的同伴們的潰逃毫無過失的勇士身上,這就使全營壘的羅馬人產生了深刻的、極其沉痛的印象。在這一悲慘的、幾小時之內就砍下了九百個頭的執刑過程中,曾經發生過四、五次傷心的插曲。四、五個摩米烏斯軍團中最勇敢的戰士,為了別人的懦怯而獻出了生命。這些人在蘇布拉克威戰鬥中的勇敢戰鬥精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這四、五個勇土中,特別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艾米里烏斯·葛拉布利奧引起了所有人極度的同情和悲悼。他曾經英勇地抵抗角鬥士們的猛攻,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分鐘。他受了兩處傷,卻沒有離開陣地。但是總崩潰的人潮,把這位受傷的勇士沖了開去。使他遠離了戰場。這情形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大聲為他證明這一點。但是鐵面無情的命運之神打擊了他——他抽籤失敗了,必須遭到慘死。
這個勇敢的青年在所有人的哭泣聲中來到了將軍的前面。他的臉變得死一般白,但是他那極其鎮靜和堅定的神情,簡直比得上摩齊烏斯·斯采伏拉和朱尼烏斯·布魯脫斯。他大聲說:
「你所採用的什一格殺令,對共和國不僅必要,而且有益:我們這兩個軍團在最近這次戰鬥中表現了可恥的行動,我們是應該獲得這一刑罰的。命運之神沒有眷顧我,我應當死。但是克拉蘇將軍,你跟我的戰友一樣,知道我不是一個懦夫。我並沒有逃走,而是英勇頑強地象一個羅馬人那麼作戰。雖然我受了你也看到的這些傷(他說到這兒指著自己那經過包紮的左手以及他外衣裡面捆住整個胸部的血痕斑斑的繃帶),我還是抵擋了敵人的進攻。因此,你如果承認我的勇敢,我請求你賜恩;不要讓儀仗官鞭打我,只讓他們把我的頭砍下來!」
將軍周圍的人都哭了。克拉蘇本人也顯得蒼白而又激動。他回答那個勇敢的青年說:
「我同意你的要求,英勇的艾米里烏斯·葛拉布利奧。可惜我們祖先的嚴酷刑罰不准許我保存你的生命,雖然你是應該獲得這一權利的……」
「死在戰場上敵人的手裡,或者死在這兒將軍法場上儀仗官的斧頭下面,都是一樣,因為我的生命屬於我的祖國。我很高興,在這兒大家已經統統知道,住在羅馬城裡的我的母親、整個元老院和所有的人民也會知道:我並不是一個懦夫……只要我已經拯救了我的榮譽,死亡是毫不可怕的。」
「你死不了,年青的英雄!」一個兵士從摩米烏斯軍團的行列中挺身出來叫道;他向將軍前面跑來,流著淚用顫抖的聲音高叫道:
「光榮的克拉蘇將軍,我叫范萊里烏斯·阿塔魯斯。我是羅馬的公民,也是參加保衛蘇布拉克威的戰鬥潰敗的第三軍團第三大隊的兵士。當時我恰巧在這位極其勇敢的青年的旁邊。我親眼看見,他雖然受了傷還是繼續抵抗敵人,直到我們大家一齊轉身達命,使他不由自主地被人潮擁離了戰場。既然儀仗官的利斧只要砍死十個逃兵中的一個,那就砍下我這個逃兵的頭,決不能砍他。我對所有羅馬的保護神起誓,因為他的行動完全符合真正的羅馬戰士的剛毅傳統。」
這個曾經在恐慌中逃命的兵士,現在顯出了崇高的品質。他那高貴的行動,使大家激動得更厲害了;但是,不管阿塔魯斯和葛拉布利奧之間的競爭多麼使人感動,不論兩個人中間的每一個都要求將軍砍下自己的頭,克拉蘇仍舊鐵面無私地不為所動。葛拉布利奧還是被押送到儀仗官那兒去了。
受到什一格殺令酷刑的兩個軍團的兵士的嘆息聲,愈來愈大了;別的軍團中成千個戰士的臉顯出憐惜的表情,他們的眼睛含滿了淚水;那時侯,葛拉布利奧對他的戰友們大聲叫道:
「如果你們認為我的死是不公道的,如果我的厄運引起了你們的同情,如果你們願意使我的靈魂快樂、使我在安靜的愛利賽極樂世界中獲得甜蜜的希望和安慰,我對和平女神起誓,我希望你們寧可死,不要在可惡的角鬥士前面轉身逃命!」
「我們發誓!……我們發誓!」
「我們對所有的神發誓!……」六萬人同時怒吼道,好象一陣比天動地的滾動的雷聲。
「但願偉大的神保佑羅馬!現在我死也是幸福的!」,這個厄運臨頭的青年高叫道。
於是他把光光的脖子伸到儀仗官的斧頭下,那個行刑的儀仗官就用迅速而又精確的手法,對準它砍了下去;鮮皿一下子噴射到地面上,那顆金髮的頭在六萬人恐怖而又惋惜的叫喊聲中滾下來了。
瑪爾古斯·克拉蘇立刻轉過身子,遮掩著從他臉上撲籟簌地滾下來的淚珠。
死刑的執行結束了。瑪爾古斯·克拉蘇重新把武器分發給蘇布拉克威戰鬥中逃跑的兩個軍團的兵士們。他發表了一通簡短的訓話,希望他們在他們的一生之中再不要有第二次逃跑的行為。
他下令埋葬九百個死人。第二天就拔營出發,開始去追擊斯巴達克思。色雷斯人確信進攻羅馬是不可能的,他已經率領著他的軍隊迅速地越過康滂尼亞省和沙姆尼省,重新來到阿普里亞省。他希望把這個將軍引得離羅馬更遠些,因為羅馬城每小時都可能給克拉蘇增派援軍。斯巴達克思打算與克拉蘇大戰一場,徹底擊潰他所有的軍團,然後再向第伯爾河進軍。
斯巴達克思的行動非常迅速,但克拉蘇的軍隊的行軍速度也不比角鬥士的軍隊差;因為在什一格殺令執行以後,他們不但甘願忍受一切困苦,而且渴望著新的戰鬥。
過了十五天,克拉蘇將軍在達烏尼亞追上了角鬥士的軍隊,他們已經在西滂特附近扎了營。克拉蘇到了那兒想把角斗土的軍隊壓縮到海邊去,因此他在阿爾比和西滂特之間替自己的軍隊選擇了一處營地,準備等待有利時機攻打斯巴達克思。
自從兩軍對壘以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有一天深夜,當羅馬人的營壘里靜下來的時候,有一個傳令官走進了克拉蘇的營帳叫醒了他,向他報告,說是從角鬥士那兒來了一個使者,要和將軍商談一件極其機密的要事。
克拉蘇跳起來了:他是非常警覺的,每天晚上只睡很少時間。他命令傳令官把那個角鬥士使者領到他跟前。
那個使者的個子並不高,披著一副漂亮的鎧甲,戴著一頂放下了護眼甲的頭盔。他剛剛看到將軍,就拉起了護眼甲,於是克拉蘇看到了他那雪白的、女人一般的臉。
這就是愛芙姬琵達,她特地來見克拉蘇,準備出賣她的戰友。
「你不認得我了嗎,瑪爾古斯·里齊尼烏斯·克拉蘇?」她嘲笑地問。
「唔……真的……你的臉我很熟……可是……」將軍喃喃地不相連貫地說,一面不斷在自己的記憶中發掘,竭力回想許多人的名字,喚起這些人的形象。「可是你並不是小夥子,我對萬能的神發誓,你是女人!這可能嗎?我對地獄中的維納斯女神起誓!愛芙姬琵達!是你嗎?……」
「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忘掉愛芙姬琵達的熱吻,難道你竟這麼快就忘記了?」
「愛芙姬琵達!」驚異萬分的瑪爾古斯·克拉蘇叫道。「我對朱庇特的雷火起誓!愛芙姬琵達!……你竟在這兒?你從哪兒來?在這樣的辰光?穿著這樣的鎧甲?……」
突然,他向後退去,把兩手交叉在胸前,顯出不信任的眼光在視著愛芙姬琵達。他那對灰黃色的朦朧的眼睛,突然發出了光芒,好象火焰一般地燃燒著。
「如果你想來對我撒網,」他嚴厲地說。「我要警合你:你可就認錯人了。我不是克洛提烏斯,不是瓦利尼馬斯,也不是安菲狄烏斯·奧萊施杜斯……」
「但這並沒有妨礙你也成為一個大傻瓜,可憐的瑪爾古斯·克拉蘇。」希臘妓女向將軍迅速而又惡毒地瞥了一眼,大膽地嘲笑他說。「你是最富的羅馬人,」愛芙姬琵達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但無論如何不是最聰明的羅馬人。」
「你來幹什麼……你有什麼企圖?……快說。」
愛芙姬琵達沉默了一會,搖著頭,顯出嘲諷的笑容仔細地觀察著這位羅馬將軍,接著說:
「我對奧林比斯山的朱庇特起誓,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我給你帶來了勝利的希望,反而遭到你這樣的款待!誰還會替你們服務呢!……我對所有的神靈起誓,你們獲得勝利以後一定也會同樣地對待我的!……」
「你究竟說不說,你為什麼到這兒來?」克拉蘇不耐煩地說,同時仍舊用不信任的眼光注視著她。
於是,愛芙姬琵達對克拉蘇有聲有色地、熱烈地說明了她對斯巴達克思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原因;她又敘述了羅馬人在她的幫助下怎樣消滅了一萬名日耳曼角鬥士的經過;她告訴將軍,她怎樣在那一次戰鬥以後,在角鬥士中間獲得了英勇的戰士的榮譽,而且現在對她非常信任。最後,她說她深深地相信,這一信任以及她所擔任的克刊克薩斯的傳令官的職務,都可以用來幫助羅馬人消滅現在已分為兩部分的角鬥士軍隊,使他們獲得光輝的勝利。
克拉蘇極其注意地傾聽著愛芙姬琵達的話,一面用刺探性的目光注視著她。當她說完了話,他就慢吞吞而又冷靜地對她說:
「但也許,你所有的廢話並不是別的,只是一個陷阱:你一定是想把我拖到斯巴達克思張設的羅網中去。是不是?美麗的愛芙姬琵達,你對這一點怎麼說呢?誰能夠向我擔保你說的話和你所表示的心意都是真的呢?」
「我自己。我把我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這就是我所許諾的一切絲毫不假的保證。」
克拉蘇似乎在考慮什麼,過了一會他又說:
「但也許,這也是一種軍事上的狡猾計策?……也許,你對你的生命並不珍惜,你甘願為這批卑賤奴隸的事業而犧牲呢?」
「我對你的神起誓,克拉蘇,你太不相信人了。這是不聰明的。」
「可是,難道你不認為,」這位西西里的總督兼將軍慢吞吞地說,「過分的不相信,要比過分的相信好得多嗎?」
愛芙姬琵達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只是望著克拉蘇,在她的眼光中含著又象是嘲笑又象是探詢的表清。她沉默了一會,說:
「誰知道呢?也許,你是對的。可是無論如何,你聽我說,瑪爾古斯克拉蘇,我剛才已經向你說過,我可以利用斯巴達克思、克利克薩斯以及別的角鬥士首領對我的信任。我知道這該死的色雷斯人從你來到阿爾比以後準備用來對付你的奸計。」
「你說的話是真的嗎?」克拉蘇半認真半諷刺地說。「他想了些什麼詭計呢?不妨讓我們聽一下。」
「明天可能有個很大的謠言傳來,而且可能很快地傳到你這兒:葛泣尼克斯和阿爾托利克斯指揮的兩個軍(包括八個軍團以及騎兵隊,一共四萬人)在斯巴達克思的統率下離開了西滂特向巴爾萊特前進,彷彿企圖進入畢賽恩人的地區,而克利克薩斯和他的那一個軍(包括三萬名戰士)卻留在西滂特;克利克薩斯將在附近的居民中間散播謠言,說他與斯巴達克思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互相對立的意見,因此分裂了。當你知道斯巴達克思已經走了,你自然會去攻打克利克薩斯。但是斯巴達克思和他的軍隊卻藏匿在西滂特通巴爾萊特大路兩旁的森林裡;當你開始與克利克薩斯交戰,他就從後方來攻打你,把你這支勇敢的軍隊徹底擊潰……」
「啊——啊!」克拉蘇叫道,「原來他們有這樣的一個計劃!……」
「是的。」
「那還得看我是不是肯鑽到陷阱里去。」
「如果沒有我的警告,克拉蘇你得相信我,你一定會落到陷阱里去的。但是你除了避開他們的陷阱之外就不想獲得更進一步的成就嗎?難道你不要在他們為你張設的羅網中捕捉他們嗎?難道你不想先徹底擊潰和殲滅克利克薩斯的三萬軍隊,然後用幾乎是雙倍的優勢力量攻打斯巴達克思嗎?」
「唔,好吧!我該怎麼辦才能做到這—點?」
「明天拂曉前,你就離開這兒向西滂特出發;當你到達那兒時斯巴達克思可能已經離開該城十五——二十英里路了。他將等待我去報告關於你的軍隊行動的情報:你是否已經出發,是否很快就落到他所張設的羅網中去(他把這一重要的任務信託了我);但是,那時候我卻要告訴他,你並不想拔營出發。接著,我就回到克利克薩斯那兒,說斯巴達克思命令他出發上迦爾岡山:如果碰到羅馬人攻打他時,他必須竭力防守自己的陣地。只要克利克薩斯一離開西滂特接近迦爾岡山,你就突然向他進攻。到了那時候,即使斯巴達克思皆知道克利克薩斯將要遭到危險急急趕來增援也來不久了。」
克拉蘇驚詫地傾聽著這個罪惡的女人向他說的話,她那由巧妙的軍事藝術和老練的謀略交織而成的作戰計劃,要比他本人所能設想的還要完善得多。
克拉蘇對這個有名的妓女注視了好久,她的臉頰由於極度的激動已經泛起了紅暈。突然,克拉蘇叫道:
「我對萬神之王朱庇特起誓,你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這是男人把我造成的,」愛芙姬琵達激烈地反駁道,但她突然抑制了自己,浮起一陣苦笑,用平靜的口氣答道:「我們不用談論這一點,你對我所有的計劃和想法怎麼說?」
「即使是地獄裡最可怕的深淵中的惡鬼,也想不出比這更可怕、更精細而且更含有血腥氣的計劃。可是,我再對你說一遍,我不能相信你,不能信賴你……」
「好吧,聽我說。你可以在明天午前兩、三小時從營壘中出發。為了審慎起見,你可以派一批探子到西滂特去,那對你有什麼危險呢?如果我背叛了你,在最壞的情況下你也不過是碰上了斯巴達克思的全部軍隊。難道你不願意和他決戰嗎?如果我對你說的都是謊話,你沒有單獨退到克利克薩斯而是遇到了他和斯巴達克思,那對你又能算是什麼禍害呢?」
克拉蘇又考慮了一會,接著說:
「好……我相信你……更正確些說,我願意相信你。我可以應許你,如果一切都按照你那巧妙而又聰明的想法實現了,我就要重重地賞你,而且我要向元老院報告你為他們和羅馬人民立下的大功,元老院就會賜給你更大的獎賞。」
「誰要你們的獎賞?羅馬的人民對我又有什麼關係!」愛芙姬琵達對克拉蘇惡狠狠而且輕蔑地瞥了一眼,憤怒地叫道;她的兩眼迸射著怒火。「我來幫助你取得勝利,並不是為了羅馬人也不是為了你——這只是為了替我自己復仇。你能懂得我由於我那可恨的敵人遭到災禍而感到的、無可形容的出奇的快樂嗎?斯巴達克思的淚水,斯巴達克思的鮮血!這對我是多大的安慰和歡樂啊!但願我能在堆滿了角鬥士屍體的戰場上,跪在快要死去的斯巴達克思的胸膛上面,傾聽他臨死的喘息!誰企罕你的賞金!誰要你們元老院的什麼獎賞啊!」
希臘妓女的臉是慘白的,她的眼睛好象發熱病一般地閃耀著,她的嘴唇在顫抖;她用低微而陰沉的聲音說出了上面這番話,她的聲音裡面蘊含著無比的憎恨和渴血的慾望;她的臉扭歪了,她的神態是可怕的;她使克拉蘇產生了一種極其憎厭的感覺,一陣痙攣掠過這位將軍的身體,好象他也害怕起來了。
但是,克拉蘇認真地考慮了戰局,決定不惜採取任何手段爭取勝利。
愛芙姬琵達跳上了馬,悄悄地離開了羅馬人的營壘。接著,她讓那匹烈性子的駿馬撒開了大步,直向角鬥士的營壘飛跑。
第二天拂曉,克拉蘇下令拔營出發。他派出了五千名騎兵在大軍前面出發,吩咐他們在離開大隊人馬三英里路的地方小心地前進,同時偵察周圍的地區,使他們不致遇到出人意料的危險和埋伏;日出後不久,他就向西滂特進發了。他的軍隊走得很慢,那也許是因為他害怕落入陷阱,但也許是因為他不願意使他的軍隊過分疲勞,以便隨時應付敵人的突然襲擊。
這時候,斯巴達克思也已拔營出發,他率領著八個軍團和一隊騎兵向巴爾萊特的方向前進。克利克薩斯和他的六個軍團卻留在西滂特。有一種謠言在西滂特附近的地區傳播著,說是由於斯巴達克思和克利克薩斯意見不合,經過爭吵以後,起義大軍已經分裂為兩部分:一部分想攻打阿爾比附近的羅馬人營壘,另一部分則決定經過貝納文特向羅馬挺進。
這樣的謠言真的到處傳播著,因此那些探子立刻把這情況報告了克拉蘇。
「就目前的情況看,愛芙姬琵達的報告是確實的。她沒有欺騙我,」這位羅馬將軍暗自想道。「這是一個很好的預兆。」
事實的發展也確實是這樣。
第二天晚上,正當克拉蘇的軍隊來到離西滂特四英里遠的迦爾岡山的一個林木茂密的峽谷中,肅靜無聲動也不動地設下了埋伏,愛芙姬琵達已騎著馬傾全力向巴爾萊特飛跑,把克利克薩斯的命令傳遞給斯巴達克思。命令中說:敵人已經離開阿爾比落到陷阱中了,要斯巴達克思趕快回到西滂特來。
愛芙姬琵達來到了斯巴達克思跟前。色雷斯人和他的軍隊正隱藏在從西滂特直通巴爾萊特的那條大路兩旁的森林中。他驚恐地問她:
「喂,怎麼樣?」
「克拉蘇還沒有從阿爾比出發。雖然他把他的探子一直派到西滂特,可是我們的偵察員報告克利克薩斯,說羅馬軍隊並不想拔營出發。」
「我對所有的神發誓,」斯巴達克思叫道,「克拉蘇這傢伙比我所想像的要聰明和狡猾得多!」
他考慮了一會,接著回過頭來對愛芙姬琵達說:
「你回到克利克薩斯那兒去,告訴他,叫他不論發生什麼變故都不要拔營出發;但是,如果克拉蘇突然出現開始攻打他時,那末一待戰鬥開始,叫他每隔一刻鐘接連派遣三個傳令官到這兒來警告我;這樣,不論發生什麼變故,至少有一個可以趕到我這兒。真奇怪,克拉蘇居然不願意利用這一好機會先後打垮我和克利克薩斯,我覺得,這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好兆頭。」
於是色雷斯人用手在前額上面抹了幾下,好象想把什麼悲慘的念頭從頭腦中驅除掉似的。接著,他問愛芙姬琵達:
「你從我們的營壘中跑到這兒需要多少時間?」
「兩小時不到。」
「你是用全力飛跑的嗎?」
「你瞧我那匹馬的樣子呀。」
斯巴達克思又想了一會兒,然後說:
「那末你現在回去也用全力飛跑。」
愛芙姬琵達與斯巴達克思告了別,接著,拉轉馬頭默默地向西滂特疾馳。
她來到西訪特營壘里告訴克利克薩斯,說斯巴達克思命令他從西滂特出發到迦爾岡山,竭力在那兒佔領一處地勢險要的陣地。
愛芙姬琵達在拂曉前兩小時騎馬來到克利克薩斯軍團的營壘,高盧人立刻下令拔營。在太陽還沒有出來以前,他們已靜悄削地向迦爾岡山進發了。
過了四小時,他們來到了巍峨的迦爾岡山的山麓。在他們的眼前展開了清澈明朗的亞得里亞海的廣闊畫幅,沿岸漁民的帆船,正在波濤上慢慢地搖晃著。克利克薩斯來到了迦爾岡山伸向海濱的最後的一道山坡。正當他選擇了一處便於防守的陣地下令建築營里的時候,角鬥士們突然叫道:
「羅馬人!羅馬人!」
這就是克拉蘇的軍團:他們為了攻打克利克薩斯這支離開斯巴達克思主力足足有七小時路程的三萬名戰士,早已來到了這兒。
但是克利克薩斯在這一出人意料的攻打下並沒有驚惶失措;他以一個英勇統帥的鎮靜和堅強,把他的六個軍團按照高低不平的地勢列下了戰陣。他把四個軍團面對著敵人展開了隊伍,但是為了對付敵人,他儘可能地拉長了戰線,讓他的軍隊的右翼伸展到原來準備紮營的丘崗邊,同時把第五、第六軍團留在那兒作為後備軍。他又讓戰線的左翼伸展到一座不可攀援的懸崖附近。海水正在崖腳下輕輕地潑濺著。
一會兒,六個羅馬軍團用密集隊形向角鬥士們沖了過來。交戰者的狂暴呼喊,無數短劍與盾牌的鏗鏘碰擊聲,震破了這一荒涼的林木茂密的海岸的永恆的靜寂;回聲不斷地重複著這一陣陣非常悲慘、陰沉的激戰聲,從一個岩窟傳到另一個岩窟,從一座懸崖傳到另一座懸崖。克利克薩斯騎著馬在他的隊伍中跑來跑去,克拉蘇也一樣。兩個指揮官都在激勵自己部下的士氣。戰鬥是可怕的。不論是羅馬人和角鬥士都不肯後退一步,他們的衝殺並不是為了求生存而是在決死戰。
由於羅馬人用密集隊形進攻,克利克薩斯軍隊的左翼沒有遭到敵人的攻打。所以角鬥士第四軍團的三千多名戰士,雖然在展開了戰鬥陣勢以後急不可耐地想參加戰鬥,卻變成了按兵不動站在那兒的戰鬥的旁觀者。第四軍團的指揮官沙姆尼特人奧納齊烏斯一看到這清形,就急匆匆地趕到隊伍前面,站在三千名戰士前面發出命令:「向右轉!」接著就率領他們向羅馬人的右翼進攻。這隊角鬥士對敵人的攻勢非常猛烈,他們在敵人的隊伍中不斷撒播死亡的種子,不久,羅馬人最右面的那個軍團在對方正面與側面的夾攻下完全漬散了。但這只是短時間的勝利;羅馬軍隊的右翼司令官斯克羅發副將,刺著馬飛也似地趕到羅馬騎兵後備隊所在地去,命令騎兵隊指揮官葛涅烏斯·昆杜斯率領七千騎兵進攻角鬥士軍隊的左翼——由於奧納齊烏斯的急躁行動,它現在己暴露在羅馬人的眼前而且無人防守了。斯克羅發囑咐昆社斯先繞過角鬥士的左翼,插到他們的後方去。昆杜斯立刻縱馬疾馳去執行命令。過了一會兒,角鬥士第三和第四軍團的後方就遭到了羅馬騎兵的攻打,這使他們的隊伍混亂了,戰士們起了恐慌,他們遭到了羅馬人可怕的屠殺。
這時候,克拉蘇又派出了兩個軍團和六千名擲石兵,命令他們包抄克利克薩斯的右翼;在角鬥士後備隊隱蔽的那個丘崗後面有一座山峰。這批羅馬部隊立刻懷著無可形容的旺盛鬥志,極迅速地爬到山峰頂上;接著,列成半圓形衝下山來,向角鬥士的第五、第六軍團猛攻;但是,克利克薩斯命令右翼在地形許可的範圍內向右伸展,形成一道新的戰線,這樣角鬥士軍隊的兩道戰線就形成了三角形的兩條邊,三角形的底邊是海岸,它的頂點就是那座丘崗。
在新的戰線上也發生了殘酷的戰鬥。
克拉蘇看到了角鬥士第五、第六軍團的指揮官梅賽姆勃利烏斯和里維烏斯·葛明台尼瑪斯那巧妙的軍事行動,知道他那包抄角鬥士右翼的計劃沒有獲得成功,便決定加倍利用奧納齊烏斯那已被斯克羅發很巧妙地利用過的錯誤,因而,克拉蘇不僅派出了其餘的騎兵而且把兩個後備軍團也投入了這—缺口,命令他們從後方猛攻角鬥士軍隊。
就這樣,不管這三萬名角鬥士在抵抗八萬羅馬大軍的戰鬥甲顯示了怎樣奇蹟似的勇敢精神,不到三小時,克利克薩斯的六個軍團便在敵人近三倍的優勢兵力包圍下被消滅了;他們甚至絲毫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只是懷著絕望的英勇心情,在這片廣大的戰場上光榮地戰鬥犧牲。
克利克薩斯以他原有的英勇精神奮戰到底,而且到了最後一剎那還希望斯巴達克思的援軍到來。當他看到他的大部分同志已經犧牲,他就勒住了戰馬——(那已是他在當天騎的第三匹馬,因為另外兩匹早已被敵人剌死了)——並且對他前面那可怕的大屠殺的慘景投去難以形容的痛苦的一瞥;熱淚從他的兩頰流了下來,他凝視著斯巴達克思可能到來的那個方向,用那由於充滿了對他戰友的偉大的愛的顫抖聲音叫道:
「啊,斯巴達克思!你竟不能及時趕到這兒!現在你既不能幫助我們,也不能為我們復仇了!……當你看到三萬名英勇的同志慘遭覆滅,你的心會感到多麼痛苦啊!」
克利克薩斯把左手舉到了眼睛上,堅決地擦去了淚水,用鎮定、洪亮的聲音對他的傳令官們——愛芙姬琵達已經不在其內,因為戰鬥一開始她就溜走了——說:
「弟兄們!現在該輪到我們犧牲了!」
他握住了那把染滿了羅馬人鮮血的短劍,刺著馬,直向整整一中隊圍住了八、九個角鬥士在那兒廝殺的羅馬步兵衝去。那幾個角鬥士雖然已經渾身負傷,還是竭力地抵抗著。克利克薩斯揮舞著短劍用洪亮的聲音
「喂,你們這些『勇敢』的羅馬人,當你們用三個人對付一個人的時候,你們總是大膽的!站好了,我來跟你們拚一下!」
克利克薩斯和他那四個傳令官把羅馬人衝倒在地上,用他們的馬踐踏敵人,用他們的短劍砍殺敵人。雖然羅馬人有八、九十個之多,卻很難抵擋他們那冰雹也似的猛烈攻打。羅馬人的隊伍甚至有些混亂了,而且微微向後退卻。但是,由於他們看到新的夥伴兩個、四個、十個、成群結隊地趕來助戰,他們就愈來愈密地把這五個勇士團團圍困起來了。他們的五匹戰馬已經都被羅馬人用短劍刺死了,現在這五個騎士正顯出無比的勇猛精神徒步廝殺著;羅馬人從前面,從兩側,從後面向他們衝刺吹殺,一會兒就用幾百下致命的打擊結果了他們。
克利克薩斯也倒了下去,他渾身布滿了可怕的創傷;正當他倒下去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用短劍刺穿一個砍傷了他背部的羅馬兵,但是短劍就這麼留在那個兵士的胸中,因為克利克薩斯已經沒有力氣拔出他的劍了;一枝利箭從離他五步遠的地方射中了他的前胸,他輕輕地叫道:
「斯巴達克思,但願你獲得……勝利……」
他閉上了嘴唇。但這時候另一個羅馬兵一面用投槍刺中了他那傷痕纍纍、鮮血淋漓的胸膛,一面叫道:
「可是現在你卻應該以你的失敗為滿足。死吧!」
「我對灶神和宅神起誓,」一個老兵叫道,「我在蘇拉麾下身經百戰,卻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兇猛的人!……」
「這樣剛強無畏的戰士,我跟著馬略征討條頓人和森布里人的時候也沒有見過,」另一個老兵附和道。
「難道你們沒有看見,我對戰神馬爾斯發誓!」第三個兵士指著克利克薩斯周圍一大堆羅馬人的屍體說。「瞧,他殺死了我們多少人啊,但願地獄吞滅他的靈魂!」
持續三小時的迦爾岡山附近的激戰,就這麼結束了;羅馬人陣亡了一萬名,三萬名角鬥士卻完全消滅了。
只有八百名身受重傷的角鬥士做了羅馬人的俘虜。克拉蘇命令把他們全部活活釘死在十字架上,而那些十字架就豎立在當天晚上羅馬人行軍的大道兩旁。到了午後,克拉蘇很快地下令吹集合號,為陣亡的羅馬人的屍體舉行火葬。他命令部下不用紮營而且警告所有的統領和百夫長,叫他們的軍團和大隊準備在午夜前出發。
斯巴達克思懷著無法形容的驚恐心情,整整地等待了一天一夜。他等待著克利克薩斯的傳令官,等待著他們帶來的關於羅馬人的行動消息,但結果卻連人影兒也不見;到了拂曉時分,他派他自己的兩個傳令官,每一個率領一百名騎兵,每隊相隔半小時向西滂特進發。他命令他們火速帶回有關敵人和克利克薩斯的情報。尤其糟糕的是,他部下的戰士離開營壘時只帶了三天乾糧,若是超過了這個期限就沒有東西吃了。
當斯巴達克思的第一個傳令官來到西滂特附近營壘旁的時候,他感到十分吃驚,因為在那兒看不到一個角鬥士。他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決定等待第二個傳令官來到後一起商量。但是,兩個傳令官還是非常懷疑,而且猶豫不決。突然,他們看見幾個騎士騎著幾匹渾身大汗頻頻喘息的戰馬向著營壘沒命地跑來;這是克利克薩斯一看到羅馬人出現就立刻派到斯巴達克思處來的幾個傳令官:克利克薩斯根據愛芙姬琵達的報告,認為斯巴達克思早已向西滂特進發了,因此他派人來催促色雷斯人火速前進。
不難想像,當斯巴達克思的幾個傳令官明白了愛芙姬琵達的叛逆陰謀以及克利克薩斯所處的可怕境地,他們是多麼的驚惶啊。在這樣嚴重的情勢下,他們只剩下一個辦法,那就是:竭盡全力飛跑,趕快去警告斯巴達克思。
他們就按照這個辦法去做;但是,當他們趕到斯巴達克思和他的軍隊藏匿的地方,迦爾岡山的戰鬥已經快要結束了。
「啊,地獄裡的神啊!」斯巴達克思一聽到這個不幸消息,立刻變得臉色慘白,並且明白這一卑鄙的叛變會引起什麼樣的可怕後果,他衷叫道。「趕快行軍,向西滂特前進!」
他縱身上馬,叫來了葛拉尼克斯,用哽咽的聲音對他說:
「我命令你率領八個軍團強行軍出發:要讓每一個人的腳上都象長出翅膀似的……今天是我們極其不幸的日子……讓每一個人的心好象金剛石一般堅硬……你們要飛……要飛過會……克利克薩斯快要覆滅了!……我們的弟兄已經在成千地死亡……我得立刻去援助他們;我先帶著騎兵隊出發……為了我們的神聖事業,你們要飛過去,飛過去!……」
他這樣說過以後,就率領了八千名騎兵,傾全力循著通西滂特的大路飛跑。
過了一個半鐘頭,這隊騎上終於騎著渾身大汗而且極其睏乏的戰馬來到了目的地;但是,當斯巴達克思趕到克利克薩斯不久前紮營的地方,他只看到七、八個鮮血淋漓半死不活的角鬥士,不知是什麼奇蹟使他們從可怕的地獄裡逃了出來!
「看在復仇之神朱庇特的份上,你們快告訴我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斯巴達克思喘息著問。
「我們被打垮了……我們被殲滅了……我們的軍團只留下了一個番號!」
「呵,我的不幸的弟兄們啊!……我的心愛的克利克薩斯啊!……」斯巴達克思哀叫了幾聲,就用兩手掩住臉哭起來了。
騎兵隊的指揮官和傳令官們默默地圍住了斯巴達克思,與他一起經受那崇高而又神聖的悲痛;在所有人的臉上都顯出了惶惑和驚慌的神色,尤其是當他們看到他們那位精神和肉體都十分堅強的首領竟然哭泣起來,他們驚惶的程度就更加厲害了。
大家沉默了很久,最後,站在斯巴達克思身邊的瑪米里烏斯抑制了激動的感情,用充滿熱愛和尊敬的聲音說:
「理智一點吧,高貴的斯巴達克思……在不幸的境況中必須堅強……」
「啊,我尊敬的克利克薩斯!……我的可憐的克利克薩斯啊!……色雷斯人絕望地叫道,他摟住了瑪米里烏斯的脖子,把自己的頭靠在騎兵隊長的肩上又哭起來了。
他這樣地痛哭了幾分鐘;然後抬起他慘白的、流滿了淚水的臉,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眼睛。瑪米里烏斯對他說:
「鼓起你的勇氣來,斯巴達克思!……我們必須考慮,怎樣才能挽救留下來的八個軍團。」
「是的,你說得對!我們應當竭力避免可能會使我們全軍覆沒的厄運,對這個卑劣的復仇女妖用她無恥的叛賣行為造成的後果,我們應當竭力減低它的危害程度。」
斯巴達克思開始陷入沉思之中,他好久默默地不作一聲,他的眼光穿過附近壘牆上的防柵,死死地注視著那一邊的大營門。
最後,他清醒過來說:
「必須撤走!……克拉蘇的軍隊經過這場屠殺我們弟兄的流血戰鬥,至少得經過八、九小時的休息才能從迦爾岡山出發;我們必須爭取時間,改變我們的處境。」
接著,他回過頭來對一個傳令官說:
「你得飛也似地跑到葛拉尼克斯那兒,告訴他不要繼續前進,叫他趕快率領軍隊從原路回去。」
當那個傳令官縱馬疾馳時,他又對瑪米里烏斯說:
「我們要用一天三十英里的速度,在五、六天之內循著山路經過密妮爾瓦和維納西亞進入魯康尼亞省。到了那兒,將有新的奴隸弟兄來投奔我們。那時候如果我們還沒有力量與克拉蘇作戰,我們可以進入布魯丁省,再從那兒渡海到西西里,使那邊還沒有熄滅的奴隸起義的火焰重新燃燒起來。」
他讓那些由於瘋狂賓士疲乏不堪的戰馬休息了半小時之後,就命令騎兵隊帶著那八個從迦爾岡山屠場中逃出來、受盡折磨的受傷角鬥士,一起回到八個軍團在半路上逗留的地方。
斯巴達克思叫來了葛拉尼克斯。他把葛拉尼克斯叫到一邊,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他。伊里利亞人覺得這個計劃很好;斯巴達克思就把執廳這一計劃的任務交給了他,並且囑咐他在十二小時之內不停地向海爾頓尼亞進軍,而斯巴達克思本人則決定率領三百名騎兵上迦爾岡山給克利克薩斯收屍去。
葛拉尼克斯竭力想說服斯巴達克思,向他指出可能遭到極大的危險;如果他是一個普通人,他可以不顧這一切,但他是起義者的首領,是這一偉大而又神聖的事業的靈魂,他就沒有權利冒險。
「我相信我不會遭到危險,而且最遲不超過三天就可以在阿平寧山趕上你們。如果我竟然犧牲了,我的英勇剛毅的葛拉尼克斯,你具有足夠的經驗、智慧和威望,可以繼續頑強而又堅決地領導我們這些被壓迫的弟兄反抗壓迫者的戰爭。」
不論葛拉尼克斯怎樣勸阻斯巴達克思,角鬥士的首領還是不肯改變他的決心。
斯巴達克思叫來了那隊騎兵,擁抱了葛拉尼克斯和阿爾托利克斯,叮矚年青的高盧人必須絕對執行勇敢的伊里利亞人的命令。沉默而又凄慘的斯巴達克思並沒有跟他的妹妹密爾查告別,只是把她託付給他的戰友們。就離開大隊人馬走了。角鬥士的軍隊就按照他的命令離開了司法官大道,從田野和葡萄園之間穿過去,向海爾頓尼亞出發。
當天晚上,斯巴達克思來到西滂特的郊外。他向迦爾岡山的方向派出一小隊騎兵,叫他們去偵察敵人的行動。他在得到確實的令人放心的消息後,就命令他的騎兵們下馬。他自己首先拉著馬韁,率領他們一起進入由西滂特經過迦爾岡山直到海濱的那條大路旁的森林中去。他們為了隱伏到密林深處去,不得不用短劍砍掉灌木叢和樹木的丫枝。他們緩慢而又艱苦地開闢道路前進,經過兩小時的努力,終於來到樹林深處一片圍繞著橡樹與樅樹的空地上;那片空地上有幾所樵夫的茅屋,住在屋子裡的那些樵夫差不多是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座樹林中度過的。
斯巴達克思首先扣留了所有的樵夫,派衛兵監視他們,使他們不能向羅馬人報告角鬥士的騎兵已經來到這兒的消息;接著,他向樵夫們說明,他決不會有任何不利於他們的舉動。他下令熄滅所有的篝火,以免引起敵人的注意,又叫大家保持極度的肅靜,傾聽極微細的響聲。
一切事情正如斯巴達克思所預見那樣地產生了。在第一枝火炬燃著後一小時,克拉蘇就命令他的軍隊離開戰場循著通西滂特的大路出發;天邊剛出現熹微的晨光,被夜寒凍得麻木、但還是在樹林深處傾聽著司法宮大道上動靜的角鬥士們,突然聽到了步兵的腳步聲、馬蹄的得得聲和千萬個人的喧鬧和哄響:羅馬人的軍隊並不十分小心地循著大路過來了;羅馬的兵士認為他們是勝利者,而且知道敵人已經逃走了,他們相信角鬥士的軍隊已經離開他們很遠很遠了。
可是,角鬥士的騎兵隊的戰馬,因為感到羅馬人戰馬的逐漸接近突然高聲嘶叫起來了;幸而,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羅馬人正得意洋洋鬧吵吵地行進著,否則他們一定會很快地發現樹林里的敵人。
在迦爾岡山血戰中獲得全勝的羅馬軍隊,一直走到太陽出來才走完。蒼白而又沮喪的斯巴達克思和他的三百名騎兵,終於能夠從樹林里出來了。他們縱馬飛跑,過了兩小時才來到那片從迦爾岡山的山麓一直伸展到海濱的戰場上。
斯巴達克思一看到這可怕的情景,他的心一下子收縮了。他覺得他的眼前發黑了:在這片廣闊的戰場上,不論你怎樣縱目遠望,到處都布滿了三萬名角鬥士的屍體;一大堆一大堆的篝火還在冒煙,散發出刺鼻的焦肉臭味,這證明了不久之前這兒同樣地散布著幾千具羅馬兵士的屍體。在這片凄慘而又荒寂的戰場上,在這片不久前無數生命曾經沸騰和活躍過的地方,現在卻已被冷酷而又緘默的死神統治了。可怕的疑慮一下子攫住了斯巴達克思;他是否有權利奪去這許多人的生命,雖然他們的生命是痛苦的,而且被剝奪了人的尊嚴,但究竟也是生命,他是否有權利把它們投到死神的懷抱里去呢?他有這一權利嗎?他過去的行動是否正確呢?
當他的同志們沉浸在悲哀和痛苦中時,他的心被這一突然攫住他的殘酷的懷疑感覺壓榨得發痛,他覺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
他竭力想從這一痛苦的念頭中掙扎出來,就猛烈地刺著他的馬向戰場上飛跑,直到成堆的屍體使他不能再前進才止。於是他下了馬,把馬交給身邊的一個騎兵。他命令騎兵隊中的一半人繼續跟隨著他,其餘一百五十個人留在戰場的邊沿看守馬匹。斯巴達克思懷著絕望的心情在這一悲慘的原野上走,每一步他都看到他所熟識的、但是已經罩上了死白色而且毀傷得不象樣子的戰友們的臉。他的兩眼不禁含滿了熱淚。
他看到了可憐的菲薩朗尼烏斯,這個生氣勃勃的忠厚的伊壁鳩魯派學說的信徒:他的身體被許多創口中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他正側著身子僵卧在那兒,他的手中還緊緊地握著短劍。
斯巴達克思好容易才認出了勃烈卓維爾,他的胸前插著八、九把短劍,腦袋已被馬蹄踏爛了。在另一個地方,色雷斯人碰上了勇敢的沙姆尼特人第六軍團指揮官里維烏斯·葛朗台尼烏斯的屍體,敵人的死屍幾乎把他的屍體給蓋沒了;接著,他看到了奧納齊烏斯的屍體。再過去些,他發現了渾身負傷的第三軍團指揮官卡斯杜斯還活著躺在那兒。卡斯杜斯發出微弱的聲音向同伴們求救。角鬥士們把他扶了起來,儘可能包紮她他的傷口,然後把他扛到看守馬匹的一百五十個同伴那兒去。大家圍在了卡斯杜斯,盡心竭力地照顧著他。
斯巴達克思懷著絕望的心情,在這片鋪滿了死屍的戰場上又徘徊了兩個鐘頭,終於,找到了鮮血淋漓、幾乎被剁成肉醬的克利克薩斯的屍體;只有他的臉沒有受到傷害,這張臉雖然毫無生氣,卻還是保持著他生前那種出類拔萃的高傲而又勇敢的神情。
一看到克利克薩斯的樣子,斯巴達克思的心又由於痛苦和熱愛而突然收縮了。他猛地撲到地上,發狂一般地吻著他的戰友的臉,哽咽地叫道:
「我的心愛的朋友呀,你做了最卑賤的女叛徒手中的犧牲品!克利克薩斯,你犧牲了,我竟不能及時趕來救你!你倒下了,到現在還沒有人替你報仇,我的高貴的、心愛的克利克薩斯呀!……」
他不作聲了,他把英勇犧牲的高盧角鬥士的手壓到了自己的胸部上。突然,斯巴達克思發出了一陣詛咒,怒沖沖地把臉漲得通紅,高聲叫道:
「我在這兒對天堂與地獄中的一切神靈發誓,我對傅林娜復仇女神和地底下的海葛特女神發誓,我的兄弟,我對著你沒有呼吸的屍體發誓,我一定要為你的死亡,找到那個萬惡的女叛徒復仇,不論她躲進大海的深淵或者鑽到地獄的無底洞穴里去,我都要找到她!……我對所有的神靈發誓,請他們替我作證,為了使你的靈魂安息,我要帶三百個最有名望、最光榮的羅馬人到你的火葬場上來,把他們當作犧牲祭你!……」
他站了起來,他的兩眼充著血,迸射出憤怒的光芒。接著他抬起頭來,把兩手伸向天空。然後,他抱起克利克薩斯的屍體,在騎兵們的陪伴下一直走到海灘上;他在同伴們的幫助之下,脫去屍體上血淋淋的衣服和砍得粉碎的鎧甲,把屍體浸到海浪中洗凈了,然後脫下他披在自己鎧甲外面的黑色寬袍,把高盧角鬥士的屍體包起來。他命令戰士們把屍體扛到正在戰場邊緣等候他們的、看守馬匹的夥伴們那兒去。
卡斯杜斯的傷勢非常嚴重,不可能用馬在崎嶇的山路上運送,因此斯巴達克思把他託付給西滂特附近一個貴族別墅的管家。那個管家對角鬥士們的事業是極其同情的,他答應竭力照顧卡斯杜斯。接著,角鬥士們把仔細包紮好的克利克薩斯的屍體捆到色雷斯人身邊另一匹戰馬的背上,由斯巴達克思自己拉住了那匹馬的馬韁。這隊騎兵就開始向阿爾比和海爾頓尼亞進發。
斯巴達克思來到阿爾比以後,知道克拉蘇已經率領大軍向卡內前進,色雷斯人就立刻急行軍向梅爾頓尼亞進發。但是,他離開阿爾比才一英里路,他前面就展開了一幅可怕的圖畫:在大路兩旁的樹上,吊著克拉蘇在迦爾岡山戰鬥中俘獲的角鬥士的屍體。
斯巴達克思的臉,頓時由於極度的憤怒變得慘白而且扭歪了。他用燃燒著怒火的兩眼,望著這一新的可恥的屠殺。他終於不得不相信,沿路的每一棵大樹上都吊著一具角鬥士的屍體:原來克拉蘇把八百名俘虜全部弔死了。
斯巴達克思在弔死的人中間認出了他的同鄉,英勇的色雷斯人梅賽姆勃利烏斯,他的身體是血淋淋的,而且滿是傷痕。斯巴達克思一看到他不禁用手掩住了眼睛,咬著牙發出一陣好象獅子吼叫一般的呻吟;角鬥士的首領刺著馬想趕快脫離這一可怕的慘象,一面高聲叫道:
「啊,瑪爾古斯·克拉蘇!你竟弔死俘虜?好啊,瑪爾古斯·克拉蘇!你不願意讓你的軍隊在行軍時負擔額外的輜重!……啊,我對一切神靈發誓,你們羅馬人是軍事藝術的大師,別人可以向你們學到很多東西,我索性向你們學全……現在我要把你們這一點也學會!……好一個深謀遠慮的克拉蘇,以後我也要把俘獲到的你的兵士全送上十字架釘死!……」
他默默地想了一會,接著用轟雷一般的聲音叫道:
「啊,羅馬人是不把我們角鬥士當作受法律保護的人的!……他把我們當作野獸,當作卑微的爬蟲和供人屠宰的畜牲!對我們來說,法律是不存在的,因為我們不是人!好啊,我對地獄中吞滅一切的火焰發誓,就這樣好了!我們角鬥士也要宣布羅馬人是不受任何法律保護的人,我們要把他們當作骯髒的畜牲!……就這樣!以淚還淚,以血還血,以屠殺對付屠殺!」
整整一夜,斯巴達克思毫不憐惜馬兒的力氣,循著崎嶇的山路疾馳。當他們經過海爾頓尼亞時,知道角鬥士的軍隊已經經過那兒,就毫不停留地向阿普里亞一阿斯古爾疾馳,直到第二天正午趕到那兒,他們的馬經過十二小時接連不斷的飛跑,都變得疲乏不堪了。
角鬥士的軍隊已經在阿普里亞—阿斯古爾城外扎了營,他們興高采烈地出來歡迎他們的首領。
但是到了半夜裡,四萬個角鬥士又拔營向密妮爾瓦出發了。他們到那兒後只休息了四小時,又立刻向維納西亞出發。在艱困的長途行軍之後,角鬥士的軍隊已累得人疲馬乏,他們終於在黃昏時分趕到了那兒。
第二天,斯巴達克思命令他的戰士拔營出發,離開了前一天晚上他們在維納西亞附近一座形勢險要的丘崗上建成的營壘。他率領他們爬到附近山峰的頂上。色雷斯人說,為了不讓克拉蘇追上和打敗他們,他們必須在山上忍受一下寒冷和困苦。
當角鬥士開始行軍的時候,羅馬將軍也隨後迅速地趕到阿爾比,接著又經過卡內和卡努西亞到達魯比,在那兒設立了他的司令部,他在安德利亞留下四個軍團、一萬名輔助部隊和五千名騎兵給副將斯克羅發。按照克拉蘇的計劃,斯克羅發必須領兵循著大路向維納西亞進發,而克拉蘇本人則從另一條路向角鬥士進軍。他派出使者到巴利、布隆的西和附近別的城市中去徵集兵士,至少要用這些兵士再組成一個軍團,以便彌補迦爾岡山戰鬥中陣亡了的一萬名兵士。
他在他送給元老院的信中報告了他的勝利,大大地誇張了它的重要性。他使元老們相信,角鬥士們已經喪了膽,逃到魯康尼亞去了。他準備在那兒分兵兩路包圍角鬥士的軍隊,把他們徹底消滅。
斯巴達克思讓戰士們休息了兩天,然後派出騎兵探聽敵人的消。過了兩天,他得到了確實的情報,就在黑夜裡離開了維納西亞,整天整夜地向東行軍,突然出現在魯比城外。在那兒,他把他的軍隊嚴密地隱蔽在樹林中,只讓戰士們休息了六個鐘點。他在正午時分突然攻打克拉蘇,這時候那位將軍還以為斯巴達克思仍舊在維納西亞。色雷斯人猛烈地攻打克拉蘇,在三小時的激戰中打垮了羅馬人的軍隊,強迫他們亂紛紛地向安德利亞退卻。羅馬人在這次戰鬥中陣亡了六千多人,還有三千多人做了角鬥士軍隊的俘虜。
八小時以後,斯巴達克思到了葛拉維納附近,接著又向美塔旁待前進,他下令把魯比戰鬥中俘獲的兩千六百名羅馬兵弔死在大路兩旁;卻讓四百個最有名的貴族活了命。
他釋放了其中的一個貴族,命令他轉告克拉蘇,說是斯巴達克思已經仿照羅馬將軍的榜樣處置了俘虜,而且保證以後還要這樣做。除此之外,斯巴達克思還托這個年青的貴族向克拉蘇提出,說是斯巴達克思願意用留在角鬥士軍營中的四百個貴族中的一百個來交換希臘女人愛芙姬琵達,因為色雷斯人相信她一定躲在羅馬人的營壘里。
過了四天,斯巴達克思來到了美塔旁特,又從那兒向修利愛城進軍,一下子佔領了它,在那兒設下了鞏固的防務。他在修利愛駐紮了一個時期,徵集和訓練新的奴隸軍團。
一星期還不到,就有一萬六千多個奴隸投奔到他的營壘中來。他收受了他們,開始匆匆地對他們進行軍事訓練。然後,他從八個軍團的每一個軍團中抽調了兩千名戰士,成立了四個新的軍團,使軍團的總數達到十二個;那一萬六千名新戰士就平均分配到各個軍團中去;這樣,每一軍團就有了四千七百名戰士;聚集在斯巴達克思戰旗下的全體戰士的總數,又上升到五萬六千名步兵和八千名騎兵。
斯巴達克思剛剛這樣改編好他的軍隊,就立刻把他們領出了修利愛城。他讓他們在城外寬廣的山谷中圍成一個圓圈,接著下令在圓圈中間架起一個很高的柴堆,把克利克薩斯擦過香油和香料的屍體放到柴堆上。
斯巴達克思下令把三百個羅馬貴族領到火葬場上。他們已經改換了裝束,一半穿著色雷斯人的衣服,另一半穿著沙姆尼特人的衣服;角鬥士的首領命令他們在他的前面列成隊伍。他的臉色慘白,眼睛閃爍著怒火,嘴唇被怒氣激動得發抖。他穿著大元帥的服裝,站在火葬克利克薩斯的柴堆旁的一個高墩上。
那批年青的羅馬貴族的臉由於羞慚而變得慘白。他們站在那兒,把頭直垂到胸前。其中的大部分都懷著絕望和怨恨的心情默默地哭泣著。
「喂,高貴的青年們,」斯巴達克思辛辣地嘲諷道。「你們出身最有名的羅馬大族,你們的祖先曾經用他們赫赫有名的掠奪、高貴的叛賣、規模宏大的搶劫、出奇制勝的欺騙、光輝的卑劣手段和崇高的無恥行為,征服別的民族、燒毀城市、搶光一切,使們自己名聞世界。他們用其他民族的血和淚,用對別人的大規模屠殺,使羅馬變成一個偉大而又不朽的城市。而現在,高貴的青年們,你們竟擺脫了你們那荒淫城市的亞細亞式的柔弱風氣,用你們光滑潤澤的手握起了對你們來說實在太沉重的短劍,出來征討我們這批卑賤的、在你們的眼中比畜生還不如的角鬥士;高貴的青年們,在你們美麗的祖國的圓劇場和鬥技場上,你們曾經縱情地欣賞流血的角斗,而被迫參加這些角斗的就是我們角鬥士——一群可憐的人形野獸;當盲目的蒙面角鬥士用致命的流血角斗娛樂你們時,你們快樂地縱聲大笑;當追擊角鬥士的短劍刺傷了魚網角鬥士的時候,你們就高聲狂叫,一齊把大拇指向下彎,要求追擊角鬥士結果魚網角鬥士的生命:當一百個色雷斯人和一百個沙姆尼特人只是為了滿足你們的慾望,象野獸一般殘忍地在角斗場上互相角斗流血時,你們就欣賞他們臨死前的痙攣;傾聽他們痛苦的呻吟,陶醉在這一悲慘的景象之中;現在就讓你們來向我們證明你們那赫赫有名的勇敢精神,來娛樂一下這批已經娛樂了你們這許多年的人吧,即使是一次也好:你們互相角斗吧,互相殺戮吧,不愧為羅馬人那樣地倒斃吧。就在這個可憐、卑微的角鬥士的火葬堆旁倒斃吧。他那下賤、可惡的靈魂要求平靜與安寧,因此渴望著高貴、純潔的羅馬貴族的鮮血!」
斯巴達克思的話變得愈來愈有力量、愈來愈激昂了。他那憤怒的表情是可怕的。他的心中沸騰著復仇的渴望,那彷彿使他的臉罩上了一圈神奇的靈光;似乎,他的兩眼正進射出一股股憤怒的火焰;他在六萬個角鬥士和幾千個被迫參與葬禮的修利愛公民的心目中,充分地顯露了他那英勇的、高傲的美。
斯巴達克思結束了他的演說,六萬角鬥士的胸中頓時進發出一陣粗獷、有力的狂暴呼喊;他們的眼睛發出喜悅的光輝。他們這樣做雖然是殘酷的,但同時也是公正的,因為他們可以用這場角斗替他們以前所遭受的一切侮辱和輕蔑復仇,替他們以前為了娛樂羅馬人在鬥技場上流血角斗所受到的恥辱和痛苦復仇。
斯巴達克思的抱負是偉大的:他把奴隸們從他們不應遭受的屈辱地位提升到人的地位,它使被壓迫者變成反抗壓迫的起義戰士,使弱者變成了強者和勇士。他目前這一舉動對角鬥士們來說也是具有重大意義的;使他們的劊子手降到野獸的地位,也就是替他們過去被蹂躪的人的尊嚴復仇;他們可以在一小時之內,以觀眾的身分來欣賞這些貴族互相殘殺的情景,正如那些貴族在以前欣賞他們的角斗一般;但他們之間的位置突然顛倒過來了——奴隸一下子變成了主人,角鬥士們可以欣賞這些高傲、驕橫的貴族以奴隸的身分互相殺戮,而親眼欣賞這批發明荒謬而又殘忍的娛樂節目的人自相殘殺,又是多麼痛快啊;讓角鬥士們親自坐在由他們自己周成的鬥技場里,欣賞這批一向坐在鬥技場上看他們角斗的人進行角斗,那又是多麼快樂啊;欣賞這些貴族在這場角斗中怎樣流淚,欣賞他們怎樣流血,傾聽他們怎條發出臨死的呻吟,怎樣發出絕望而又痛苦的慘叫……啊,這一切對可憐的角鬥士簡直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事情……簡直是奇蹟……這樣痛快的復仇,也許只有萬能的神才能辦到!
角鬥士們對斯巴達克思那番演說的反應,就是他們那粗野而又瘋狂的呼喊以及他們的鼓掌聲,那情景簡直是無法形容的。他們那狂喜的程度是空前的,那好似角鬥士們在慶賀三年來打垮羅馬人的許多次勝仗中最光輝的一次勝仗。
三百個羅馬人中間,有三十多個是屬於元老階級的貴族,一百多個是一普通貴族,其餘一百多個是騎士階級的子弟.他們默默地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眼睛看著地面,站在這片野地上,站在這個由人群圍成的圓圈中間。
「喂,勇敢些,名門大族的光榮子孫,高貴的後裔,法拉維烏斯、傅利烏斯、杜伊里烏斯、海努齊烏斯、法烏尼烏斯、里維烏斯、摩齊烏斯和普洛齊里烏斯族的子弟們!」斯巴達克思甲轟雷一般的聲音叫道。「勇敢些!拿起短劍來角斗啊!……我馬上就要把火葬的柴堆點燃了!……快搏鬥啊!……我對一切神靈發誓,我們很需要娛樂一番呢!」
斯巴達克思說完了話,就從傳令官的手中接過一支火炬,點著了那個柴堆;接著,所有的指揮官、統領和百夫長立刻按照他的樣子行動起來。
當那座用含松脂和乾燥木柴架成的火葬柴堆熊熊燃燒起來的時候,羅馬人還是站在人圈中間不動。他們並不拒絕角斗,但是也不願意自動地服從這一他們覺得極其恥辱的命令。
「啊!」斯巴達克思叫道。「原來你們只願意欣賞角鬥士們的玩意兒,輪到你們自已站在角鬥士的位置上就不高興了嗎?嘿,那有什麼關係!」斯巴達克思轉過頭來向角鬥士的軍團叫道,「讓充任打手的同志們出來,強迫他們角斗!」
九百名用長長的梭標和燒紅了尖刃的長槍武裝起來的角鬥士,按照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從軍團的隊伍中出來了。他們向那批羅馬人撲去,開始用梭標去刺他們,用燒紅了的槍失去烙他們。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把他們趕過去,趕到一塊兒去。
不論羅馬人怎樣不願意執行這一殘殺同胞的可恥角斗,他們在槍刺的驅迫之下還是愈來愈近了;燒紅的槍尖強迫他們撲到自家人的身上去,殘酷的自相殘殺的流血角斗就這麼開始了。
從四周角鬥士隊伍中發出來的喊聲、笑聲和轟雷一般的鼓掌聲,交織成一片無法形容的哄鬧聲。這無比的歡樂就是復仇慾望得到滿足的證明。
「衝上去啊,衝上去啊!」
「殺死他!……殺啊!……」
「砍啊,刺啊,殺啊!」
「砍得好!……打得有勁!……殺得痛快!……」
「殺得好!一個也不留!……殺啊!」
六萬四千個人的喊聲,六萬四千個人的咒罵,交織成一陣陣可怕的怒吼和恐怖的嚎叫,交織成一陣驚天動地的詛咒聲!
過了半小時,火葬克利克薩斯的柴難終於化成了灰燼。三百個出身高貴的羅馬青年有的傷,有的死,有的斷手缺腿,有的半死不活,也統統橫七豎八地躺在這堆灰燼旁的血泊中了。
「啊,我們的復仇是多麼的公正啊!」斯巴達克思滿意地叫道,他在羅馬人流血角斗的時候,沒有放過角斗者的一個動作。「這樣的復仇,真有說不出的甜蜜和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