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天,妻子也沒有任何改變。雖然每天早上只吃蔬菜,但我已經不再抱怨了。如果一個人徹頭徹尾地改變了,那麼另一個人也只能隨之改變。
妻子日漸消瘦,原本就突出的顴骨顯得更加高聳了。如果不化妝,皮膚就跟病人一樣蒼白憔悴。大家若是都能像她這樣戒掉肉的話,那世上就沒有人為減肥苦惱了。但我知道,妻子消瘦的原因不是吃素,而是因為她做的夢。事實上,她幾乎不睡覺了。
妻子並不是一個勤快的人。之前我深夜回到家,很多時候她都上床入睡了。但現在,就算我凌晨到家洗漱上床後,她也不會進卧室。她沒有看書,也不會上網跟人聊天,更不要說看電視了,那份給漫畫加對白的工作也不可能佔用這麼多的時間。
直到凌晨五點左右,她才會上床睡覺,但也只是似睡非睡地躺一個小時,然後很快地在短促的呻吟聲中起床。每天早晨,她都是皮膚粗糙、披頭散髮、瞪著充血的眼睛為我準備早餐,而她連筷子也不動一下。
更讓我頭疼的是,她再也不肯跟我做愛了。從前,妻子總是二話不說地滿足我,有時還會主動撫摩我的身體。可現在,連我的手碰到她的肩膀,她都會悄悄地躲閃。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了她理由:
「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累。」
「所以我才讓你吃肉啊。不吃肉哪有力氣,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其實……」
「嗯?」
「……其實是因為有味道。」
「味道?」
「肉味。你身上有肉味。」 我失聲大笑起來。 「你剛才不是也看到了嗎?我洗過澡了,哪兒來的味道啊?」 妻子一本正經地回答說: 「……你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散發著那股味道。」
有時,我會萌生不祥的預感。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初期癥狀嗎?如果妻子得了初期偏執症或妄想症,進而嚴重到神經衰弱的話……
可是我很難判斷她是不是真的瘋了。她跟往常一樣少言寡語,也會做好家務。每逢周末,她會拌兩樣野菜,或是用蘑菇代替肉做一盤炒雜菜。如果考慮到當下流行吃素的話,她這麼做也就不足為奇了。但奇怪的是,她一直徹夜難眠,每天早晨面對她獃滯的表情,總會讓人覺得她像是被什麼附身了似的。如果我問她怎麼了,她也只會回答說:「我做了一個夢。」但我沒有追問夢到了什麼,因為我不想再聽她說什麼黑暗森林中的倉庫和映射在血泊中的臉了。
妻子在我無法進入、無從得知,也不想了解的夢境中漸漸消瘦著。最初她像舞者一樣纖細苗條,但到了後來則變得跟病人一樣骨瘦如柴了。每當我萌生不祥的預感時,就會想方設法地安慰自己。在小城鎮經營木材廠和小商店的岳父岳母、為人善良的大姨子和小舅子一家人,誰都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人。
想起妻子的家人,自然會想到生火煮飯的場景和柴米油鹽的味道。男人們圍坐在客廳喝酒、烤肉的時候,女人們則聚在廚房裡熱熱鬧鬧地聊天。一家人,特別是岳父最愛吃的就是涼拌牛肉,岳母還會切生魚片,妻子和大姨子都能嫻熟地揮舞四方形的專業切肉刀把生雞大卸八塊。最令我滿意的是妻子的生活能力,因為她可以從容不迫地空手拍死幾隻蟑螂。她可是我在這世上挑了又挑的、再平凡不過的女子了。
就算她的狀態實在令人起疑,我也不會考慮帶她去看心理醫生,或是接受任何治療。雖然我可以對別人說「心理疾病不過是疾病中的一種,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種事當真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可就另當別論了。坦白講,我對莫名其妙的事一點耐性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