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雙臂站在玄關處,一直等到他把設備都放進汽車的後備廂。按照M的囑咐,他把鑰匙塞進了樓梯平台的登山鞋裡,然後說:
「都搞定了,我們走吧。」
她在毛衣外面披著他的夾克,但還是怕冷似的打著寒戰。
「我們去你家附近吃點什麼吧?如果太餓的話,就在這附近找點東西吃。」
「我不餓……但這個,洗澡的話會洗掉吧?」
她好像只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用手指著自己的胸部問道。
「顏料不太容易洗掉,要洗很多次才能洗乾淨……」
她打斷他的話:
「如果洗不掉該有多好啊。」
他茫然若失地望著被黑暗遮住了半張臉的她。
他們來到市區,找到了一條美食街。因為她不吃肉,所以他特地選了一家招牌上寫著素齋的餐廳。他點了兩份定食套餐,隨後二十餘種小菜和加了栗子與人蔘的石鍋飯擺滿了餐桌。看著拿起湯匙的她,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剛才長達四個小時的時間裡,竟然沒有動她一根汗毛。令他感到很意外的是,雖然從一開始也只是計劃拍下她的裸體,但自己竟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性慾。
然而此時,面對眼前穿著厚毛衣、正把湯匙放入口中的她,他醒悟到過去一年來折磨著自己的痛苦慾望並沒有在當天下午停止。他的眼前立刻閃現過強吻她的嘴唇、粗暴地將她壓在身下,以至於餐廳里的所有人都發出尖叫聲的畫面。他垂下視線,咽了口飯,然後問道:
「你為什麼不吃肉了?我一直很好奇,但沒找到機會問你。」
她夾著綠豆芽的筷子懸在了空中,抬頭看著他。
「如果為難的話,不講也沒關係。」
在腦海里與那些淫亂畫面搏鬥的他說道。
「沒關係,不為難。但我說了,姐夫也未必理解。」
說完,她平靜地咀嚼起了綠豆芽。
「……因為夢。」
「夢?」
他反問道。
「因為做了一個夢……所以不吃肉了。」
「那是……做了什麼樣的夢啊?」
「臉。」
「臉?」
望著一頭霧水的他,她淺淺一笑。不知道為什麼,那笑容讓人覺得充滿了陰鬱。
「我都說姐夫不會理解的。」
那為什麼要在陽光下赤裸上半身呢?這個問題他沒有問出口。難道說,突然變成光合成的變異動物也是因為做了夢?
他把車停在公寓門口,然後跟她一起下了車。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她以微笑作答。那表情既安靜又親切,跟妻子有些像,看上去完全跟正常的女人一樣。不,她本來就是一個正常的女人,瘋掉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她用眼神道別後,走進了公寓的玄關。雖然他打算等到她的房間亮燈後再走,但窗戶始終漆黑一片。他發動引擎,腦海里想像著她那間漆黑的單人房,以及她沒有洗澡,直接赤裸著身體鑽進被窩的畫面。那是綻放著燦爛花朵的肉體,是幾分鐘前還跟自己在一起,自己卻連指尖都沒碰過一下的肉體。
他感到痛苦不已。
晚上九點二十分,他按了709號的門鈴。來開門的女人說:「智宇一直嚷嚷著要找媽媽,這才剛睡著。」一個綁著兩根辮子,看起來像是小學二三年級的小女孩把塑料挖土機玩具車遞給了他,他道謝後接過玩具車放進了包里。他打開701號自己家的門,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從冰冷的走廊直到孩子房間的這段距離竟是如此遙遠。已經五歲的兒子睡覺時還在吃手指,可能是睡得不沉,所以剛把他放到床上就聽到寂靜的房間里響起了吸吮手指的聲音。
他走到客廳,打開燈,鎖好玄關的門,然後坐在了沙發上。沉思片刻後,他又站起身打開玄關門走了出去。搭電梯來到一樓後,他坐在停車場的車裡,抱著裝有兩卷六厘米錄像帶和素描本的包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拿起手機。
「兒子呢?」
妻子的聲音很低沉。
「睡著了。」
「他晚上吃了嗎?」
「應該吃了吧。我去接他的時候,已經睡著了。」
「哦,我十一點多能到家。」
「兒子睡得很沉……我……」
「嗯?」
「我去一趟工作室,還有些事沒做完。」
妻子沉默不語。
「智宇睡得很沉,應該不會醒。最近他不是都一直睡到天亮嗎?」
「……」
「你在聽嗎?」
「……老婆。」
妻子竟然哭了。難道店裡沒有客人嗎?對於很在意他人視線的妻子,哭是非常罕見的事。
「……你想去就去吧。」
片刻過後,他聽到了妻子從未有過的、百感交集的聲音。
「那我現在關店回去。」
妻子掛斷了電話。妻子性格謹慎,平時不管多忙也不會先掛電話。他一時驚慌,突然感到很內疚,手裡握著電話猶豫不決起來。不然先回去等妻子,但他馬上又改變了主意,隨即發動了引擎。現在不是堵車時間,妻子二十分鐘之內就能到家,這段時間孩子是不會醒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待在靜悄悄的家裡,也不想面對妻子那張陰沉的臉。
當他抵達工作室的時候,只看到了J一個人。
「今天這麼晚過來,我正準備回去呢。」
他心想,剛才毫不猶豫直接過來簡直就是明智之舉。因為使用工作室的四個人都是夜貓子,所以晚上獨自使用工作室的機會非常難得。
在J整理好東西,穿上風衣的時候,他打開了電腦。J用驚訝的眼神望著他手裡拿著的兩卷錄像帶。
「前輩,你拍到東西了。」
「……嗯。」
J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完成了可一定給我看看。」
「知道了。」
J頑皮地朝他行了個禮,然後搖擺手臂做出一副全力奔跑的架勢推門走出了工作室。他笑了出來,笑容淡去後,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