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患者居住的二號樓,她來到一號樓的玄關前,只見幾名患者把臉貼在玻璃門上向外面張望。因為連日來的大雨,不能出去散步,所以把大家都憋壞了。她按了一下門鈴,很快一個四十多歲的護工手持鑰匙,從一樓大廳的護士站走了出來。院務科提早接到通知,於是提早讓護工從三樓下來等著她。
護工開門走出來後,又以敏捷的動作轉過身鎖上了門。她看到一個年輕的患者把臉緊貼在玻璃門上,正用空洞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健康的人絕不會投射出那種執拗的視線。
「我妹妹現在怎麼樣了?」
往三樓走的時候,她開口問道。
護工回頭看著她,搖了搖頭。
「別提了,現在她連打點滴的針都會自己拔下來,所以我們只能強制把她關進隔離病房打完鎮靜劑後,再打點滴。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
「那她現在也在隔離病房嗎?」
「沒有,她剛才醒了,所以送回了一般病房。不是說下午兩點會給她插胃管嗎?」
她跟隨護工來到三樓的大廳。陽光明媚的時候,這裡充滿了活力,年邁的人會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曬太陽,也會有打乒乓球的患者,護士站還會播放輕快的音樂。但今天,大雨似乎把所有的活力都澆滅了。很多患者都待在病房裡,大廳因此顯得格外冷清。幾個失智症患者蜷著肩膀坐在大廳里,不是在咬手指甲,就是垂頭看著自己的腳,還有幾個人一語不發地望著窗外。乒乓球台也空無一人。
她把目光投向西側走廊的盡頭,午後的陽光正從那邊的大窗戶照射進來。今年三月,在英惠走進森林消失的那個下雨天以前,她來探病的時候,英惠並沒有出現在會客室。當時值班護士在電話里對她說,這幾天患者很奇怪,都沒有離開過病房。這意味著,在患者最喜歡的自由散步時間裡,英惠也一直待在病房裡。既然大老遠來了,她表示希望能見妹妹一面,於是護士到院務科把她接了過來。
那時,她看到一個奇怪的女患者倒立在西側的走廊盡頭,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女人竟然就是英惠。護士帶她走上前時,她這才透過濃密的長髮認出了英惠。只見英惠用肩膀支撐著地面,血液倒流憋紅了雙頰。
「她這樣已經半個小時了。」
護士無可奈何地說。
「她從兩天前開始這樣。她不是沒有意識,也肯講話……但跟其他緊張型患者不同。昨天我們強制把她拖回了病房,可她在病房裡也這樣倒立……但就算她這樣,我們也不能把她綁起來。」
護士轉身離開前對她說:
「……稍微用力推一下,她就會倒下來。如果她不理你,就推她一下好了。正好我們也打算送她回病房呢。」
她蹲下來,試圖跟英惠四目相對。不管是誰,倒立和站立時的臉都會有所不同。英惠消瘦的臉,由於倒立皮膚下垂而顯得奇怪。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著虛空的某一處。她似乎沒有察覺到姐姐來了。
「……英惠。」
見妹妹沒有反應,她又大聲喊了一句:
「英惠,你這是在做什麼,趕快站起來。」
她伸手摸了摸英惠漲紅的臉。
「站起來,英惠,你頭不痛嗎?瞧你的臉都紅了。」
她最終還是用力推了一下英惠。果然英惠雙腿著地倒了下來,她趕快用手托起英惠的脖子。
「……姐。」
英惠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什麼時候來的?」
英惠容光煥發,彷彿剛從美夢中醒來似的。
站在一旁看著她們的護工走上前,把她們帶到了大廳一側的會客室。那些病情惡化到不能下樓的患者,都會在大廳的會客室跟家屬見面。想必這裡也是他們跟醫生面談的地方。
看到她正準備把帶來的食物攤放在桌子上,英惠開口說道:
「姐,以後不用帶吃的過來了。」
英惠面帶笑容。
「我,現在不吃東西了。」
她像是著了魔似的看著英惠,好久沒有見過如此明朗的表情了。不,也許是第一次見到。她問道:
「你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姐,你知道嗎?」
英惠用反問代替了回答。
「……什麼?」
「我以前也不知道,一直以為樹都是直立著的……但現在明白了,它們都是用雙臂支撐著地面。你瞧那棵樹,不覺得很驚人嗎?」
英惠猛地站起身,指向窗外。
「所有的,所有的樹都在倒立。」
英惠咯咯直笑。她這才意識到英惠的表情跟兒時的某一個瞬間很像。單眼皮的英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裡不停地發出咯咯的笑聲。
「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嗎?是夢,我在夢裡倒立……身上長出了樹葉,手掌生出了樹根……一直鑽進地里,不停地,無止境地……我的胯下彷彿要開花了,於是我劈開雙腿,大大地劈開……」
她心慌意亂地望著英惠洋溢著熱情的雙眼。
「我的身體需要澆水。姐,我不需要這些吃的,我需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