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流逝。
醫生給她的三十分鐘並不長。不知從何時開始,窗外的雨變小了。從掛在窗戶蚊帳上的雨滴可以看出,雨似乎停了。
她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打開包從裡面取出大大小小的保鮮盒。她望著英惠獃滯的眼神,打開了最小的保鮮盒,頓時一股清香在充斥著濕氣的病房裡瀰漫開來。
「英惠啊,這是桃子,你最喜歡的黃桃罐頭。夏天產桃子的時候,你不是也跟小孩一樣愛買這個吃嗎?」
她用叉子叉了一塊軟乎乎的桃子,送到英惠的鼻子下面。
「你聞聞……不想吃嗎?」
第二個保鮮盒裡裝著塊狀的西瓜。
「還記得小時候,每次我把西瓜切成兩半,你就會跑過來要聞一聞。有的西瓜剛一下刀就裂開了,那股甜味很快就在家裡散開了。」
英惠絲毫沒有反應。如果人挨餓三個月,就會變成這樣嗎?怎麼連頭都變小了。英惠的臉,已經小到看不出是成年人的臉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西瓜碰了一下英惠的嘴唇,然後試著用手指扒開妹妹的嘴唇,但英惠依舊緊閉著嘴巴。
「……英惠啊。」
她小聲喚了一下。
「你倒是說句話啊。」
她壓抑著想要搖晃妹妹肩膀、扒開她的嘴巴的衝動。她恨不得貼在英惠的耳邊大喊大叫,哪怕是震破她的耳膜。「你這是做什麼?聽不到我講話嗎?你想死?真的不想活了嗎?」她茫然地感受著自己體內像是炙熱的泡沫在沸騰著憤怒。
時間流逝。
她轉過頭看向窗外,看來雨真的停了。但天空還是陰沉沉的,被雨淋濕的樹木仍保持著沉默。透過三樓病房的窗戶,祝聖山鬱鬱蔥蔥的休養林盡收眼底,就連山腳下的那一大片樹林也在保持著沉默。
她從包里取出保溫瓶,把木瓜茶倒進準備好的不鏽鋼杯里。
「英惠,喝一口吧,泡得很入味呢。」
她自己先喝了一口,舌尖上的餘味散發出甘甜的香氣。她把茶倒在手帕上,然後潤濕了英惠的嘴唇。但英惠還是毫無反應。
她開口說:
「你想這麼死掉嗎?你不想吧,你不是說要成為樹嗎?那得吃東西啊,必須得活下去啊。」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屏住了呼吸。因為一種不想認可的懷疑湧上了心頭。難道是自己理解錯了嗎?英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尋死呢?
不會的,你不是想尋死。她在心底默念著。
在英惠徹底不肯開口講話以前,也就是一個月前,她曾對姐姐說:
「姐,讓我離開這裡。」
那時的英惠已經瘦成了另外一個人,她有氣無力,很難講出一句完整的話,所以只能斷斷續續、喘著粗氣說:
「他們總讓我吃東西……我不想吃,可他們硬是逼著我吃。上次吃完我就吐了……昨天我剛吃完東西,他們就給我打安定劑。姐,我不想打那種針……你就讓我出去吧。我討厭待在這裡。」
她握著英惠骨瘦如柴的手說:
「你現在連路都走不了,多虧打了點滴才能撐到現在……讓你回家,你肯吃飯嗎?你答應我肯吃飯的話,我就接你回家。」
那時,她注意到英惠眼中的光熄滅了。
「英惠,你倒是講話啊,如果你肯答應姐姐……」
英惠轉過頭沒有理她,跟著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原來你也跟他們一樣。」
「你這是什麼話。我……」
「沒有人能理解我……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他們都一樣……他們根本不想理解我……他們只會給我吃藥、打針。」
英惠的聲音雖然緩慢、低沉,但卻十分堅定,語氣也冷靜得令人驚訝。最終,她忍無可忍,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這不是怕你死掉嗎?!」
英惠轉過頭來,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她。片刻過後,英惠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為什麼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