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個嬌媚的女聲賭氣道:「我原應該知道的,我和別人也沒什麼兩樣。」
另一個年輕低沉的男聲:「怎麼沒兩樣,我看你分明和別人不同,只是不曾告訴你。」
高傲的女聲中帶著一點天真:「我不信,除非你立刻就告訴我,你瞞了我什麼。」
男聲輕笑道:「我不告訴你,絕不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我愛你,且只愛你。」
這對話聽了著實讓人渾身發麻,溫見寧打了個寒顫,站起身來。
她原本打算大大方方地出去,表示這裡還有個人在。可她剛從柱子後探了個腦袋,就見這對男女抱在一起纏綿擁吻,嚇得又縮了回去。
她這一縮,兩人親吻結束後又熱烈地說起情話來。
溫見寧聽這兩人你儂我儂,真是好不尷尬。
她雖有心弄出聲音打斷這兩人的談話,但仔細一想,她先前已聽了一段,這會再出去,搞不好才是真的要得罪人。再三權衡之下,她還是沒勇氣露頭,只好儘可能地躲在柱子以免被這兩人發現,同時在心裡祈求他們趕快走開。
然而上天非但沒有聽到溫見寧的請求,反而變本加厲地戲弄她。
那對男女一邊調情,一邊沿著迴廊往前,時走時停,離溫見寧藏身的柱子越來越近。
溫見寧只覺心撲通撲通在跳,不知是應該及早出來向人家道歉,還是待在這裡等兩人發現她這個不光彩的偷聽者為止。
終於,這兩人在離她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再次停下。
溫見寧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說話聲戛然而止。
她很快反應過來。
——糟了,去給她拿外套的溫柏青回來了。
好在溫柏青反應快,一看情形不對,連忙彬彬有禮道:「抱歉,打擾了。」說完果斷轉身往別墅里走,根本沒給另外兩人反應的時間。
躲在柱子後的溫見寧這才鬆了口氣。
這對年輕男女被溫柏青這位不速之客打擾了興緻,不一會也一同返回了客廳。
溫見寧躲在原地等了一會,直到陸續又有幾位客人出來透氣後,她這才從柱子後面繞出來,小心地溜了回去。
客廳里的男男女女仍在跳舞,彷彿上了發條一樣停不下來。
她左右看沒人注意,端了一小杯香檳,狀若不經意地坐在了溫柏青身邊。
才一坐下,就聽溫柏青促狹地笑道:「看來你剛才是躲在柱子後面了,難怪不見你人。」
溫見寧一邊注意著四周,生怕被人看出來古怪,一邊假裝小口輕啜香檳酒,嘴唇輕動:「幸好你反應快,不然我可要得罪人了。」
「恐怕你已經得罪了。」
溫見寧一時忘了偽裝,不解地轉頭看他。
只見溫柏青氣定神閑,從容不迫道:「方才那人往我手臂上搭的絨線衫瞥了一眼,顯然是知道這裡還躲了一位小姐的。」
溫見寧神情一滯,很快自我安慰道:「知道歸知道,但他又沒有親眼看到我,舞會上這麼多人,他不可能知道是誰的。」
「那可未必,」溫柏青的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你瞧,這不就來了。」
溫見寧一抬頭,見綉和一個英俊的青年正向他們走來。
今晚的見綉穿了件泥金緞淡青色的短袖旗袍,身形纖細苗條,皮膚白皙,如同清晨帶露折下的一朵梔子花,清新不失嬌美。
她剛和人跳完了一曲舞,額頭出了一層薄汗,秀氣的鵝蛋臉暈紅,一雙眼眸亮晶晶地含著笑意。饒是她的相貌不過清秀,這樣容光煥發的時候,也讓人很難移開目光。
溫見寧很少看到她這麼高興的樣子,不由向她身旁的人看去。
站在見綉身側的青年身材高挑修長,容貌俊美,穿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眼窩比尋常人深邃,帶著點混血的味道,只是一雙桃花眼卻頗具東方風情。氣質卻並不拘謹,而是帶著幾分詩人般的洒脫不羈。
他含笑向溫見寧看來,讓溫見寧心裡漫上一股不妙的預感。
見綉笑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三妹妹溫見寧,這位是我堂兄溫柏青。我身旁這位是嚴霆琛,是你見宛姐姐的同學。」
溫柏青簡單地點頭示意後,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袖手看戲。
嚴霆琛風度翩翩地伸手問道:「不知我可否有這個榮幸,請三小姐跳一支舞。」
他一開口,那溫柔低沉的嗓音就令溫見寧頭皮一緊。
——溫柏青當真沒有騙她,眼前這人確實是方才在走廊上說話的人。
溫見寧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一旁的見綉連忙眨眼示意。她只能抱著一絲僥倖心理,硬著頭皮伸出一隻纖細的小手,搭在嚴霆琛的手上。
悠揚柔和的樂聲中,兩人滑入舞池。
溫見寧很少和外人跳舞,眼下對方的手正落在她的後背上。雖沒什麼逾矩的舉動,還是讓她渾身不自在。恰好留聲機正在放的還是一曲華爾茲,這要求跳舞的雙方身體貼得極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狹小,非但會聞到對方身上的氣息,甚至還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兩人之前並不認識,也無話可談,一時之間氣氛頗為尷尬。
還是對方先開口緩和氣氛:「之前就聽見綉小姐說,她有個成績優異的三妹妹,今日見了才知她只說了半句。三小姐年齡雖小,不僅人聰明,舞也跳得這樣好。」
溫見寧僵硬地扯動嘴角:「您客氣了。」
嚴霆琛輕笑一聲:「三小姐不必這樣客氣,我與見宛小姐是同窗,和見綉小姐也有過幾面之緣,平日里也時常來你姑母這裡玩。只是你不常出來,所以我們今日才得見,不然或許早就成了朋友。」
溫見寧抬起眼皮,輕聲道:「有的禮貌還是有必要的。」
嚴霆琛垂下頭,伏在溫見寧的耳邊,聲音低沉道:「可小女孩偷聽哥哥姐姐們說話,實在不像是禮貌的行為。」
——果然,還是被人發現了。
溫見寧呼吸一滯,飛快地回敬了一句:「計較小女孩的無心之過,似乎也不是有容人之量的兄長應當做的。」
這話一脫口而出,她便有幾分懊惱。
平素跟溫柏青鬧慣了,她對著外人口頭上竟然也帶了不饒人的習慣。偷聽一事無論有心無心,本是她的不對,怎能還反怪起了苦主。
溫見寧心中愧疚,難得先軟和了口氣,誠懇地和對方道歉:「抱歉,剛才我確實無意聽到了你和那位小姐的談話,但你放心,我並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誰,更絕不會和外人泄露你和那位小姐的關係。」
她說話時仰起了臉,一雙杏核眼裡面漾著水光,映出對方的倒影。被這樣一雙真誠純澈的眼眸看著,實在讓人很難不被打動,就連見多識廣的嚴霆琛也愣了一下。
等反應過來後,他才嘴角噙著笑意道:「其實三小姐說出去也沒關係。這樣我若是沒了別的佳人相伴,豈不是有理由可以一直纏著三小姐了。」
方才兩人雖然說話,但腳下舞步未亂。
可這次溫見寧腳步一停,再次抬起頭時,杏眼已染上幾分惱怒。
嚴霆琛本在這種場合廝混慣了,仗著生了一副好皮相,不過隨口一句調笑,未必真的有欺負一個小女孩的意思,一看溫見寧的神色,便心知要糟,連忙補救道:「只是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而已,想來三小姐應當不會計較我的無心之失。」
恰好一曲終了,溫見寧順勢鬆開手,冷然道:「先生,我並沒有感覺到你的幽默。」
說罷她轉身離開,穿過人群徑直向角落裡走去。
見綉連忙走過來問道:「怎麼回事,看你們似乎有些不愉快的樣子。」
她方才一直在不遠處看兩人跳舞,看到見寧停下來和嚴霆琛說了句話就轉身徑直走開,便知兩人定是話不投機。
嚴霆琛自嘲道:「沒什麼,是我說錯了話。不過你這妹妹年齡雖小,脾氣卻是很大。」
見綉連忙解釋:「你不要介意,見寧她只是不喜歡舞會這種場合,所以有些緊張罷了,其實她平常不會這樣的。」
嚴霆琛未置可否,轉而對見綉一笑,躬身再次發出邀請:「既然三小姐不願賞臉,不知二小姐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再與我這個不會說話的人跳一支舞?」
見綉臉微紅了一下,還是將手交給了他:「你若是還不會說話,只怕旁人都要成了啞巴。」
此時音樂聲再起,換了一曲熱烈纏綿的倫巴。兩人和身旁人一同歡快地扭動身子,很快將方才溫見寧帶來的那點不愉快忘在了腦後。
等溫見寧回到沙發上坐下時,角落裡已空無一人。
溫柏青已被溫靜姝拉走,正在人群另一頭應酬。她往那邊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一個人去餐桌前端了杯果汁過來小口地喝著,百無聊賴地等舞會結束。
不過片刻,馮苓穿過人群大步向這邊走來,在她身旁坐下。
香港的名媛淑女們受英國貴族的影響,遠比上海十里洋場的交際花們驕矜。邀一支舞總要請個三五次,才點頭答應。可自幼長在國外的馮苓卻沒那麼多講究。她幾乎來者不拒,很快受到紳士們的熱烈歡迎,一連跳了十幾支舞,這會總算累了,香汗淋漓地坐在溫見寧身旁,手中拿了一把象牙骨的粉紅羽毛扇子,打開來扇了兩下。
等她緩過勁了,這才抬手撥弄了一下耳邊的短髮,含笑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也不和大家一起去跳舞?」
溫見寧實話實說:「我不太喜歡跳舞,一跳渾身都不自在。」
比起待在這種喧鬧的場合,她更喜歡一個人安靜地窩在樓上看書。
馮苓一聽不禁搖頭:「你這樣可不行,女孩子在社交場上太過拘謹,會失去很多機會的。」
她正要拿弟弟馮翊做反面例子,勸溫見寧幾句,一個傭人匆匆走過來到她耳邊說了句什麼,聽得馮苓的眉頭皺起。
等人走後溫見寧問起,馮苓才無奈道:「司機回去接阿翊,結果被他哄得開車,又把他送了回去。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在他下車的時候把眼鏡還給他。」
原來,馮翊馬上要轉到國外中學念書,恰好馮苓來這邊度假,姐弟兩人在香港短暫停留。只是令馮苓擔心的是,她弟弟自幼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際,來香港後更是整日躲在房間看書。等日後到了國外,只怕更是會當個徹頭徹尾的書獃子。
為了讓馮翊多出來交際,她今日是先搶了自己弟弟的眼鏡,才把他脅迫上車的,不曾想馮翊不領情,竟趁機溜回去了。
馮苓搖頭頗為惋惜道:「只可惜我還替他預定了你的一支舞,這小子沒這個福氣,只能白白讓別的紳士搶走了。」
溫見寧只覺窘然,又有幾分好笑。
馮苓雖是一片好心,但她這樣插手安排,未免強人所難,難怪那個叫馮翊的少年會躲開。
兩人說了一會話,又有人來前來邀請。
正好馮苓休息夠了,便欣然應允。
她起身後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叮囑溫見寧:「對了,今年秋天我就要結婚了,到時候你們幾個做學生的,可要記得要去上海參加我的婚禮。」
(本章完)